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微道诀》的出现 唐玄宗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皇帝之一,他不但在治理国家和对外关系方面很有作为,而且在文化发展与文化交流方面颇有建树。他虽然实行的是兼容并蓄的文化宽荣政策,但重点扶持的还是道教。他亲自注释《道德经》,发布全国,敕令全民读诵,努力将道家的学说推向社会民众之中,使其成为民众日常生活的准则和安身立命的精神依托。 《道德经》虽然只有五千言,但对终日忙碌的老百姓来说还是嫌长了,特别是《道德经》抽象玄奥,一般人很难理解。于是,唐玄宗又撰写了文字流畅、短小精悍的《通微道诀》(以下简称《道诀》),向全国宣传他的道法理念。该文通俗易懂,具有明显的世俗化和民众化特色以及鲜明的生活化气息,在内容上则是浓缩了《道德经》的核心思想,可视为《道德经》的浓缩版,集中体现了他以崇道倡道以及导民入道、以道治民的思想。 二、关于人与道的关系 关于人与道的关系,《道诀》以母子关系为喻进行说明:“人者,道之子;道者,人之母。”把道比做母亲,把人比做道的孩子。又说:“念身何来,从道而有。”人身表现为从母亲而生,而从根本的意义上讲还是从道而生的,所以,人应该象亲近母亲那样尊重和亲近道,反之,“子不知母,谓之不孝;人不识道,谓之至愚”。说明了道不是远离人类的玄虚飘渺的本体,而是与人类关系密切关联在一起的。唐玄宗在其他作品中也多次强调了这种思想。如《喜雨赋》中就说,“何天道之云远?亦明徵之在人”即是说,天道并不那么遥远,它可以明显地体现在人的生活中。 他还进一步用鱼水关系来形容人与道的关系,《道诀》中说:“鱼在水中,水为鱼命;人在道中,道为人生。道去则人亡,水竭则鱼困”。这就把人与道的关系更加拉近了,道成了人的生命要素,有没有道变成生死存亡的大事。正如在《讨吐蕃制》中所说,“昏迷反道,天地所以制罚”。他经常赞扬大臣也常以是否有道为标榜,如说“守道恭懿”、“居正合道”,“道合忠孝”、“履道体正” “蕴道宏深”,“体道居身”等,充分反映了唐玄宗把道与人类现实生活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思想。 三、关于修道的方法 既然道与人类现实生活的关系如此密切,那么如何“守道”、“合道”、“履道”、“蕴道”、“体道”呢?《道诀》中对修道的方法也有说明。 第一,他强调修道要遵循道的教义,不能盲修瞎炼,而道的教义就是既不同于佛教,也不同于儒教的道教,即所谓“无为之教”。“弃无为之教,别云修善”,即离开了这种正统的说教,就不可能修得善果。 第二,因为道与人紧密相连,道就在人生命之中,所以,修道就应该从人自身之中去修,即所谓“大道坦坦,去身不远。修之于身,其德乃真”。如果离开自身去寻觅道,那只能是“背道求道,从迷至迷”。他为此大声哀叹:“不知即身以求道,而乃徇福以丧真,何其误欤?” 第三,唐玄宗认为修道的关键在于修心,而修心的关键在于静心,而静心就是摆脱客观外在的束缚,使心空寂下来。他以舟为例说:“求道者以心为舟,以信为车。车用在于运,舟用在于虚。”只有内心空而不受羁绊,人才能象空敞的舟船一样发挥作用,即《道诀》中所说的“静心而不系者,虚舟也;运动而不倦者,信车也。”所以,他在《道诀》的最后又再次呼吁“尔当慎汝身,洗尔心”。 第四,修心必须建立在“去万恶,增万善”的基础之上,这类似与佛教的修智慧必须以修福德为前提,而修福德从宏观上讲,就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第五,唐玄宗还强调,修道一定要勤奋努力,不能懈怠。他把勤奋努力者称为“上士”,而把懈怠者称为“下士”,认为“上士能勤行,下士惟大笑”,他认为所有人都“可为勤行之士”,并在《道诀》中三次呼吁“尔其勖哉”。 四、人生和谐之道的具体表现 道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存在,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如何体悟这种道?如何把去修呢?《道诀》对此做了比较详细的阐释,体现了一代帝王对人生和谐之道的看法。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不益己,不损物”。这是关于个人与他人、人类与自然界之间利益关系的原则。“益”是指增加、扩充、丰满、完善。“损”乃减少、去除、毁坏。益和损本来是《道德经》中非常重要的一对范畴,与阴阳,刚柔,强弱,张弛,屈伸,巧拙,静躁,寒热,祸福,利害,盈亏等同为道的重要外在形态。