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含醇守朴”与“见素抱朴” 《抱朴子》这一文献取名源于葛洪自号为“抱朴子”,而他之所以自号“抱朴”,寓意甚深,其理念之源头仍可追溯至老子。“返朴归真”是道家道教共同的旨归与取向。而葛洪尤重“含醇守朴”的无欲无忧与“全真虚器”地与天地合契。故其言:“履道素而无欲,时虽移而不变者,朴人也。” 对葛洪来说“无欲”是“不变”的的前阶,而真正的“朴人”才是他理想境界中的至道醇朴之人。所以,在目标取向中,这仍然是“全大宗之朴,守真正之源” 这就需要有一种“不以外物汩其至精,不以利害污其纯粹也” 的精神了,而这一精神的源头与其根本原理,就在《道德经》的“见素抱朴”上。葛洪深信,全真虚器、素而朴之,乃把握变化之道,这是抱朴的关键所在。所以我们从其谈玄之道的首篇过渡到其把握动态变化之道的“黄白”方法卷,是重要的。这卷中仍强调人作为万物中的一类,智慧是最为高超的。葛洪说:“变化者,乃天地之自然,何为嫌金银之不可以异物作乎?譬诸阳燧所得之火,方诸所得之水,与常水火岂有别哉?蛇之成龙,茅糁为膏,亦与自生者无异也。然其根源之所缘由,皆自然之感致,非穷理尽性者,不能知其指归,非原始见终者,不能得其情状也。狭观近识,桎梏巢穴,揣渊妙于不测,推神化于虚诞,以周、孔不说,坟籍不载,一切谓为不然,不亦陋哉!” 如何从素朴而把握变化之道?葛洪认为:变化乃天地间的自然法则;追根溯源,其变化都属自然感应所带来的结果。假如不是穷理尽性,是不能尽知其中奥妙的;假如不是探因求果,是不能得到其真相的。但更重要的前提则在首篇玄道中提倡的“含醇守朴”与“全真虚器”两个根本性的原则。此亦全篇要命以“抱朴”二字的深意所在。 现代汉语中的“朴素”二字,即来自老子“见素抱朴”(《道德经》十九章)的命题,“素”是没有染色的丝;“朴”是没有雕琢的木;素、朴字异而义同。持守素朴之道,是老子的终极价值取向。对比孔子“绘事后素”一说,我们似更能理解老子的见素抱朴。《论语•八佾》载:“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孔子欲借绘画须先有素白之质地的比喻,引申“文”与“质”的匹配关系,以此强调人的质朴性情对于外在礼仪的重要,此中透露出的实质精神就在:形式与内容的统一,才是最大的和谐。这也正是老子“见素抱朴”的本意所在,老子反对的就是那种虚浮的外在的文饰,因为它无处无时不在破坏事物的内在的统一与和谐。正是立足于这一逻辑,老子才说:“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故令有所属: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道德经》十九章)陈鼓应先生解释说:“仁义本来是用以劝导人的善行,如今却流于矫揉造作。有人更剽窃仁义之名,以要利于世。那些人夺取职位之后,摇身一变,俨然成为一代道德大师,把仁义一类的美名放在口袋里随意运用。庄子沉痛地说:‘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这种情形,或许老子那时代还没有这般严重,但已经足以遘害人民了。所以老子认为不如抛弃这些被人利用的外壳,而恢复人们天性自然的孝慈。” 仁义一旦被人利用而成为一种形式或外壳,内在的整体的和谐就被破坏殆尽了。所以老子的见素抱朴,实乃针对时弊而发,他要使人们返朴归真,持守纯朴的天性;这既保持了人与人,也保持了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最为完整的统一与和谐。逻辑的起点始自人性的“见素抱朴”。为此,真正有道的人必然是少私寡欲,见朴抱素,专气淳和,加强自身修行的。 说到这里,我们不能不指出老子所强调的:“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道德经》十八章) 仁义者道之实。世衰道微,非仁义无以正之;故大道之废赖有仁义也。不察乎此者,自难本道以为治。而专尚智慧者,更不知智慧若不以仁义为前提,则无以烛奸而反启大伪。是故“见素抱朴”的体道者,在根柢上必崇仁义而又不失于矫揉造作。这才是“见素抱朴”的和谐原理之所在。 老子所谓“致虚”、“守静”,其目标取向即在回归人的本真,去除人后天习染的遮蔽或伪饰。虚静才能专一不二、无欲无为,才能去除不和谐的种种伪饰。牟宗三先生就颇有见地地指出:“《道德经》中所说的‘致虚极、守静笃’就代表道家的工夫。当然关于工夫的词语很多,但大体可集中于以此二句话来代表。极是至,至于虚之极点就是‘致虚极。’守静的工夫要作得笃实彻底,所以说‘守静笃’。” 老子的人生哲学总是延伸到政治哲学的,道通为一,其学理上逻辑立足点即在于此。就和谐的视角看,“致虚”、“守静”也好、“见素抱朴”也好,通向治国之道就必然是:“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道德经》五十七章)诚如黄克剑先生所言:“从‘无为’到‘自朴’是自上而下的‘见素抱朴’,它消解着‘法令滋彰’以至流于文弊的政治,把一向为权力之争所累的政治化导于无形。” 然《抱朴子》倡言的废伪去欲,则着意在至醇之中执其太朴,在流俗之外忘其末务。其所谓至醇与太朴,乃修成仙道的不可缺失之前提条件。 如此看来,老子的“自然”、“无为” 、“见素抱朴” 乃至“自化”、“自正”等范畴,有其与道教的抱朴玄道、“含醇守朴”有着内在而必然的逻辑通路且自成系统,此中最为重要的,是其内在的天道自然之原理是一根本在前提。王卡先生曾指出:“葛洪是晋代道教著名学者。他在西晋末东晋初撰的《抱朴子•内篇》,全面总结了自战国秦汉以来的神仙信仰,从理论上系统地论证世界上确有神仙存在,有志者可以勤学苦练而修成神仙。他还记述了晋代以前流行的各种神仙方术,包括守一、行气、辟谷、导引、房中、医药、炼丹等等,尤其对炼丹术的贡献最为卓越。葛洪曾亲自烧炼金丹,研读古代传下的丹经,在其书中记录了许多炼丹的药物配方和操作方法。” 这一对葛洪仙道理论的概括,是较为到位的。而柳存仁先生也颇具眼光地指出:“《抱朴子》所昌言之道术为综合性者,故于各家之说皆采,亦皆收入其篇内。” 柳存仁还进一步指出:“从《抱朴子》所能够见到的葛洪对医药的态度,即主旨似乎还不止在祛病,还更重在养生。他主张的养生秘诀是‘务谨其细’,所以卷十三《极言》篇所说的话,步步叮嘱,看起来好像后世的治家格言那个样子。” 如此看来,葛洪之道的“畅玄”、“ 全大宗之朴”乃至其“含醇守朴”,都是其接续老子天道自然观的协变之声。是道家道教共有的交响乐。 综上所述,葛洪对仙道的探究,已然成为中华文化中枝叶茂盛的一枝,我们从中可透视道学道教文化是如何成为中国文化之本根的。她仍期待于我们的精心护养。 (作者简介:赖功欧,江西省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