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光军 摘要:仁智统一是孔子的成人之道,仁且智既蕴含结合二者、又蕴含分离二者且偏重前者的倾向;在孟子前后,存在着对智的广泛批评;仁智分离且偏重前者最终促成由孔子仁智向孟子仁义的转承,这一转承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 关键词:孔子,仁智,孟子,仁义 一、孔子的仁且智 在孔子思想中,仁与智是非常重要的道德范畴,仁与智关系的表达有三种:第一种,仁、智、勇并列,即“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论语.宪问》)“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论语.子罕》)第二种,仁者、智者并列,即“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第三种,“仁且智”,即“若圣与仁,则吾岂敢!抑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论语.述而》)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乎!”(《孟子.公孙丑上》) 就含义而言,在第一种表达中,仁者坦荡荡、自然不忧,知者有知识、自然不迷惑(勇者无畏、自然不惧);在第二种表达中,知者机智灵活如同水、仁者成熟稳重如同山,知者常动、仁者常静,知者快乐、仁者寿长;在第三种表达中,“学不厌”自然会使自己在知识上有所提高、“教不倦”自然是道德上的关爱他人的切实表现。这三种表达中对仁与智的界定、说明都非常细致、形象,对于我们全面理解仁与智是有重要启发意义的。 就结构而言,在第一种表达中,仁智(勇)基本并列、基本平等(当然,在“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中,孔子没有比较仁与智,但比较过仁与勇,即“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其中多少也能看出仁者对勇者的一定优越)。在第二种表达中,“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仁与智基本并列平等,基本没有先后、大小、褒贬的区别,呈现出仁者与知者各有特长、互补和谐、其乐融融的美好状态;这种结构对后世有一定影响,如讲“见仁见智”。第三种表达“仁且智”相对比较复杂,本文也主要是对第三种表达的继续展开。直接看来,学不厌之智与教不倦之仁是基本并列、基本平等的:学不厌涉及知识、教不倦涉及道德,既有知识、又有道德,对于个体的完善(成人之道)指明了方向;学不厌之智涉及自己,教不倦之仁涉及他人,“仁且智”表现为既提高自己、又关爱他人的合理认识,这对于构建和谐的群己关系上是非常必要的。如此以来,“仁且智”直接看来具有二者基本并列、基本平等、各有特长、互补和谐的一面,给个体完善和群己和谐指出了良好途径。就孔子而言,孔子自谦、自称不敢为圣与仁,而弟子子贡通过展开“学不厌,教不倦”、认为孔子是“仁且智”(既有道德又有知识、既自我完善又关爱他人)、还是“既圣”,这种“仁且智”的解释确立了孔子成为圣人的理论根据,随着孔子地位的提高,这种“仁且智”的表达越来越深入人心。 进一步,结合孔子的其它思想,“仁且智”还呈现出另外的一面:仁具有独立性、自身圆满,而知虽重要、但不过是仁的手段,如“仁者安仁,知者利仁”。(《论语.里仁》)仁不依赖它者,相对而言知经常不独立,需要仁的统率和引领;如果脱离了仁的统率和引领,知就会出现问题,如“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论语.卫灵公》)广义上,仁还涵盖知(而知不能涵盖仁),如孔子说“未知,焉得仁”,(《论语.公冶长》)如此以来,“仁且智”的关系显然不局限于二者基本并列平等、各有特长、互补和谐的一面,还应包括仁是整体、知是部分,仁是目的、知是手段,仁自身独立、知依赖于仁的另一面。前一方面自然重要,后一方面也十分重要,并且后一方面还发生了继续演变。就“仁且智”而言,前一方面不妨说体现为“仁且智”相互结合的合理性,后一方面体现出“仁且智”趋于分离的可能性。就结合仁与智而言,仁与智结合才是圣,孔子被弟子称为圣人就说明孔子具有仁与智两种品格;就区分仁与智而言,仁优于智、或智低于仁是比较明显的。之于孔子,称孔子为圣者、仁者、还是智者是有不同的,称圣者比较全面、称仁者也可、称智者就有些贬低。如此,黑格尔称孔子只是世间的“智者”,其评价对孔子就有所不全、有所不当、有所偏低。 通过分析,我们的确可以看到“仁且智”所蕴含的复杂性,积极而言,仁智统一是孔子的成人之道,成人就应该结合仁与智:既有道德又有知识,既要个体完善又要群己和谐,并且仁还优于智,这比较充分地显示了孔子较为成熟合理的认识,后世逐渐演变为“做人与做学问的统一”、“德才兼备”、“尊德性而道问学”、“又红又专”,如此等等,对中国文化的构成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消极而言,“仁且智”既有结合二者的一面,又有分离二者(偏重仁相对贬抑智、或只讲智而忽略仁)的一面。