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传统注疏的批评否定,同时也包含着对当时范仲淹、欧阳修等"庆历名士"矢志除弊的"新政"改革张目之深意,为他们的改革提供理论的依据。同样,他不依传注,凭己意解《易》,把易之"三义"说成"变易"一意,实际上也包含这一层深意。在作为《周易口义》全书总纲的"发题"中,胡瑗批评了以汉代纬书《乾凿度》和唐代孔颖达《周易正义》为代表的传统易学观点。按照传统观点,《周易》主旨是讲"三义"--"简易"、"不易"和"变易",而胡瑗认为"三义"说于"圣人经谬妄殆甚"。他是这样展开自己观点的: 《易》之作,专取交易之义,盖变易之道,天人之理也。以天道言之,则阴阳变易而成万物,寒暑变易而成四时,日月变易而成昼夜;以人事言之,则得失变易而成吉凶,情伪变易而成利害,君子小人变易而成治乱。故天之变易归乎生成而自为常道,若人事变易则固在上位者裁制之如何耳。[7] 在这里胡瑗凭己意提出了与传统易学不同的观点。在对传统传注的态度上,胡瑗比孙复、欧阳修诸人还是较为保守的。如果将胡瑗的《周易口义》与孔颖达的《周易正义》加以对勘,可以发现胡瑗的易学在理论上的突破和发明并不多。虽然其《周易口义》中不乏对汉唐注疏的批评驳正,解经的语言也往往与注疏有别,但总的说来,胡瑗的易学尚未脱出旧有的理论构架。薛季宣在给朱熹的一封信中说:"安定之传,盖不出乎章句诵说,校之近岁高明自得之学,其效远不相逮。"(卷二三)[8]前半句不尽准确,后半句说的颇对。胡瑗的学术思想是介于传统的章句注疏之学和后世"高明自得之学"之间的一个过渡形态。"宋初三先生"中,胡瑗与孙复是齐名当时的教育家和经学家,但时人一般的评价是:"瑗治经不如复,而教养诸生过之。"(卷一八六)[9]可见,在"高明自得之学"转变解《易》风气方面,胡瑗地位远不如孙复。 总之,庆历之际的孙复、欧阳修、范仲淹、石介、胡瑗诸名士的解《易》敢于不惑传注、"弃传从经",敢于疑经,凭己意解经,开一代风气之先。 三、"庆历易学"开纯以儒家义理解《易》风气之先 易学史上完全意义上的义理学派是晋王弼创立的,而他是杂以老子道家思想解《易》的,宋代以程颐为主要代表的义理学派则是纯以儒家义理解《易》,同属义理学派而解《易》指导思想则不同。开宋代纯以儒家理解《易》风气之先的则是"庆历易学"。这里的所谓"纯",是相对杂以佛、老解《易》而言。 在儒家义理解《易》方面,胡瑗是"庆历易学"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上面说到,胡瑗易学是介于传统章句注疏之学和后世"高明自得"之学之间的一个过渡形态。这具体表现在胡瑗易学和汉晋易学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方面。一方面,他对汉易、晋易有所继承。首先,他与晋易有直接的继承关系。胡瑗的易学和晋易的代表人物王弼的易学同属义理学派,在形式上他们是一致的。一是引史证经。王弼解《易》注重人事,以人类社会生活解释《周易》中卦爻象的变化和卦爻辞的内容,此种学风亦被胡瑗《周易口义》所发扬。其《发题》开宗明义就说:"夫《易》者,伏羲、文王、周公、孔子所以垂万世之大法,三才变易之书也。"以为圣人作《易》,乃为万世立法,《周易》是讲人事教训,处理社会活动的教科书,所谓"圣人之言不劝则戒"(卷一)[7]。所以,《周易口义》中经常使用"以人事言之"的词句,并常以历史人物的事迹加以解说。如其释《乾》卦九二爻辞,"利见大人说": 凡有大人之德必须利见于有大才大德之君,然后可以行己之道,若舜之得尧,禹之得舜,伊尹之得成汤,傅说之得高宗,吕尚之得周文是也。然则五得位亦曰’利见大人’者何?曰:有是君必须得是臣,然后万事可举,天民可治,若尧得舜,舜得禹、皋陶,禹得稷,成汤得伊尹,文王得吕尚是也。故九二、九五之爻皆言利见大人。