文/梁宇辉 “道化天下,世界玄同”无疑是一个宏大而富有意义的主题。一方面,这关乎人与人的和谐相处、世界的和平、文明的可持续发展,另一方面,也能唤起人们对中国的经典《道德经》的关注,并让大家有机会对之重新认识并从中获益,所以是很值得深入探讨的课题。“玄同”代表着超越亲疏、利害、贵贱观念的心灵境界,以及据此而表现出的平等善待他人的待人接物之道,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应该是很有启示的。 道化天下,世界玄同(资料图) 一、“玄”与“无”和“有”的密切关系 要深刻理解“玄同”,首先应清楚地知道什么是老子所说的“玄”。“玄”字最先出现在《道德经》第一章,可是此章却是公认最重要和最难解的。因为在这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几行字中,相继出现了全书至为关键的几个字:道、常、名、无、有、玄。而这几个字的涵义又紧密相关,错解一字,就会影响到对其余字的理解,从而导致对该章乃至全书的严重误解。况且,该章对如何通过修道,并达至“玄同”境界提供了要决。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要认识“玄”和“玄同”,就有必要准确地解读出本章各句的意思。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1.“道可道,非常道”一句。第一和第三个“道”,是指老子之道,是《道德经》一书的主题,是宇宙和生命的终极本性。 为什么古人会用此字,来指称宇宙和生命的终极本性呢?对此问题可通过分析道的古文字来寻找答案。金文“道”字是目前能找到的最古老的道字。其由“行”、“首”两部分,或“行”、“首”和“止”三部分构成。“首”和“止”代表人,如果此“人”分别代表出生中的婴儿和行进中的人,那么“行”则可分别代表产道和人生之道。婴儿自产道中诞生,事关创生和本原,产道对诞生有引导作用,并提供动力、保护和支持,而这些引导、动力、保护和支持,是按一定的法则进行的。婴儿与母亲有归属关系,婴儿与产道本来就是一体的。如果将人的一生比喻为生命之旅,而人在生命之旅中当然要知道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是谁?需要获得前进的动力、支持、方向和安全保障,需要掌握行进的规则。人在生命之旅中当然自始至终都在道上,所以道就是人之归属,人与道应当是合一的。 因此,从这两种情形可看出道字有以下的原始涵义:创生、本原、引导、动力、支持、保护、法则、归属以及合一。这或许就是古人用道字,指称宇宙和生命的终极本性的原因吧。 “可”是能够的意思。而第二个“道”字作为动词,是与引导之义相近的教导之义(教导就是一种引导)。所以“道可道”的意思是,老子之道是可以教导人的,而这正是老子写作《道德经》一书的原因和价值,也是人们学习和研究《道德经》一书原因和价值。 “非常道”的“非”是不等于或不见得的意思。“非常道”的“道”字之意,上文已有解释。但“常”(有些版本为“恒”)字在此不宜作“永恒的”或者“通常的”解释,而是名词作动词用。作为名词的“常”(或“恒”字)有法则之义。因此“常道”在此是“让道成为(生命的)法则”的意思,即所谓循道而行。而“非常道”是不等于能让人循道而行的意思。由此可见老子是很重视在生活中实行“道”的。 所以“道可道,非常道”整句的意思应是:能授人以道,但不等于能让人循道而行。 2.“名可名,非常名”一句。第一和第三个“名”字,是指老子之道的引导作用,具体地是指道的两个指向相反的面向(即“无”与“有”)。道的创生、引导等作用是通过这两个面向之间的相互推动、相互引导、相互结合和相互生成的机制或法则而达成的。老子将道之引导的作用称为“名”,是要强调其对意识所具有的引导、推动作用。虽然“名”的基本意思是名字、名称,但实质上“名”起到呼唤和引导的作用。当我们听到或者看见一个名字或名称时,注意力就会转到与其对应的事、物、人上。当我们的名字被人呼叫时,我们通常会立刻转向呼叫者。所以“名”可以说是引导和推动作用,尤其是指对意识的引导和推动作用。关于“名”字的这种用法,可参见第二十一章的“其名不去,以阅众甫”一句。这句中的“名”,就是指道对观道者意识的引导作用。 但是为什么会想到“名”可作此解呢?原因其实很简单,第一和第二两句的结构完全一样,唯一的差别是第一句用三个“道”字,而第二句用三个“名”字;通常这样的句子,两者的意义应该是相近的。既然“道”在此有引导的涵义,与之相对应的“名”自然也应解作引导。相反,如将“名”解作名称,则与“道”的涵义不对应。而且,既然已对“道”作了指称和描述,却又说“道”不可说,不可指称是不合理的。况且,名称是人起的,可称之为道,可称之为天地之始、万物之母,也可称之为玄。名称既非从来就有,亦非一直不变,怎会有所谓的“永恒之名”呢? “可”是能够的意思。而第二个“名”字作为动词,是说出、说明之意。所以“名可名”的意思是能说明道的引导作用。 “非常名”的“非”是“不等于”的意思。“名”字之意,见前述。但“常”字在此是名词作动词用的,作为名词的“常”有法则之义。因此“常名”的意思是让意识顺从道的引导,而“非常名”的意思是不等于能让人的意识顺从道的引导。 所以“名可名,非常名”整句的意思,应是“能说明道的引导作用,不等于能让人的意识顺从道的引导”。 “道”在此有引导的涵义,“名”自然也应解作引导(资料图) 3.“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一句。据前述,此句中的两个“名”字不应解作名字或称呼,而应解作导向或指向。“名”作为道的两个面向,是道的创生、引导、推动等作用的根据。“名”分为“无”与“有”,两者有方向性的差异,一起发挥创生、引导和推动天地万物(包括意识)的作用。 “始”和“母”两字都有根本或本源之意,在此都是指道,但是两者所代表的方向是相反的。“始”字本意是开始或开头,所以“始”在此强调的是,新生物在“无”生“有”的作用下自道中生出,是从“无”看“有”的显现。而已生有子者为母,因而“母”在此强调的是,长成之物在“有”生“无”的作用下向道返归,是从“有”看“无”的显现。 在此,应注意到“无”本身不等于“始”。“无”生“有”,即“无”向“有”转化才会是“始”;“有”本身不等于“母”,“有”生“无”,即“有”向“无”转化才是“母”。可见,“始”和“母”均指“无”与“有”之结合和转化,其区别在于引导、推动、转化的方向正好相反。而“无”与“有”之结合和转化就是道,所以“始”与“母”两者皆可指称道。 那么,“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整句的意思就是,“无,可将万物(包括意识)导向其起始处;有,可将万物(包括意识)导向其生母处”。 可是如何理解这句的意思呢? “无”和“有”是指道的两个指向相反,又相互推动、相互引导、相互结合和相互生成的方面,均具有能动性。“无”自我超越,而向着“有”转化,新生物从道中顺此超越性转化的引导和推动作用而生出,所以说“无”可将万物(包括意识)导向其起始处;“有”自我超越而向着“无”转化,已长成的万物顺此超越性转化的引导和推动作用,而往道中归返,所以说“有”可将万物(包括意识)导向其生母。因此该句描述了道的创生、引导、推动的机制和原理,并为下句论述观道、体验道的方法奠定基础。 4.“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一句。两个常字不宜作恒常、常常、经常或通常解释,而应与本章第一句和第二句的常字之义相同,即应作动词解。其实“常无”、“常有”就是“常道”、“常名”的具体化。所以“常无”或“常有”的意思就是让人之意识顺从“无”或“有”的引导。 在此,两个“欲”字不作欲望解,而是指意识活动的指向。让人之意识顺从“无”和“有”的引导就是让人的意识的指向,顺从“无”和“有”的引导。因此简单地说,这两个“欲”字,指的就是观道者的意识。 两个“观”字,是指依靠道而观道的观,即让观者的意识依靠道之“无”和“有”的引导,而确定其动向,以及达成动向与动向之间的转换,从而对道以及道的运行法则有直接的知觉、有亲身的证明,而不是只靠他人的说明来间接地认识道。 “妙”有精微、年少之意,所以“其妙”在此形容“无”生“有”,物由之而生出的景观,与前句“天地之始”对应。“徼”有边界之意,所以“其徼”在此是指“有”达至其极限,即达至与“无”的交界处、转换处,形容“有”生“无”,物由之而归返的景观,与前句“万物之母”对应。 因此,“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整句的意思是,“因此,顺从‘无’的引导,观见‘无’向着‘有’转化而使物自道生;顺从‘有’的引导,观察‘有’向着‘无’转化而让物向道返”。 “玄”字古文形如“8”字(资料图) 5.“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一句。“此两者”是指道之“有”和“无”。 “同出”是说“有”和“无”及其作用(引导、推动、结合、转化等等)是一同出现的,相对而生的,两者是一体两面的、是平等的,并无谁先谁后、谁主谁次的问题。“异名”之“名”不作名称解,而应据前述解作引导、指向。所以“异名”是指“有”和“无”,是道的两个指向相反的方面和作用。 “玄”字古文形如“8”字。其本义主要有两种解释:一是搓线编绳说;另一是结丝浸染说。这两种说法的共通之处就是,“玄”字表达了结合和转化之义。从本章的上下文看,道是由“有”和“无”相互结合和相互转化而成,所以老子用“玄”字来表示“无”和“有”相互结合、相互转化的情形是合适的。 如此,我们可知“有”和“无”有两个统称。一个是“名”,强调的是两者能相互引导、相互推动;另一个“玄”,强调的是两者能相互结合、相互转化。又因为道贯通和统一“无”和“有”,所以“玄”作为“有”和“无”的统称可用来指称道。 