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追求“天地位,万物育”,追求稳定与和谐,追求进步与发展。中庸是和谐和顺之道,也是求变发展之道。“中”当然不是简单数理意义上的“中间”,更不是“调和”或“折中”。中庸是一个不断纠偏的过程。此时“中”,换个时间未必“中”;此地“中”,换个场合未必“中”。中庸就是不偏不倚,就是“过犹不及”。只要不断地思考、自觉地践行、恒定地坚守,我们离中庸就不会远。 如果你去参观曲阜孔庙,应该会对“大中门”留下深刻印象。这是孔庙的第四道门。“中”当然指的是中庸,“中”之前加一“大”字,显然是为了表示强调、尊崇。可以想见,在古人的心中,中庸之道是孔子儒学的精髓,代表了孔子学说的高度。 可是现今,人们心目中的中庸又是什么样子呢?提到它,可能马上想起的是“老好人”“和稀泥”“没原则”。特别是,近代中国落后于西方国家,有不少人认为是中国“太中庸”了。这些似是而非的论调,是对中庸实实在在的误解,也都远远背离了中庸精神。 “中”就像“秤”之平衡 人们熟悉中庸这个概念,是因为它在孔子和儒家思想体系中实在太重要了。有人把中庸视为孔子思想的核心。事实上,中庸思想美妙和谐、辩证深邃,不知影响了多少中华儿女,烙印在了多少中国人的心灵深处。哲学家冯友兰晚年就曾自书一联感叹:“阐旧邦以辅新命,极高明而道中庸。” 中庸有名,还在于它是儒家“四书”之一。孔子关于中庸的论述,集中记录在《中庸》里。魏晋以后的儒、释、道之争,使人们进一步看到了《中庸》的重要性,于是把它从《礼记》中析出,与《论语》《孟子》等并列,终成“四书”。 中庸一词出自孔子,《中庸》 里说得明白。孔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意思是,中庸是至高的境界,很少有人能长期做到。东汉经学家郑玄指出,名曰《中庸》者,以其记中和之为用也。庸,用也。中庸即中用,就是使用中道。尽管历代思想家对中庸进行过很多解释,但郑玄的这个解释更直白、更晓畅、更明晰。 中庸之所以是“执中”“用中”,原因在于人们时时处处都需要“中”的思维,都不能离开“中”。中庸追求“天地位,万物育”,追求稳定与和谐,追求进步与发展。中庸是和谐和顺之道,也是求变发展之道。 真正做到“中”是不容易的。“中”当然不是简单数理意义上的“中间”,更不是“调和”或“折中”。它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事情。“中”的标准并不固定、更不拘泥,它随着条件的变化而变化。中庸是一个不断纠偏的过程。此时“中”,换个时间未必“中”;此地“中”,换个场合未必“中”。 有人以“秤”来比喻和诠释“中”的内涵。秤的结构并不复杂,一个杆,一个权。量东西时,秤砣不能固定在某个地方,而应该随物之轻重来回移动,这才是“中”,才能“中”。荀子说:“夫礼之于正国家也,如权衡之于轻重。”合礼的才合理,合理的才合礼,合理、合礼才是“中”。国家要和谐发展,就需把握“中”,就像掌握那个“秤”的平衡。 “人道尚中”对应“人道曰礼” 孔子一生颠沛流离,追求道的实现。他奔波于列国之间,致力于弘扬和践行心中的“道”。这个道,正是孔子站在当时社会的制高点上,总结和继承夏商以来的文化传统,整体、系统、动态观察世界而看到的“中道”。可以说,不理解中庸之道,就难以真正了解孔子和儒学。 孔子的中庸之道,是对他之前中道思想学说的继承。早在尧舜时期,先王们就关注人性和人的价值,讨论人的自然性与社会性之间的关系,思考如何处理“我想怎么样”与“应该怎么样”之间的矛盾。《尚书》记载了“十六字心传”,说的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这个“允执厥中”极其重要,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中国智慧。一方面,人藏其心,深不可测;另一方面,人又往往为外物所化,成为物的奴隶。那么,如何去把控人心?“人之所以为人”的道理在哪里?人心和道心之间的那个“中”是什么,怎样“择其两端而用其中”?这些问题成为古往今来国人思考的重要主题。 作为思想方法,“中”是尧、舜、禹相传之道,尤为受到周人的重视。新发现的清华大学所藏战国竹简中明确记载,周文王把“中”看成修身成长之道,视作为政治国之道。 “清华简”整理出来的第一篇就是《保训》,李学勤称其为“周文王的遗言”。周文王临终前告诫儿子,反复强调“中”。他谈到,舜从前是一个普通人,长期在民间,亲自耕种田地,了解民性和民情。他“恐求中”,惶恐追寻做人处事之中。一个人,如果想成为国家的管理者,就必须求中道。他还以殷商先君处理以前遗留的矛盾为例,生动地指出君王或君主在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国与国之间的矛盾时,必须遵循中道的原则。 周文王推尊中道,影响了武王、周公,影响了整个周代文明,形成了周代文化的尚中传统。《逸周书·武顺解》中说:“天道尚左,日月西移;地道尚右,水道东流;人道尚中,耳目役心。”