对宇宙间的事物来说,此损则彼益,此益则彼损,有所失必有所得,有所得必有所失,损益相伴而行。损益辨证关系是人们把握事物发展规律的重要途径。唐玄宗在这里把损与益这对范畴用到个人与外物、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之中,目的是倡导人们不要损公肥私或损人利己,对于整个人类来讲,则是不要为了满足人类自身的利益而过分地向大自然索取。 第二,“以不贪为宝,以知足为富”。不贪和知足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前者是从对待外在利益的态度来讲的,后者是从对待自己已有利益的态度来看的。对内知足,对外不贪,一外一内,共同体现了人在利益追求方面的境界。他在《道诀》中还大力提倡“少私寡欲,夷心注元” 、“常取不足,勿求有余”。唐玄宗的“知足”理念也来自《道德经》,他在注释《道德经》时间把知足归结为人的一种心境,认为“物足者,非知足。心足者,乃知足。心若知足,此足则常足矣”。 第三,“内保慈俭,外能和同”。这里的慈与俭与《道德经》所说“三宝”中的慈与俭是完全一致的。“慈”是指对人对事都怀有一种慈爱、仁爱的态度。从大的方面来讲,慈是亲近天地万物而与其融为一体;从小的方面来讲,慈是爱护周围的一切人,从而建立一种良好的人际关系。俭是一种简简单单、朴朴实实的作风,对物对力对时都不浪费,珍惜生命中的一切,保持一种持久的生命效益。唐玄宗把慈俭视为一种内心的修养,所以提倡以“内保”的方法达到。“外能和同”是指人的修行还应该与天地万物和谐统一。对外的“和同”是对内的“慈俭”的必然结果,二者是人类立足世间并不断发展的基本原则。 第四,“善本破恶,不合邀名;施本济人,不合求报”。即人们做善事不应怀着功利的心态。唐玄宗在《道诀》中说,一些不知“道”的人“积不义之财,以为布施”,他慨叹道:“岂知善本破恶,不合邀名;施本济人,不合求报哉!”他以天下最高统治者的身份苦口婆心地告诫说:“今将告尔以元言之首:施勿求福,而福自至;斋勿贪功,而功自备;心勿向邪,而道自致。施而求福,福必不足;斋而贪功,是谓有欲;向邪求道,是谓聋俗。”所谓“元言之首”就是最根本的道理。最根本的道理在唐玄宗这里就是不要有功利之求。 第五,“柔弱为趋道之津,诚敬乃入真之驭”。意思是说,柔弱为趋向道的渡口,诚敬为进入真的车马。道和真意思相通,都是指宇宙的终极本体,世间的最高法则,也是修行的永恒目标。可见,唐玄宗是把柔弱和诚敬看作是证悟最高真理的门径。柔弱和诚敬都是处理个体与他人、人类与自然关系的基本原则,其中柔弱更多地是从抑制自己的角度来讲的,而诚敬则更多地是从推崇他人的角度来讲的。《道德经》推崇柔弱,反对刚强,认为柔弱是道的重要特征之一,主张治理国家以及个体的社会行为都应该刚柔相济,以柔克刚。诚敬是对人对己、对事对物的一种发自内心的态度。诚指真实可靠,诚挚恳切,心行一致,不虚不妄,既不自欺,也不欺人;敬则是指恭谨、谦让、慎重、尊仰,主要是对他人和外物而言。诚敬和在一起,就是一种高尚的道德情操。 第六,“内养五神,外合一气”。“五神”指五种精神活动,即神、魂、魄、意、志,分别为人体内心、肝、脾、肺、肾五个脏器所藏。五脏又产生喜、怒、思、忧、恐五志。又从五志发展成喜、怒、悲、思、忧、恐、惊七情。五脏又分别属火、木、土、金、水五行。五脏与五神相互作用,密切沟通,支撑着人的一切生命活动。神充则身强,神衰则身弱,所以人一定要“内养五神”。而神的物质基础是精气,所以,在内养五神的同时,还要“外合一气”。所谓气,是一种无形而功用极强的特殊物质,是一切生命存在的内在基础和生命活力的支撑。人体生命力的强弱、生命的寿夭,就在于气的盛衰存亡。“一气”与“五神”是贯通无间的,人类性命的修炼,全赖在这两个方面用功。 五、关于修道的最终目的 唐玄宗在《道诀》中所阐述的修道目的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 其一,对修道者个人而言,最后要达到“长生久视,沐浴元波”的目标。所以,他吹嘘自己的《道诀》为“真经之旨毕于是,不死之方尽于是”。所谓“长生久视”就是指长生长寿。所谓沐浴元波,是指与道的灵气与灵光融为一体,神气相通,天人合一,这是修道的最高境界。 其二,从整个社会来看,推行道法是为了形成一种“去万恶,增万善”的良性社会风气,从而使社会秩序更加安定和谐,正如《道诀》中所说的“忠者,臣之分;孝者,子之心”。忠孝是当时统治稳固、社会安定、经济发展、生活和谐的最基本的前提。总之,“去万恶,增万善”,特别是“臣忠子孝”,这可能才是唐玄宗最关心的修道目的。 (作者:李利安 西北大学宗教学专业教授、博士生导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