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新道家」与「现代性」及其相关之批判 ──涉及于「公民社会」、「女性主义」及「现代管理」的可能交涉 〈第四章、「新道家」时代的来临﹕ 「公民社会」与「自然无为」〉,本为一九九六年间应三清书院所开讲座首讲讲辞,后迭经增删修订,后应中国文化大学暨三清书院,于「二ΟΟ六道文化学术研讨会」会议上再申此旨。本文首先,指出道家哲学着重的是「身心一体」,它不是一个「以心控身」的系统,以为全篇主轴。再者,提出「旧道家」与「新道家」的重要界线是「公民社会」。「旧道家」与巫祝信仰的文化传统密切关连在一起,中国语言、文化、宗教、思想的表现方式是多元的,「巫祝传统」是九流十家乃至全中华民族所共同分享的文化源头。儒道都是以「巫祝传统」作为底层,再经由理性化而转出的哲学思考,他们是同源而互补的。大体说来,「春秋大一统」是多元的,而「秦汉大统一」则是单元的。古道教强调「阴阳和合,乾坤合流」,体制化的道教则强调「以阳统阴,以干统坤」﹔而当代新道家须面对整个历史社会总体、经济生产、政治社会构造的变化。 新道家时代的来临该面对的是「公民社会」而不只是「传统社会」。老子书中所说「鸡犬之声相闻」这是生命真实气息的相交相感的「天籁」。道家强调回到自然天地之无为的境域,这与西方自由主义有所异同,西方的自由主义更为强调个人的优位性。我们从严复的《老子道德经评点》可看出他如何融通道家自然思想与自由主义,这里有着格义的影子。道家可贵的是否定性、消极性、水平性、平铺式的思考,它是母性思考,而不是父性思考。新道家思想预取着对于现代性的批判,像反核、环保、反战都是。道家思想对于人的心念之欲有着深刻的理解与批判,若「见其可欲,并张扬之,故民心大乱」,相对来说,「不见可欲,故民心不乱」。道家强调的是「去他返自、去名就实」﹕由「我的」回到「我」。的确,在现代化之后,我们可藉由道家的思想资源参与到公民社会的建立。 〈第五章、「新时代的道家思想」:「心灵意识」与「存在情境」〉,本为一九九六年间三清书院开讲之讲词,迭经修订,整理而成。本章首先指出「新时代」指的是「文明冲突」与「文明对话」时代的来临。人类生长在不同的地域环境依据不同的文化传统,拥有不同的心灵意识状态,因彼此各执一词形成冲突,在所难免。这是一个新时代的象征,此刻台湾和欧美一样处于后现代,其特征是理性化,是一种工具理性极端发展下的理性化。这种理性化使得人的心灵与存在事物之间造成一种疏离与异化。「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在我们的文化传统里,人与道、自然是密切结合在一起的。人经由经典的阅读,「道」因而开显,「道」经由人的体会而落实在经典之间,新时代的道家必须关联到存在情境,强调存在的呼应。「道」所指的就是一个开展的可能性。「道」是各种条件具足而构成一个场域、一个总体,有一个根源性的力量—「气」在流动。如此说来,「道德」是「天地有道,人间有德」,若是天地无道,则人间无德。 道家的哲学最强调的就是「生长」的概念,它「无而能有,有而能无」随时保持着一个道的彰显的可能性,相对来说,整个西方现代化所引起的全球现代化,它的特质「有而不能无」。我们反省人的存在必须洞察心灵意识本身的空无,这是回到没有造作的、本然的、没有执着的充满生长可能性的状态,这状态不同于西方的虚无主义。当然,经由符号言说的系统构造,才能成为一个存在事物。道家以为我们不可落在这个层次,必须返回道的本身﹔否则会造成存有的遮蔽。道家很重要的一个思想就是「去名就实」,归还于「无名之朴」,回到那存在的本身,任其自在地彰显。道家真正反省到人们该如何面对存在的事物,该怎样面对存在的世界,该用怎样的方式来面对现代化之后种种纷扰现象,使身心得到安顿。总的来说,道家强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第六章、新道家思想中的「女性主义」〉,起初我曾以此为题一九九六年讲于台北三清讲堂,后一九九七年又讲于香港道教学院及新竹社教馆,一九九八年再应宗教哲学社之邀发表于台湾埔里。