[7] 又如其释《蒙卦》上九爻辞"击蒙,不利为寇,利御寇"说: 今上九是蒙之大者,若诸侯群臣所以佐天子而为反叛之醜,若夷狄所以柔服于中国而反为叛乱之孽,罪深恶大,非王刑所能制,必在兴师动众以征罚之,故曰击蒙也。不利为寇者,夫兵凶器也,战危事也,若逞其凶器,肆其危事以自寇于人,往必不利。故秦之始皇,汉之孝武,隋之焬帝,皆谈一时之欲,一己之威,穷兵黩武,长征远伐,使天下之男死不得缘南亩,天下之女罢不得就蚕室,而劳于饷,流离四郊,以至老母哭其子,幼妇哭其夫,怨毒之气彻于骨髓,愁痛之声沦于肠胃,此皆为寇不利之明效也。言利御寇者,言征伐之事非务于穷兵黩武,善在于御难备害而已,若三苗之民反道败德而舜征之;葛伯有先祖之奉而不祀,有千乘之富而夺人之饷,汤始征之;昆夷狁为华夏之难而文王讨之:三监叛周而用公诛之;四夷交侵而宣王伐之,此皆利御寇之明效也。(卷二)[7] 引史说经,汉易已开其端,但引历史事件不多。晋王弼注易以明人事,常以历史人物的事迹解释卦爻辞。胡瑗的《周易口义》正是继承和发扬了这种传统。此种解《易》风气,实际上是把历史人物的活动看成是吉凶消长之理的体现者,视《周易》经传为总结历史经验教训,正确处理君臣民三者关系、治理国家的教科书。程颐著《程氏易传》,深受其影响。至南宋杨万里著《诚斋易传》"多引史传之证之"(卷三)[10],大倡引史证经之风。二是以义理为宗。《周易口义》发扬王弼派注重义理的学风,着重解说卦爻辞的文意。《周易口义》除《象》之外,其解说《周易》皆主取义说。如其释《乾卦》之所以名乾而不称天说:"圣人于此垂教,欲使人法天之用而不法天之形,所以名乾而不名天也。为君为臣,为父为子,为兄为弟,为夫为妇,以至于工农士商,莫不本于乾乾不息,然后皆其所成立也。左氏曰:民生在勤,勤则不匮。是皆言人当法天之健用,故曰乾。"这是认为,圣人作《易》,设立乾卦,是取法天之健用,并非取法天之形象。又其释《屯卦》说:"屯者,屯难之名,天地始交而生物之时也。"释《蒙卦》说:"蒙即蒙昧之称也,凡义理有未通,性识有未名,皆遇之蒙。"释《需卦》说:"需训为须,须,待也。"其释《彖》说:"以二体明之,坎在上为险,乾在下务于上进,而坎险在上,是以待时而动,不躁求妄进,故曰:需,须也,险在前也。"又释《师卦》曰:"师者,众也"。"行险而顺者,此据二体言也。坎为险,坤为顺,以兴师之道天下之至险也。"所有这些,都有意地排斥汉易中的象数之学,既不讲互体、半象,也不讲纳甲纳支,所以《宋元学案》引张南轩评论说:其解《易》"不论互体"、"于象数扫除尽略"(《安定学案》)[11]。其次,胡瑗的《周易口义》对汉易也有所继承。一是不完全排斥象数,其于解释《大象》之时,限于文义,也常用取象说。如释《需卦》说:"坎为水为云,乾为天。今坎在乾上,是云上于天也。"释《师卦》说:"坎为水,坤为地。以地至博厚而水行其中,无所不容,此师卦之象也。"又释《履卦》说:"乾天也,兑泽也。"这都是以八卦所象征的物象解说《大象》传文句。但其取象说仅限于《大象》传,其它则罕言卦象,也不及阴阳奇偶之数。二是采用汉易的二气说,常以阴阳二气、天地之气解释《易》理。如释《泰卦·彖》文说:"天地交而万物通者,言阳气下附,阴气上腾,二气交感,万物得其生而亨通也。"又释《咸卦·彖》文说:"言天气降于下,地气升于上,二气升降而交通,则万物以生以育而各遂性命,是知交感本自然之理,故无所不生无所不成也。"认为"阴阳交通,二气相感",生成万物,这就是"天地之道"。(卷六)[7]另一方面,《周易口义》又和汉易、晋易有区别,最突出的一点是纯以儒家的义理解《易》。以义理解《易》和汉易以象数解《易》区别开来;纯以儒家义理解《易》,又和杂以道家学说解《易》的晋易区别开来。魏晋的玄学大师王弼,首开《易》学"义理"一派,但其解《易》多掺杂《老》、《庄》之说。胡瑗的易学亦主"义理",但他不仅一扫西汉灾异之说、东汉谶纬之说,同时也不取王弼的道家、玄学之说,代之以儒家的纲常名教之说和性命道德之言。南宋精于易学的赵汝楳看得很清楚: 《易》画备于包羲,辞详于三圣,性命道德之蕴,夫子尽已发之。顾乃灾异于西汉,图纬于东都,《老》《庄》于魏晋之交。