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过将《庄子》中的颜回与论语中的颜回对比分析,我们可以得知他们在一些方面是一致的,如家境贫寒,勤学好问,颖悟过人。《庄子》中的颜回是在不断变化的,但如果我们用执著的眼光去看,就会觉得他似乎是前后矛盾的。《庄子》之用意其一,或许就是要让人学会在变化中来看待自然和人生中的一切。 关键词:《庄子》《论语》 颜回[九江学院文化传播学院, 江西 九江332005] 作者:余冬林,九江学院文化传播学院副教授,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2009级博士生,主要从事文化史研究。 颜回,字子渊,春秋时期鲁国人,生于鲁昭公二十九年(公元前521年),于鲁哀公十三年(公元前481年)。他十四岁即拜孔子为师,此后终生师事之,后世尊之为“复圣”。在孔门诸弟子中,孔子对其称赞最多,不仅赞其“好学”,而且还以“仁人”相许。他对性与天道的形上智慧有着自己独特的领悟。所以,在孔子的眼中能担得起“仁”的责任的只有颜回。他践行仁德的同时对同门弟子也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他们对颜回的高尚德行都是发自内心的赞赏。历代文人学士对他也无不推尊有加,宋明儒者更好“寻孔颜乐处”。自汉高帝以颜回配享孔子、祀以太牢,三国魏正始年间将此举定为制度以来,历代统治者封赠有加无不尊奉。颜回是“内省的人生”。他起于贫寒,仁于心,贤于世,秉承了儒家思想中高尚德行的真谛,是孔学之内圣境界空前绝后的典型示范者,对儒家思想的发展起到巨大的推动作用。 为了更好地理解《庄子》中的颜回,我们不妨先对《论语》中的颜回做一番观照考察,以期取得一个可供比较的参照系。先将颜回在《论语》中出现的情况制成下表(见表一)。 表一:《论语》中颜回出现情况一览表 从表一中,我们可以看出,颜回主要出现在《论语》的《为政》等8篇之中。共计出现21次,其中《先进篇》出现9次之多。从这些篇目中,我们不难分析出颜回具有以下高尚品德: 一、尊师重道,勤奋好学。“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未由也已。’”(《论语·子罕》)对孔子及其道的崇敬之意溢于言表。孔子善于有步骤地诱导学生,用各种文献来丰富学生的知识,又用一定的礼节来约束其行为,使其想停止学习都不可能。颜回已经用尽才力,似乎能够独立地工作。要想再向前迈进一步,又不知怎样着手了。所以,最能理解孔子思想境界的人是颜回。孔子亦多次称赞颜回好学,“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二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无,未闻好学者也。’”(《论语·雍也》)“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无。’”(《论语·先进》)“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论语·先进》)颜回不是对我有所帮助的人,他对我的话没有不喜欢的。“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论语·先进》)孔子以为颜回死了,但颜渊告诉老师,您还活着,我怎么敢死呢?连孔子本人都讲“:回也视予犹父也。”《(论语·先进》)他们虽是师生,年龄又相差三十岁,心灵却息息相通。 二、敦品励行,安贫乐道。颜回家境贫寒,但不为此忧虑,而是身居陋巷时时不忘磨砺自己的品行,不断提升自己的生命高度,不断向“至善”的理想境界迈进。“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论语·先进》)“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孔子由衷赞叹道:“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这与孔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的心境融融相通,被称为“孔颜乐处”。颜回注重践行仁义,“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论语·颜渊》)“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论语·雍也》) 三、颖悟过人,关注政治。颜回外表如愚,实则聪慧过人,领悟能力极强,闻一知十。“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论语·为政》)“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汝弗如也。’”(《论语·为政》)颜回也有自己的政治理想,能够做到用行舍藏。也就是说,在受到重用时,将尽力施展自己的才干,当机遇未至时,亦能韬光养晦。“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论语·述而》)“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论语·公冶长》)“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论语·卫灵公》) 现将颜回在《庄子》中出现的情况制成下表(见表二)。 表二:《庄子》中颜回出现情况一览表 从表二中,我们可以看出,颜回主要出现在《庄子》的《人间世》等11篇之中,共计出现14次,其中《田子方》出现3次之多。从这些篇目中,我们不难分析出颜回具有以下性格特征: 一、不求仕达与积极救世。《让王》篇云:“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 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在这里,颜回俨然是一个超然世俗之外,不为物累,不介怀得失,以追求道为人生旨趣的高人。而在《人间世》中,颜回则是另外一副形象。“颜回见仲尼,请行。曰:‘奚之?’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所行,庶其国有瘳乎!’”在这里颜回提出了为政的对象问题,比较混乱的国家应该去治理,安定太平的国家应该远离。而儒家创始人孔子主张:“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天下无道则隐。”