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张雨在道教中颇得口碑,而且受到士大夫的赞赏。其诗歌反映了张雨儒道兼修的思想。张雨诗扬孝道隐之于神异之中。他留心古迹,寄托了一心向道的意志。张雨诗歌艺术具有文化传统的厚实感,亦浸透着诗人雅好仙居的隐士情感。 〔关键词〕 张雨诗歌;道教文化内涵;艺术旨趣 在元代的道士之中,张雨是一个颇有才华的人物。故而,他受到关注是自然的。以往许多学者已经在一些著作中对张雨的著述思想等问题做了探讨,并且对他在道教史上的地位进行一定的评估。不过,就其诗歌的艺术成就方面依然研究较少。本文拟就这个方面略作稽考和探究。 一、张雨生平与诗名 张雨(1277-1348),又名天雨,字伯雨,法名嗣真,别号贞居,自号句曲外史。吴郡(今江苏省苏州市)人。刘伯温撰《句曲外史张伯雨墓志铭》称:伯雨“六世祖九成以状元擢第于宋,传四世至逢源,仕宋为奉议郎,通判漳州,逢源生有孙,有孙生雨”〔1〕。由此可知,张雨本出身书香世家。刘伯温又说:“雨性狷介,常眇视流俗,悒悒思古道。知弗能与人俯仰,遂挺身戴黄冠为道士”。张雨先是礼茅山四十三代宗师许道杞之弟子周大静为师,后来又到杭州开元宫师事玄教道士王寿衍。这就说明张雨实际上也属于玄教支派。皇庆二年(1313),张雨随王寿衍入京,居崇真万寿宫。姚绶《句曲外史小传》谓张雨素有诗名。他与京中士大夫及文人学士交往甚多,如当时的杨载、袁桷、虞集、赵雍均与之交游深厚。他多才多艺,工诗善画。撰有《外史山世集》三卷、《碧岩玄会灵》二卷、《寻山志》十五卷诸书,不存。今尚存的张雨著述有:《句曲张外史诗集》六卷,入《宋元四十三家集》中;《贞居先生诗集》七卷、《补遗》二卷、《附录》二卷,见于《武林往哲遗书》;《句曲外史贞居先生诗集》五卷,入《四部丛刊·集部》;《玄品录》五卷,入《正统道藏》。《句曲外史集》三卷、《补遗》三卷、《张伯雨集外诗》一卷,《附录》一卷,并见于《元人十种诗》及《四库全书》两丛书内。又考顾嗣立编《元诗选》第二十册收有张雨《句曲外史集》一卷,当为节选本。 张雨不仅在道教中颇得口碑,而且也受到士大夫的赞赏。郑元佑《题张伯雨留别卷》云:“句曲外史儒仙师,开口论事剑差差。诗律精严夺天巧,字画峭重含春姿。一朝飘然上京邑,赤墀不拜惟长揖。名称籍籍诸公间,落纸云烟粲星日。”这首题诗反映了张雨儒道兼修的思想,同时也表现了张雨在诗歌以及绘画方面的杰出成就。张雨为何能在诗歌等文学艺术领域取得比较大的成就?陈应符曾经从地域环境的熏陶方面作了探讨。他说:“外史先生蕴句吴清淑之气,妖天台括苍吐纳之腴,税驾兹山,充养益粹。故其诗辞自得情逸,调谐挥洒,所至神闲势应。”又曰:“今观其适意之作,则犹太虚冲融,风日流洒,幽兰在谷,一笑自媚。及其感时慨世,抚怀亢论,则虽秋月高寒,白露惨下,深林如昼,孤鹤常唳,未能尽喻也。”〔2〕陈应符这些评价表明张雨在诗坛中的影响是相当大的。关于张雨的诗歌风格及影响问题,徐达左也有一段很有见地的评介:“贞居以儒者抽簪入道,自钱塘来句曲,负逸才英气,以诗著名,格调清丽,句语新奇,可谓诗家之杰出者也。”