本文首先指出女性主义(feminism)的起源,并揭示她起先对抗男性中心主义的特质,并由此带来了相关的思考。再者,点出了现代化的思考是男性中心的思考,这样的思考强调的是一「工具理性」的合理性,它不同于「生命理性」的合理性,前者是一「物化之理」,而后者则重「真情之理」。我们也藉此检讨了现代化下人的疏离与异化的问题,并经由老子道德经的对比,特别强调其母性与女性的思考,强调如何归返天地,归返自然。再者,我们对比于女性主义的发展,而呼吁应当尽早摆脱前期以争得与男性权力为目标的「保守性的女性主义」。经由「因别而性」与「因性而别」的对比,而提出具道家思想资源的女性主义,这是一后现代思维下的女性主义,是一归根复命的女性主义,是一回到大地母土的女性主义,这才是一彻底的女性主义。 〈第七章、 迈向新道家之「管理哲学」的一个可能﹕以老子《道德经》为核心 的省察〉。一九九七年春夏之交,我应「台湾省三余艺文学会」之邀在南投中兴中学做了一次有关道家哲学的讲演,后经校订增补修订。一九九八年三月,中央大学召开了「第四届管理与哲学国际学术会议」,趁此之便,有了进一步的阐述。 大体说来,本文旨在经由道家《老子道德经》的总体理解,来揭示其管理哲学的向度,意在指向一「无计划的计划、无组织的组织、无控制的控制、无领导的领导」之可能。首先,经由一日常生活语汇的对比,指出儒家是「饭」,道家是「空气」、「水」,佛家是「药」,以此概述了儒、道、佛三教在吾人文化传统中的作用。再者,强调了道家哲学注重场域天地的优先性,从而揭示道家的「背景式思考」、「负面性思考」,道家强调「以生长性替代控制性」、「以可能性替代必然性」。道家强调的是「天长地久」的生长,而不作短线的竞争﹔它注重的是「心灵的生长」而不作「心灵的消费」。再者,它强调的「小国寡民」思想,其实重在「自然生成」。这在在呈现对「自发的秩序」的重视,而可以「天地有道,人间有德」一语论之。最后,作者以为道家重视的是「天地之常」,「知常曰明」,道家不是逃遁世间的思想,它注重的是与存在境域如何互动、关联,而让生命得以休息、安顿、生长。 四、关于「儒、道、佛」的交涉与廿一世纪新道教之可能 〈第八章、儒、道、佛文化在公民社会养成的可能作用与进展〉,二ΟΟ一年十一月应邀参加香港中文大学、北京清华大学举办之「通识教育与人文素质教育学术研讨会」发表了《「文化教养」与「意义治疗」----儒、道、佛文化在公民社会养成的可能作用与进展》的报告,后来又删修增订,以今题发表于二ΟΟ六年五月间由中台科技大学与台湾哲学会所举办的「文本与实践﹕解释学与社会实践学术研讨会」。本文首先指出台湾地区正由原先的「传统威权社会」转型为「现代公民社会」,此与其文化教养、通识养成密切相关。进一步深入阐释「传统威权社会」是由血缘性纵贯轴加上其意识型态以及原先的儒道佛文化传统而构成的。这不同于「现代公民社会」是由人际性互动轴、社会契约及其普遍意志而构成的。「公民」不同于帝皇专制下的「子民」,也不同于自然状态下的「天民」﹔「子民」是在君臣轴为核心之伦常架构而有的思考,而「天民」则可以是回到人伦孝悌,也可以是归返自然天地这样的思考﹔「公民」则不只是落在「天理之公」而说的「公」,而是落在「社会之公」的「公」,是civil society义下的「公」。再者,我以为儒道佛文化传统可以说是台湾地区最重要的心灵土地,是台湾地区迈向现代化进程中最重要的调节性机制。台湾地区的现代化并不是原生的,而是衍生的,是来自于资本主义核心国家带动下所衍生出来的﹔相对于原生型的资本主义化的现代化,台湾是经由一「实践的学习次序」所逐渐生长而成的。儒道佛的文化土壤所形成的调节性机制成为迈向现代化极为重要的精神背景。 儒道佛三教传统心性之学隐含着极为丰富的「意义治疗学」思维。儒家之学强调的是「孝悌人伦、仁义为教」,而上溯至宇宙造化之源,而强调「道德创生」。道家之学强调的是「尊道贵德、慈俭虚静」,认定天地场域有一自发的和谐性调节力量,人应「自然无为」。佛教之学强调的是「缘起性空、悲智双运」,认为经由缘起的洞察,能见得存在的空无、意识的透明,心无挂碍,而达到「涅盘寂静」如如境界。