赖我朝王朝素、胡安定之儒,挽而回之,伊洛益弘其说,然后始复性命道德之言。(《蓄述》第五)[12] 胡瑗以儒家之理解《易》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不取王弼的道家、玄学之说,代之以儒家的纲常名教。《周易》之所以把"道"看作是自然之道,其目的在于阐发《系辞》中提出的"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这两个根本原则。既然"天尊地卑"是"自然之道",人事间的一切也都是从这一自然之道衍生出来的,于是贫富贵贱等级名分等所有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这是《周易》的核心问题,而这一核心问题也就是孔夫子以来儒家所倡导的伦理纲常问题。作为儒学复兴者的胡瑗当然要用全力阐发这个根本问题: 夫易之所始,始于天地。天地之判,混元廓开,而万物之情皆生于其间。既万物之情皆生于其间,是故圣人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于是画为八卦,以类万物之情,以尽天地之道、人事之理……首言天地尊卑者,盖万事之理,万品之类,皆自乾坤为始。故先言天地尊卑也。 ……夫天地卑高既定,则人事万物之情皆在其中。故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皆有贵贱高卑之位。是以君臣父子夫妇长幼皆有其分位矣!若卑不处卑,高不处高,上下错乱,则贵贱尊卑君臣父子夫妇长幼不得其序。夫如是,无高卑之分位矣!故此贵贱之分皆自高卑之位既陈,然后从而定矣!(《系辞》上)[7] 《周易》卦爻中频频提到尊卑贵贱的问题,胡瑗的"口义"也一再阐述这个问题。如下《节卦》中说: 然谓之节者,……使父子有礼,上下有等,男女有别,尊卑有序,长幼有伦,夫妇有制,内外有分,皆有所节……贤不肖各有所处,士农工商各守其业、富贵贫贱各当其分。如此之类,举而言之,是修身齐家治国正天下,皆有所节。(卷一○)[7] 那么,用什么方法才能使"节"得到成功?胡瑗提出中庸之道是"节"的最好的方法: 圣人缘人之道,酌中以为通制。……又言九五居中履正,所谓节制,得其中,又得其正。得其中则无过与不及之事,得其正则不入于私邪,是中正所为之道,可以通行万世,使天下得尽所以为节制之义也。(卷一○)[7] 在对《恒卦》、《家人卦》阐释中,胡瑗始终抓住这个根本问题,指出"夫尊卑贵贱,内外上下,不失其本分,则可以为常久之道"(卷六)[7]。总之,胡瑗对儒家伦理纲常的阐释是不遗余力的。二是反对王弼以虚无观念解释太极,提出新见,成为宋学中气学派的先驱。上面说到,胡瑗继承汉易中阴阳二气说,但又有新的发展。胡瑗以阴阳二气解释乾坤二元。其释《彖传》文"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说:"大者无限极之辞,乾者刚阳至健之气,元始者生长养之德,言天以一元之气生成万物而无有限极也。"又释"至哉乾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说:"言至哉者,盖伸主承天之气而生万物之形,必有所至也。万物资生者,言一元之气降于地,为万物之始也。承一元之气以生万物之形,是天下万品之物莫不资取于坤元而生其形质也。乃顺承天者,盖地得天之降气,然后顺从而发生万物也。"此是以乾坤二元为"一元之气",乾元实指阳气,坤元实指地气,既不同于《彖》文,也不同于王弼注,是对孔《疏》阴阳二气说的发展。不仅如此,《周易口义》还以此种学说解释"太极生两仪":"太极者,是天地未判,混元未分之时,故曰太极。言太极既分,阴阳之气轻而清者为天,重而浊者为地,是太极既分遂生天地,谓之两仪。"阴阳二气混而未分既是大极,反对王弼玄学派以虚无观念解释太极。