对孔子拳拳服膺无不说者的颜回,想必亦持此论。而这里的颜回显然就是一个力图救生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之人,这无疑体现了颜回强烈的政治渴望和实践追求。 二、勤学好问,聪慧过人,与万物息息相通。在《人间世》篇中,当颜回的“与天为徒”“、与人为徒”及“与古为徒”的想法遭到孔子断然否定后,颜回依然刨根问底。“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 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绝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戏、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与《论语》之“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的颜回亦有相同之处。此外,这里的颜回依然与《论语》中颜回一样颖悟过人,能很快领悟到孔子所说的“心斋”就是“忘我”,亦即“无我”,消解自己的成心,破除那个“欲望我”、“执著我”,才能顺物自然虚而待物。 三、拘守儒礼,不知顺物自然。《大宗师》篇云“: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耗精。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在这里,用“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为依据,判断孟孙才有名无实,说明颜回恪守儒家之礼,不知顺应万物之变迁,因而陷入了一种“心有所住”的执著。仲尼指出,一切都在变化,不应用成心成见去判断,应与世推移,“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颜回问题的症结在于:先有一份执著,一种成见在,然后去对其他人和事做价值判断,也就是说,心中先有一个“私”,致使他只能在自己的思想中作茧自缚,认为“哭泣应涕,中心应戚,居丧应哀”,然后又用这所谓的“标准”去衡量周围的人和事。 四、惑于表象,不察大道。《田子方》篇云“:颜渊问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夫子曰:‘回,何谓邪?’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滔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万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则存,是入则亡。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尽。效物而动,日夜无隙,而不知其所终。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规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女殆著乎吾所以著也。彼已尽矣,而女求之以为有,是求马于唐肆也。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甚忘。虽然,女奚患焉!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在这里,颜回对其师仲尼亦步亦趋,但仲尼奔逸绝尘,他只能瞠若乎后。为什么呢?因为颜回执著于事物的表象,而与真正的大道失之交臂。哀莫大于心死,近死之心莫能使之复阳。因为一颗陷溺于外物及其表象的心是快要死的,或者已经死亡。真正与道合一的人,是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我和万物一体,我和万物是相通的,我是与万物一起变化的,正如日夜的更替、季节的变换。“我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尽”,从生到死,一切都顺其自然。那个“执著我”“、分别我”又能奈何了什么呢?我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我还存在吗?我与万物有分别吗?即使有,这种分别又有何意义?“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虽然“故我”已逝已忘,我依然有“不忘者”存,这个我已与天地万物为一并存而获得了永恒。这种永恒是我要的吗?不,我其实不曾追求什么永恒,一切都是顺其自然而已。 由上可知,《庄子》中的颜回在很多方面似乎是自相矛盾的。如《让王》中的颜回“不求仕达”,超然于世,而《人间世》中的颜回却积极拯救生民于水火。从前者来看,其超然物外,必不肯以世俗介怀,应是无视民间疾苦的。而后者却热衷解民于倒悬,似乎不符合其人生旨趣。《田子方》中那个“惑于表象,不察大道”的颜回,《大宗师》中那个“拘守儒礼,不知顺物自然”的颜回,又与那个《人间世》《大宗师》中的“心斋”“、坐忘”的颜回,似乎是格格不入的。其实,这一切都是在变化之中。颜回由意欲救卫受孔子启发而明白“心斋” 之理,由“惑于表象,不察大道”、“拘守儒礼,不知顺物自然”渐渐又至于“坐忘”、“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的境界。自然和人生间的一切都在变化之中,日夜、季节、生死、穷达、荣辱、得失、贫富等莫不如此,颜回亦不例外。《庄子》中的颜回是在不断变化的。但如果我们用执著的眼光去看,就会觉得他似乎是前后矛盾的。《庄子》之用意其一,或许就是要让人学会在变化中来看待自然和人生中的一切吧。 参考文献: [1]刘佳《.论语》中的颜回形象[J].安徽文学,2009(10). [2]张二平《.论语》和《庄子》中的颜回与子贡[J].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5). [3]颜世安.庄子评传[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9. [4]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M].北京:中华书局,2007.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