于是,“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整句的意思是,“‘无’和‘有’一同出现,但指向相反。因为能相互结合和相互转化而被合称为‘玄’”。 6.“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一句。两个“玄”字之义如前所述,但在此作动词用。所以“玄之又玄”是指“无”和“有”之间持续地相互结合和相互转化,形成循环往复、生生不已的机制。“众妙”指道之所生者。“门”指道,形容道乃万物出生与归返之门。 因此,“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整句的意思是,“‘无’和‘有’持续地相互结合和相互转化,形成万物始生和终归之门道”。 从以上的解读中可知“无”与“有”一同构成“玄”,两者是平等的、互为原因的、互为根本的,并没有谁先谁后、谁比谁更本质、谁比谁更重要的问题。“无”与“有”的作用一同发出,作用方向相反,表明两者既不是无关联、无交集的两种平行作用,也不是单纯由一者到另一者的分先后的延伸式的关系,而只会是两者首尾相连,形成环状的相互作用关系。 但这就会有一个重要问题需要解释,那就是“无”和“有”本身有何特性,使它们能够仅仅靠自身的力量和原因,而毫无障碍地过渡和转化为对方呢? “无”与“有”显然是相反的、相互对立的,而它们能靠自身的力量和原因,而毫无障碍地过渡和转化为对方,这一点说明两者又是统一的。所以上述问题的实质就是,“无”和“有”本身有何特性,使它们能够既相互对立又相互统一。 假如“无”是单纯的虚无,“有”是单纯的实有,那么“无”和“有”是根本无法靠自身的力量和原因过渡和转化为对方的,这是明显不过的事情。 无和有能够仅仅靠自身的力量和原因,而毫无障碍地过渡和转化为对方(资料图) 老子在第五章中借天地之间如风箱运作的比喻,来描述道的运行:“虚而不屈,动而愈出。”既然是“虚而不屈”,那么“无”本身就不是单纯的虚无,而是表面是虚无,内在包含着实有。相应地,作为“无”的相反者,“有”本身就不是单纯的实有,而是表面是实有,内在包含着虚无。也就是说“无”和“有”各自本身就有两重性,各自包括着对立双方,各自本身就是既对立又统一的。因此,当“无”向“有”转化时,只不过是自身翻转过来,里转为表、表转为里,即从表面虚无而里面实有,转变为表面实有而里面虚无,变为了“有”,所以才能“动而愈出”。同理,当“有”向“无”转化时,只不过是其自身翻转过来,里转为表、表转为里,即从表面实有而里面虚无,转变为表面虚无而里面实有,变为了“无”。这就是所谓“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第四十章)。 从力的分析看,“有”的生成(即“无”向“有”转化)是虚无与实有之间的斥力发挥作用的结果。但斥力引发实有外展和膨胀的过程,同时又是实有与虚无之间的引力储蓄的过程。当斥力的发挥到达其极限(即斥力与引力平衡点)后,在此过程中所储蓄的引力的作用就开始显现,并逐渐占据主导,于是变易过程发生新的反转,即由“无”生“有”变为“有”生“无”,是实有与虚无之间的引力发挥作用的结果。但引力引发实有沉潜和卷缩的过程,同时又是虚无与实有之间的斥力储蓄的过程。当引力的发挥到达其极限(即引力与斥力平衡点)后,在此过程中所储蓄的斥力的作用就开始显现,并逐渐占据主导,于是变易过程又发生新的反转,即由“有”生“无”变为“无”生“有”。 此永动机制之所以得以成立,正是由于“无”和“有”是首尾相接的。于是斥力的释放和引力储蓄同时进行,引力的释放和斥力储蓄也同时进行,这种平等而互助互利的互动方式,就会在“无”与“有”的统一体中,出现循环往复式的自发的和独立自主的运动。而这正是老子在第二十五章里所描述的情形:“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这就是“无”和“有”互为根本和互为原因的机制、原理或法则。又因为道是“无”和“有”的统一,所以这也就是道自本自因的机制、原理或法则,而老子形象地把此机制、原理或法则称为“玄”,将其持续不断的运行描述为“玄之又玄”。 万物之本源应该就是自本自因的,而道就是凭着“无”与“有”的引导、推动、转化机制而能自本自因的。因此,道就能成为万物之本源,与万物之终极本性。认识道的原理就是认识中华文化的根本,及其在世界文化中的独特性。这同时也说明《道德经》及其第一章的对中华文化的重要性,其对中华文化的贡献是无可替代的。 太极图(资料图) 我们可以通过对太极图的观想来体会上述的内容。如果整个太极图代表道的话,那么图中黑、白色的两部分则可分别代表“无”或“有”,黑色部分中有白点和白色部分中有黑点,则分别代表“无”或“有”包含着各自的对立者。如果旋转式的图形可表示两部分的相互推动和相互引导,那么白色部分包含黑点和黑色部分包含白点则可象征两者相互结合和相互转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