联系历史与现实,不结合二者而是分离二者、单一发展某一方面的大有人在,出现了诸多问题;不优先强调仁、而是优先强调智(甚至是只强调智)也有很多,被历史所批评。如孔子讲齐景公虽然地位很高、财富很多,但只顾及自己享受而不顾及百姓生活,死时百姓对其评价是很低的(“无德”)。“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论语.季氏》)曹操公开提出“唯才是举”、不顾及德的存在与优先,虽有雄才大略,但在历史上也基本是受批评的(白脸而非红脸、枭雄而非英雄)。如此,无论对对个体还是对社会,“无德”或“缺德”显然不是积极的方向。 二、仁智分离:对智的贬低 就理论而言,仁与智的结合固然体现出相当的合理性,应该努力于二者的结合,但仁与智的分离毕竟具有可能性,这种可能性虽然远不如结合仁与智更为合理,但这种分离仁与智的可能性还是经常出现在现实中,如此细致梳理仁与智的分离仍有些必要。现实中仁与智相结合的人比较少,仁与智分离(如仁而无知、或知而不仁)的人大有人在,如此细致区分仁与智的分离是具有现实意义的。 仁与智的分离就应该分别分析仁与智二者:就仁而言,广义的仁涵盖知,狭义的仁并不涵盖知,如此狭义的仁就应该向知敞开。孔子讲过“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论语.阳货》)“未知,焉得仁?”但孔子还讲“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似乎仁又不需要向知敞开,可见孔子对仁的分析尚需进一步细致化、条理化。就知而言,仁是整体、知是部分,如果知的恶性发展影响到了整体呢?仁是目的、知是手段,如果知的恶性发展偏离了目的呢?仁自身独立、知依赖于仁,如果知的恶性发展缺少了仁的指导呢?总之,知是部分、是手段、依赖仁,但如果其恶性发展,这种知出现局限、以至危害是很有可能的,如此对智采取谨慎、保守、以至批评、否定的态度就有其必要。 知(智)还与贤(贤才)相关,西方曾存在“智者”,但对其评价评价并不高。就学派而言,儒学(孔子)讲过“举贤才”、墨家更是极力提倡“尚贤”,“夫尚贤者,政之本也。”(《墨子.兼爱上》)而道家则对贤(或智)提出了明确批评。“不尚贤,使民不争。”(《老子》3章)“绝圣弃智,民利百倍。”(《老子》19章)“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老子》65章)庄子更是对智(“机心”)进行了讽刺:“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庄子.天运》)法家如(孟子后面的)韩非受到了老子的影响,对智也提出了批评。“圣人之道,去智去巧,智巧不去,难以为常。”(《韩非子.扬权》)“有道之君,远仁义,去智能,服之以法。”(《韩非子.说疑》)“贤智未足以服众,而势位足以屈贤者。”(《韩非子.难势》)“举士而求贤智,为政而期适民,皆乱之端,未可以为治也。”(《韩非子.显学》)“上法而不上贤。”(《韩非子.忠孝》)老庄与韩非的角度、含义不完全相同,但都对智提出了批评,这是值得深思的。 就孔孟而言,孟子多次讲以继承发扬孔子思想为己任,继承孔子相关思路当然是明显的。如孔子讲“举贤才”,孟子也讲专家治国,“为巨室,必使工师求大木。”(《孟子.梁惠王下》)“不信仁贤,则国空虚。”(《孟子.尽心下》)要求“不召之臣”的待遇、以至要求“帝王师”的资格,这都可说是对孔子相关思想的继续推进;然而事情并非如此简单,除“信贤”外,孟子还讲“慎贤”。“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孟子.梁惠王下》)从孔子的“举贤才”到孟子的既“信贤”又“慎贤”,其间有继承、有转折,“信贤”显然体现了孟子对孔子“举贤”思想的继承,而“慎贤”则与孔子的“举贤”有一定的偏离。对贤的态度从孟子另一句话也可看出些端倪。“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也……尧舜之道不遍爱人,急亲、贤也。”(《孟子.尽心上》)孟子这句话很可能是对孔子下句话的解释。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论语.雍也》)从语气上,孔子认为尧舜也没有完全做到“博施于民而能济众”、有些遗憾(“犹病”),而孟子则积极为尧舜进行论证和辩护、认为尧舜并无不当,孔孟二人语气的差异是不难体会的。按照孟子“得兼”与“不可得兼”的思维结构,当亲与贤可以得兼时,当然可以也应该结合二者;当亲与贤不可得兼时,当然应该优先亲(优先亲、以至出现“慎贤”也就可以理解,孟子的“急亲、贤”与孔子的“仁且智”在结构上很相似:得兼时结合二者、不可得兼时优先前者)。在当时宗法社会,当然不能简单说一定要把贤才举于亲者之上,但从孔子的“举贤”到孟子的“慎贤”,是不难看到孔孟二人态度的转承的。从宽泛意义上说,孔子对智(贤)态度复杂(既有结合仁与智的一面、又有分离仁与智的一面),墨子极力强调“尚贤”,孟子坚决辟墨、也就对贤有所保留;或者说孟子发挥了孔子思想中仁与智分离、仁对智优先的方面(并可能吸收了老子对智、贤的批评),最终出现了“慎贤”的结局。似乎可以说,“慎贤”是孟子综合考虑的结果、也是孟子的“必然选择”或“唯一选择”,只是这种“慎贤”一旦出现,也就随之影响到了一系列后续环节。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