意思是说,人处在天地之间,就要效法天道、地道。在天上,日月星辰自东向西不停地流动;在地面,“一江春水向东流”。那么,人呢?人道尚中,就要“耳目役心”,要思考是非,要有价值判断。 紧接着,《逸周书·武顺解》又说“天道曰祥”“地道曰义”“人道曰礼”。这就可以对应理解了。原来,“人道尚中”与“人道曰礼”相对。符合“中”,就是符合“礼”。 《孔子家语》也记载了孔子很多类似的话。例如,夫礼,所以制中也。它就像河南省的朋友张口就说的“中”,“中”就是可以、好、合理。所以,由“人道尚中”与“人道曰礼”的对应来看,“中”和“礼”之间的关系是非常清晰的。 以刑教中,树立学习标杆 周代“以礼制中”,又“以刑(型)教中”,树立标杆和典型,引导人们学习中道。这深深影响了孔子和儒家。孔子崇周,赞赏周代礼乐文明,并形成了他的中庸学说。 那么,在具体实践中如何做到“中”呢?在孔子看来,符合礼的就是中,以礼为标准追求中道,就是“以礼制中”。孔子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在不同社会关系中的具体位置。每个人都是社会的人,身份都是复合的。只有以礼约束自己,做好该做的事,社会才会和谐。所以,《大学》要求“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这就是要人们各正其名、各安其分、各尽其力,定位好自己,做好分内事。 传统社会的基本关系是父子关系、君臣关系,铺展开来就是《中庸》所谓“五达道”的说法,即君臣、父子、夫妻、兄弟和朋友之间的相处之道。此外的关系,无非都是由此派生出来的。 这里讲讲“人义”。孔子曰:“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谓之人义。”程颐说:“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中庸就是不偏不倚,就是“过犹不及”。各种关系之间有其应该遵循的道理,人们按照这个道理去处理,就遵循了礼,也就合理了。那个“中”虽然“致广大而尽精微”,但只要不断地思考、自觉地践行、恒定地坚守,我们离中庸就不会远。 在世界上,天、地、人以及物与我,都不各自孤立、相互对峙,而是差异的统一。在这个统一体中,只有各安其位、各得其所、和谐共处,才可以“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中道作为和谐之道,体现在人与自身、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关系的处理上。一个人,只有内外兼修,才能身心合一。只有遵循忠恕之道,修己而推己,才能将心比心、换位思考。 做到中庸难吗?确实不易。孔子继承先圣的思想,继承先王之道,深入思考人心与道心、人情与人义的关系;历代儒家继续思考天理与人欲的关系,思考怎样恰当地处理这种关系……历代先贤不断探索、不断思考,正是因为中庸之难。毕竟,“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与时偕行,不拘泥保守 中庸之难,难的是“知时”而“时中”。时中,就是“与时偕行”“与时偕极”,把握时机,随时变化,不拘泥保守。 曲阜孔庙第一道大门,就是“圣时门”。如果你去参观,可能会有人解释:这个“时”就是时髦。鲁迅说孔子是“摩登圣人”,“摩登”即时髦的意思。其实,这个“时”源自于“时中”。孟子曰:“圣之时者也。”儒家特别注重“时中”,《中庸》说“君子而时中”。 《易传》最重要的特点在于对“时”的哲学理解。“卦以藏时”,周易六十四卦其实就是六十四个“时”。《易·乾·文言》中说“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终日乾乾,以阳动也;夕惕若厉,以阴息也。因日以动,因夜以息,唯有道者能行之”,讲的就是“时中”的问题。 有人讲“终日乾乾”就是一整天踏踏实实的努力;“夕惕若厉”的“夕”就是晚上,“惕”就是警惕。晚上也需要警惕,这叫忧患意识。有人可能要问:君子忙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也没有一点的松懈,合适吗?其实,马王堆帛书告诉我们,“夕惕若厉”的“惕”是“沂”,“沂”的通假字是分析的“析”。意思是指,一个人忙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只有好好休息,第二天才能有一个好的工作状态。这叫作“以阳动,以阴息”。一个人,如果明白并把握好自己的阴阳,就“无咎”了,就不会招致失败。 孔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同样也是讲求“时中”。一个人不要担心将来有没有自己的位置,而要担心自己能干好什么。了解当下的自己很重要,这就是《中庸》所说的“知远之近”。真正理解了这个“时中”之道,就能把握好人生。 