如此说来,儒家强调的是「敬而无妄」重在「主体的自觉」,道家则主张「静为躁君」,重在「场域的自然生发」,佛家主张则是「净而无染」重在「真空妙有的自在」。我以为经由儒道佛三教传统的治疗可以使得华人的公民社会有一崭新的风貌,在个体与群体之间取得一平衡点,在崭新的天地中长养其自己。 〈附录一、廿一世纪新道教刍议论纲〉,写于一九九八年春,后来应武汉大学宗教学系之邀,将此文刊于《世纪之交的宗教与宗教学研究》(湖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本文旨在针对当前道教现况做一回顾并前瞻其未来,提出刍议,以为讨论。首先,笔者经由「天人连续观」与「天人断裂观」的对比,指出华夏宗教的特质,阐明儒之所重在道德创生,道之所重在自然气化,儒之所重在人文化成,道之所重则在归返自然。再者,笔者以为华夏文化里,儒道本不可分,其若分之,乃属理论之事。接着,笔者阐述「道教」与「道家」的异同,并对台湾道教界之「有庙无教」的现况提出评论。笔者更而以宗教之构成须有「修行者」、「修学者」、「宣道者」、「运用者」等不同阶层与不同阶段,并从而提出评论及改革之方向。关于「神圣权力」与「世俗权力」等难题,笔者提出三统:神统、俗统及学统之说,以为厘清及救济之道。再者,笔者强调廿一世纪之台湾新道教当有一新丰姿,认为道门之重视由「存有的执定」,归返「存有的开显」,回向「存有的根源」之思考,于后现代之思考大有裨益也。如此,道教方可不限于华夏文化圈,进为一普世的宗教。 五、结语﹕ 如上所述,儒道佛文化传统将不只是狭义的心性修养,也不只是往昔一般的调节性作用而已,它的意义治疗将是结构性的,深入到社会总体的底蕴,并进一步在公民社会的长成过程中有所调适,进而有崭新的可能。换言之,并不是由儒道佛所形成的心性论为核心,再去开出所谓的公民社会,不是「如何的由内圣开出新外王」﹔而是在这公民社会长成的过程中,相与为体、互为其用,而有一崭新的可能,是「在新外王下而调理出一新内圣」来;如前所说,这不再是本质主义的全体性思考,而是一种约定论式的点滴工程思考。 在宽广的天地间来思考道家,来理解道家,来诠释道家,我们发现代社会下,道家有着崭新的可能。「道家」不只是放浪形骸,不只是消极避世!「道家」、「道」「家」,「道」是总体的根源,「家」是人于天地间的「居宅」!「新道家」强调的是那总体的根源的「道」如何落实于人间世的居宅,让那被扭曲异化变形的「物」,能经由一「治疗」的过程,而「归根复命」,让天地如其为天地,让万物如其为万物。在「场域处所」里,由于「话语介入」,人的贪求、欲望、权力、利害,伴随而生,遂致异化;因而我们必须经由「存有之道的回归」,让「存有之道的亮光」照拂疗愈;就这样「无名以就实」、「尊道而贵德」,我们才能「知常曰明」,体会常道,当下明白。尤其,新道家「自然无为」有助于「公民社会」的建构,特别在「后现代」,重视的是「文明的对话」;新道家对于「心灵意识」与「存在情境」更能起着批判与治疗的作用。有别于「工具理性」的高张,这样子的「生命理性」正显豁了一「道家型的女性主义」思维。 儒家是「饭」,佛家是「药」,而道家则是「空气」,是「阳光」,是「水」。儒、道、佛,三教都须要,「道家」更是重要;「饭」、「药」都须要,「阳光、空气、水」更须要。有「新儒家」、有「新佛家」,更须要有「新道家」,须要有「新道家的治疗学」。 「新道家」不只是境界型态的形而上学,起的不只是「作用的保存」﹔「新道家」在「存有三态论」的建构下,强调的是「存有之道」的回归与照亮,并因之而强调「存有的治疗学」,并由此而导生社会的批判与文化的治疗。 (作者简介︰国立台湾师范大学国文系暨研究所教授、国立台湾大学哲学博士、国际儒学联合会理事、通识教育学会理事、曾任南华大学哲学所所长、清华大学教授暨通识教育中心主任、《思与言》学刊主编、《鹅湖》主编暨社长。) ──丁亥二ΟΟ六年初夏四月十三日修订稿于台湾师范大学元亨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