又称:“贞居以豪迈之气,超然自得,独唱于丘壑之间,而清声雅调,闻诸馆阁之上。”这些话从不同的侧面说明张雨的诗歌造诣。 二、化用传说:张雨诗歌对高士的咏叹 张雨号“外史”可谓名副其实。读他的诗歌,我们不时被回荡在字里行间那种史家“独唱”的惠风逸韵扣动心弦。翻开《句曲外史集》卷上,映入眼帘的是一组《东汉高士咏》五言绝句,凡十四首。在这组诗作中,可以说每一首里都蕴含着一个或几个历史故事、传说故事。如咏“镏翊”:子相足周旋(一作也),破此家产丰。阴功谁为书?得来华阳中〔3〕。子相又作“子翔”。《茅山志》卷十三云:“右理中监,准职如司马,有刘翊,字子翔者居之。《汉书》作字子相。翊本颖川人,少好道德,常能周施,而并以为惠。恤死救穷,非一人矣。举上计掾,拜郎中,迁陈留太守。遇马皇先生,告翊曰:子仁感天地,阴德神鬼,太上将嘉子之用情矣,使我来携汝以长生之道。翊叩头自搏,乞愿伺给。因将入桐柏山中,授以隐地八术、服五星之华法,得度名东华,受职洞中也。”〔4〕按《茅山志》所谓《汉书》系《后汉书》。该书卷一一一《刘翊传》曰:“刘翊,字子相,颖川颍阴人也。家世丰产,常能周施而不有其惠。曾行于汝南界中,有陈国张季礼远赴师丧,遇寒冰车毁,顿滞道路,翊见而谓曰:君慎终赴义,行宜速达,即下车与之,不告姓名,自策马而去。季礼意其子相也。后故到颍阴,还所假承。翊闭门辞行,不与相见。常守志,卧疾不屈,聘命河南种拂,临郡辟为功曹。翊以拂名公之子(拂,皓之子也)乃为起焉。拂以其择时而仕,甚敬任之。阳翟黄纲恃程夫人权力,求占山泽,以自营植。拂召翊问曰:‘程氏贵盛,在帝左右,不听则恐见怨;与之则夺民利,为之奈何?”翊曰:‘名山大泽不以封。盖为民也。(《礼记》曰:名山大泽不以封。)明府听之则被佞幸之名矣。若以此获祸,贵子申甫则自以不孤也。”拂从翊言,遂不与之。乃举翊为孝廉。不就,后黄巾贼起,郡县饥荒,翊救给乏绝,资其食者数百人,乡族贫者死亡则为具殡葬。”〔5〕此处,《后汉书》作者把“黄巾军”骂为“贼”,这是站在官方史学家的立场上说话,显然是一种偏见,但文中所言刘翊的事迹却颇值得注意。他救人于危急之际,济贫于困乏之时。从道教的立场上看,这就是积“阴功”的举动。正因为刘翊有“阴功”,所以上清派封他“右理中监”的神职。对于这种广积阴功的品德,张雨是很赞赏的,他写诗咏刘翊,意在向社会宣传行善积德的重要意义。 张雨赞咏后汉之“高士”各有其侧重点。如果我们读一下关于“苏子训”的一首将会有另一番感受:欲追苏先生,白云迷其方。驴鞭不可执(一作“振”),寿与铜狄长〔6〕。 苏子训又名苏耽,是道教中很有影响的一位神仙人物。许多传记类书都有他的事迹之记载。《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十一称:“苏耽,桂阳人也。耽之母李氏因江中浣帛,触沉木而感孕焉。耽生有双鹤飞于庭,白光贯户牖。及生数岁,寡言语,不为儿戏。(按,文中有小字夹注,省略)少以至孝著称。年已十四,母方食荤。曰:‘吾偶思资兴泷,患逮不可得也。”耽曰:‘今往市之。”乃去。母以为戏言见悦尔。