其又释"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说: 精气者,则为阴阳精灵之气也,氤氲积聚而为万物也。游魂者,伸为物之积聚,归为分散之时则为游魂。夫天地之道,阴阳之精气萃聚而生万物,于万物之间受阴阳之精气而灵者则为人。……是言人生则精气聚而为神,死则骨肉散而为鬼,而精魂改变,去形离体,则为变化之道也。 这又是以阴阳二气解释精气,认为气聚而万物生成,气散则死而变其形态,万物成毁由于阴阳二气的聚散。《周易口义》将阴阳二气看作天地万物形成和变化的本原,也是对汉易和孔《疏》二气说的发展,又成为宋易系统中气学派的先驱。胡瑗的易学实开宋易系统义理派的先河。时人称其"为文章皆傅经义,必以理胜"(卷三)[13]。陈振孙说胡瑗解《易》"以义理为宗"(卷一)[14]。胡瑗的易学,对程颐影响颇大,他说:"《易》有百余家,难为遍观。如素未读,不晓文义,且须看王弼、胡先生、荆公三家。理会得文义,且要熟读,然后却有用心处。"(第248)[15]程氏视王弼、胡安定、王安石三家解《易》著作为一类,可见《周易口义》属于义理之学。程颐治《易》,即采用了胡瑗的方法,所以宋人晁公武说《易》程正叔解"颇与翼之相类",明显受到胡瑗的影响。正因如此,清四库馆臣评论其书"在宋时固以义理说《易》之宗也"(卷一)[10]。 泰山学派的两位主要代表人物孙复、石介的易学著作已佚,只能从其片言只语了解其大概。石介在所撰《泰山书院记》中说:"先生(指孙复)常以为尽孔子之心者《大易》,尽孔子之用者《春秋》,是二大经,圣人之极笔,治世之大法,故做《易说》六十四篇,《春秋尊王发微》十二篇。"[1]于此可见,孙复作《易说》已不是侧重于名物训诂,而是探求"孔子之心"的义理,侧重于对经典的发挥。石介治易也同样是侧重义理,不重训诂,这可从石介文集《徂徕集》卷七中的杂著《辨易》一篇可以看到一点踪影。这篇文章内容主要是批驳隋唐之际的王绩所撰《负芩者传》。在《负芩者传》中,记有薛收与负芩者对"圣人"作《易》的看法,以为有"泄道之密,漏神之机,为努兆乱者"之病。石介反驳其观点,认为"夫《易》之作,救乱而作也,圣人不得已也"。于此可以窥见其重儒家义理的大致倾向。 从以上引范仲淹《易义》一文中的一段可以看出,他治《易》注重对义理的发挥,抛弃了汉易象数解《易》的一套;其义理的阐发更加儒学化,而与王弼玄学义理解《易》又有区别。范仲淹治《易》,与当时胡瑗的《周易口义》及稍后程颐的《程氏易传》十分相似,所以可以归入宋代易学之中"义理"一派。不过,从总体上说,范仲淹的易学的理论性和思辨性都不很强。这也不奇怪,他的精力主要没有放在理论的建构上。在范仲淹解《易》的论述中也不时迸射出思想的火花,如他在《乾为金赋》中写道: 大哉乾阳,禀乎至刚。统于天而不息,取诸金而可方。……况乎运太始之极,履至阳之位。冠三才而中正,禀一气而纯粹。万物自我而资始,四时自我而下始。(《别集》卷二)[6] 这里,范仲淹把"乾"看作纯阳至刚之"气",是万物的本原。至于这纯阳至刚之"气"是怎样演化为宇宙万物的,范仲淹没有明确的论述。在《易义》中范仲淹指出,"天地动而万物生"[6],"天地万物以类聚"等等,这些观点又将天地视为万物的本原。看来范仲淹并没有塑造出一个宇宙构成和万物演化的模式,但他把"天"(即"乾")说成是"纯阳至刚"的"气",那么,"地"也就自然成为纯阴至柔的气了。这就可以把范仲淹的宇宙本体论视为是有"气本论"色彩的。 再看李覯。李覯著《易论》1卷、《删定易图序论》6卷。李覯反对象数派的解易方法,不赞成把《周易》看成是占卜一类的迷信著作,也不赞成以佛老之学解释《易》理,其易学继承了王弼的义理之学,取其人道教训之义,抛弃了其玄学的理论,而主张以儒家的义理解《易》。李覯认为《周易》一书是讲人伦教化的典籍,他说: 圣人作易,本以教人。而世之鄙儒,忽其常道,竟习异端。有曰我明其象,则卜筮之书未为泥也。有曰我通其意,则释老之学未为荒也。昼读夜思,疲心于无用之说,其以惑也,不亦宣乎?包牺画八卦而重之,文王周公孔子系之以辞,辅嗣之贤从而为之注,炳如秋阳,坦如太逵。