孔子还说:“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对此,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有人跑得很快,在前进的路上收不住脚步。但如果只是不顾一切地跑,就有可能不稳健、不踏实。因此,《易传》所说“进退无恒”最重要。哪有永远的进?哪有永远的退?一个简单的道理:拳头收回来,再打出去,也许更有力量。 孔子又告诫:“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无咎。”“进德”是要提高德行,“修业”则是提高才干。我在孔子研究院提出大家都应自觉遵循的院训,就是“博学于文,行己有耻”。前者是修业,后者是进德。所谓“欲及时”,“欲”是打算,“及”是赶上,“时”是机会。机会是给有充分准备的人留着的。这不又回到“时中”思想了么? 选择了善,就要执守不变 中庸之难,还难在“至诚”。至诚,就是“择善固执”,就是孔子表扬颜回时所说的“拳拳服膺弗失之”。中庸,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人们进行是非选择似乎没那么难,但坚守正确的选择却很不容易。 人们读完《中庸》、读熟《中庸》,品出了其中的真味,可能就会只剩下“至诚”二字。有人把《中庸》解释得过于玄妙,未必符合《中庸》的本旨。我认为,《中庸》更是修养论、功夫论。这个修养论或功夫论的中心,可以说就是“至诚无息”。 在日本,有一位著名的企业家稻盛和夫。他经营的两家公司都处于世界五百强之列。到了80岁以后,他又经营起了一家航空公司。他有什么成功诀窍吗?据说,他曾挥笔留下两个字——“至诚”。 什么是“至诚”?《中庸》说:“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天道至诚,谁能挡住寒来暑往?谁能挡住日月星辰自东向西的流动?谁也挡不住,这就是天道。天道至诚,人要顺应天道,就是要诚之。 《中庸》认为,圣人不是装出来的,圣人一定是从容中道、不思而得,按照准则去做事。选择了善,就执守不变,这便是“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请大家稍稍留意,在《中庸》里,孔子表扬了一个人,就是颜回。孔子为什么表扬他?后人又为何尊颜回为“复圣”,认为他是继孔子之后的又一位“圣人”?曲阜复圣庙前面两侧有两个牌坊,其中一个写道:优入圣域。意思是说,颜子的优秀达到了圣的境界。那么,这个圣的境界是什么呢?孔子夸奖颜回说:“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弗失之矣。”这就是“复圣”的境界。我们为什么没有达到这个高境界呢?也许就是缺少了颜回“不贰过”的精神。 “诚”就是“敬”。孔子说:“古之政,爱人为大。所以治爱人,礼为大。所以治礼,敬为大。”说到根本处,人道还是一个“敬”的问题。孔子的这些话,都记载在《孔子家语》之中。 收放自如,可避免许多冲突 孔子的中庸之道,就是教人怎样以合理的行为促进社会关系的和谐。在四大文明古国中,中国是唯一连绵不断的文明。其中的一大原因就在于中国有中庸之道。 中庸是孔子思想的精髓,也是孔子思想体系中的一种方法论。中庸,表达了儒家知识分子的入世情怀与处世哲学。用中庸之道化解社会矛盾,方式得体,圆润实际,收放自如,没有一些宗教所固有的不可妥协性,也就随之避免了许许多多的冲突。 说到中庸,人们往往会想到“不偏不倚,过犹不及”。不错,这也是中庸之道。做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度的问题,都要符合度;超过了度不好,达不到度也不好。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社会上曾经流传过一张漫画。画的是被丑化的孔子拼命向后拉一辆奔驰的车子,寓意他是“拉历史倒车的人”。当人们说孔子“落后”“复古”“倒退”时,似乎不知道《中庸》里的话。孔子说:“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很明显,孔子将墨守成规、不知变通、不懂时变者与“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并提。由此,真不知道孔子的“复古”“倒退”之说,是怎么传出去的? 中国人很早的时候就懂得了中庸的妙用和神奇。在远古时代的艰苦条件下,为了生存,为了发展,先民们总结经验,并将其提升为一种哲理和智慧。例如,先民们敏锐地认识到了天地、阴阳、刚柔、男女、黑白、长短等的相对与二分。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现了“中”。同时,在一分为二的基础上发展为“三生万物”,在“天地位”的基础上追求“万物育”。这是独具中国特色的辩证法。 总之,我们如果真正了解到中庸的智慧后,就能领略中庸之美、享受中庸之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