食未竟,耽来,于前曰:‘此资兴泷也。”母曰:‘汝最为谨厚资兴泷去,此二百余里,汝不一时往还何诈也?”耽曰:‘市时见舅儿(按,“儿”字疑衍。)来,言致意母:不数日,亦来谒母矣。”……不数日,舅至,具言市中见耽。母亦大神其事。”〔7〕此段记载颇有神秘之意味,但亦有所本。考《后汉书·苏子训传》,其略云:“苏子训者,不知所由来也。建安中,客在济阴宛句。有神异之道。尝抱邻家儿,故失手堕地而死。其父母惊号怨痛不可忍闻,而子训唯谢以过误,终无它说。遂埋葬之。后月余,子训乃抱儿归焉。父母大恐曰:‘死生异路。虽思我儿,乞不用复见也。”儿识父母,轩渠笑悦,欲往就之,母不觉揽取,乃实儿也。虽大喜庆,心犹有疑,乃窃发视死儿,但见衣被,乃信焉。于是,子训流名京师。”〔8〕此等记载或许出于传闻,但说明早在汉代的时候,苏子训已经是一个颇有名气的神异人物。从各种记载以及传闻来看,苏子训颇恪守孝道。张雨咏苏子训的诗当有借之以扬孝道的意图。不过,应该说他的这种意图并不是直接显露的,而是隐之于神异之中。从意象上看,这种“神异”主要体现于“驴鞭”的引入。按《后汉书》的记载,由于苏子训的名气,士大夫都争着与之交往。据说有一次,苏子训与诸生一起到许下,路过荣阳,在主人家休息,大家看见子训所骑坐的驴子突然死亡,并且很快僵硬生虫。主人非常吃惊。子训却满不在乎,等到吃完饭,子训用手杖轻轻叩击,驴子应声奋起,步行如初。当他们继续行进的时候,引来上千人观看追逐。张雨诗中所谓“驴鞭”即隐含着这些异事。这些异事之所以产生,从修道者的立场来看,就是因为他潜心修行孝道,因孝而致灵。由此不难看出,张雨这位道门“外史”以《后汉书》等等古史资料来歌咏苏子训侧重在借助灵异以行孝道。 三、留心古迹:张雨诗歌的史家逸韵 张雨诗歌的史家逸韵不仅蕴含于人物的咏唱之中,而且回荡于文物古迹的幽吟内。张雨对于道门的文物古迹相当留心,尤其是上清派聚居地茅山,那些楼台亭榭更是他所关注的对象。他爱惜这些文物古迹,并且将这种爱心化成警辟的诗歌语言。他在《玄洲倡和》小序中说:“茅山玄洲精舍,左右真仙古迹曰菌山、罗姑洞、霞架海鹤台、桐华源、玄洲精舍、紫轩、火浣坛、隐居松、玉像龛。至治二年壬戌岁,道吴兴溪上,与松雪学士倡和十绝,以记其处,仍书刻石山中。”他之所以选择这些古迹作为唱和的对象,是因为它们都以自己的存在述说着道门的历史。如《罗姑洞》: 九疑得道女,受事易迁家。诗赠金条脱,人逢萼绿华〔9〕。 考《茅山志》卷六谓“罗姑洞在金菌山西”,又称罗姑者即“九疑山女仙人罗郁也”。据此,则罗姑洞当是因罗姑于此修炼而得名;罗姑指的就是罗郁,本属九疑山女仙。按史志所载,九疑山在湖南省宁远县,可知罗郁当初修于宁远。根据《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后集》卷四的记载,罗女就是萼绿华,又叫愕绿华。是书称:愕绿华仙自云云南山人,“是一女子,年可二十,著青衣,晋穆帝升平三年,降羊权家,一月中辄六过来,赠权诗一篇,末句云:‘所期岂朝华,岁暮于吾子。”并致火浣布手巾、金玉条脱各一,云‘君慎勿轻泻言。访问此人,云是九疑山得道女罗郁也。与权尸解药,今在湘东山,此女已九百岁也”。张雨所谓“诗赠金条脱”之典即出于此。至于“受事易迁家”乃指萼绿华被上清派尊为易迁宫仙人之事。《茅山志》卷十四《仙曹署篇》称:“易迁官舍真台,皆宫名也。易迁中都有八十三人,又有协辰夫人者九宫之真女也。太上往遣来教此辈法,皆以保命授书。”《茅山志》没有具体说明萼绿华在易迁宫中如何“受事”,但可以想见她在上清派系中已颇受景仰,故为道门史家所津津乐道。张雨因见罗姑洞而想起萼绿华仙人之传说,赠诗、送金玉条脱的细节既传达着凡人与女仙往来的情爱,又体现了诗人谙熟史迹的素养。 张雨很长一段时间隐居于茅山。元统元年(1333)冬天,他在菌山构筑一隐居之所,落成之际,即赋诗以纪念,自谓以十首小诗供“华阳隐居(指茅山派创始人陶弘景)资一捧腹”。在这十首七言绝句中,我们也可以听到其“外史”独有的史家逸响。如第一首: 崇元馆主在齐梁,乃有元之吴郡张。相往八百四十载,我居(一作皈)鹤台如故乡〔10〕。 崇元馆为齐梁间茅山一大道观。考《茅山志》卷一五《采真游篇》有“崇元馆主吴郡张玄宗”的记载。同篇尚称:“崇元馆主:嘉兴张元之建武中敕为馆主,又于菌山涧上筑台以居。时有白鹤来止,遂名鹤台。”历史上以“建武”为年号的有七个,分别是汉光武帝、晋惠帝、晋元帝、后赵石虎、西燕慕容忠、南朝齐明帝、元颢帝。根据诗中所言“在齐梁”一语判断,张元之任馆主当在齐明帝在位的建武(494-497)中。复考《茅山志》,见卷二十录有张绎立的《九锡真人三茅君碑文》(简称“九锡碑”)。标题下有一段小字说明,略云:“梁普通三年(522)岁在壬寅五月壬辰朔十五日丙午三洞弟子领道士正吴郡张绎立。”这里的“张绎”当是张元之。联系前文来看,建武任职在齐,普通立碑在梁,故张雨谓“崇元馆主在齐梁”。从建武元年到元统元年头尾加起来刚好是840年,这就是张雨诗第三句“相往八百四十载”的根据。张雨隐居之所也在菌山,旧有鹤台,他住在此处,备感亲切,故云“如故乡”。 张雨这首吟咏“崇元馆”的诗作既然以张绎的“九锡碑”为典,这在深层次上也就蕴含着他对“三茅真君”的崇尚之情,因“九锡碑”即是为纪念三茅真君而立的。三茅真君即指茅盈、茅固、茅衷三兄弟。相传茅氏三兄弟乃陕西咸阳人。三兄弟茅盈为长,称大茅君,字叔申;茅固为仲,称中茅君,字季伟;茅衷为季,称小茅君,字思和。汉景帝中元五年太岁丙申(前145)大茅君诞生,年十八弃家学道。先入恒山六年,后又师事西城王君十七年,又三年与王君同至龟山受王母经法。汉元帝初元五年(前44),大茅君来江苏省句曲山(即茅山)修道,凡四十三年,直到汉哀帝元寿二年(前1)乃受锡上升;两个弟弟均因茅盈而得道。茅山道史文献谓太上老君敕封茅盈为“司命真君”,茅固为“定录真君”,茅衷为“保生真君”。兄弟三人成为茅山派的祖师。对于司命真君,张绎在“九锡碑”中颇多赞颂。他于碑末的铭文写道:“厥诞茅裔,孤贞独秀。邈尔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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