君得之以为君,臣得之以为臣,万事之理,犹辐之于轮,靡不在其中矣。(卷一二九)[16] "圣人作易,本以教人"是说,周公、孔子以《周易》教导人们从事于君臣父子之道,从而注重人事,这是李覯治《易》的指导思想。李覯的《易论》十三篇,依次是论"为君之道",论"任官"、论"为臣之道"、论"治身之道"、论"遇于人"、论"动"、论"因人"、论"常与权"、论"慎祸福"、论"以人事设卦象"。最后一篇"以人事设卦象",是《易论》的总结。其《易论第一》依据某些卦和第五爻的爻辞,大讲"为君之道"。其《易论第三》,依据卦爻辞,讨论了为臣之道。《易论》中还通过卦爻辞的解释讲修身、齐家之道。《易论等六》探讨了利和害的关系。《易论第六》、《易论第十二》讨论了适时而动的问题。《易论第十一》论述了适时之变和应变之心的关系。《易论第十三》论述了安不忘危的忧患意识。总之,李覯以儒家的义理解《易》,使之进一步儒学化了。另外,李覯又吸取了汉唐以来的卦气说,抛弃了其中数生象的观点,认为五行万物是阴阳二气的会合,并用阴阳二气来解释八卦之义,他同胡瑗一起成为宋学中气学派的先驱。 欧阳修之易学具有明显的"义理派"性质,他释《易》卦爻辞以评论人事为主,引史证经,注重义理。其《易童子问》论《易》,具有重人事而轻天道的倾向。依据王弼解《易》的精神,此书认为六十四卦爻辞都是用来说明人事的,如《大象传》前半句讲天象,后半句则明人事。讲天象的目的在于说明卦义,但又恐怕有人执着物象上,所以又以人事加以说明。因为《周易》以言人事为主,对天人之际问题不必多加追求。"圣人急于人事",以知人为己任,而"天人之际罕言焉"。强调人道教训之义是《易童子问》一文的特色,充分表现了其易学的人本主义倾向。关于《周易》原理的论述,此书则着重发挥《象传》的消息盈虚说,研究了事物变易的法则,提出"物极而必反"的命题,作为处理人事问题的基本原则。认为事物总是处于盈虚消长的过程,剥尽则复,否极泰来,"物极则反,数穷则变"是事物变化的基本规律。懂得这一法则,君子处于困境之时,便不会为困难所屈服,而会对将来充满希望;处于得势之时,便不会去小人,而会留有余地,使小人亦得到利益,这样便不至于走向反面。此说承认对立面的转化是历史之必然,大大丰富了历史领域中的辩证法思想。欧阳修既反对卜筮象数、《河图》、《洛书》之学,也不同意以心性论来说《易》。 总之,"庆历易学"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纯以儒家的义理解《易》,这就和汉易系统、晋易系统区别开来而自成系统。 通过以上对"庆历易学"的全面考察,最后提出以下两点看法: 第一,"庆历易学"开宋易系统之先河,在易学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重《易》、解《易》风气的实质是学术范式的转换。笔者认为我国易学实质上可以概括为汉易系统、晋易系统、宋易系统三大形态。汉易系统的主要特征是注重象数以卦气说解释《周易》原理;晋易系统的主要特征是一扫象数,专讲义理,以老庄哲学思辨诠释《周易》;宋易系统的特征是不追求对《周易》经传的文字训诂,注重因经明道,以探求义理为基本特征。这三大形态实质上代表着三种不同的学术范式。我国易学史上有两次大的学术范式的转换:一次是晋易系统代替汉易系统,一次是宋易系统代替晋易系统。"庆历易学"正是这第二次学术范式转换的开创者,而以往的易学史忽视了这一点,没有提出这一问题并深入研究。过去讲宋易,开始就是周敦颐,然后张载、程朱,这中间的"庆历易学"、"熙平易学"忽略不提,这是不对的,应还历史之本来面目,将宋易系统的开创之功还"庆历易学"。 第二,"庆历易学"的开创是庆历之际以范仲淹为核心的学者集团共同作用的结果。在这里需要对孙复、石介、胡瑗"宋初三先生"为理学先驱的说法作一点辩析。按照传统的说法,宋代理学孙复、石介、胡瑗发端,周敦颐、邵雍而开创,二程奠定基本形态,至朱熹而集大成。朱熹在回答弟子问理学发生过程时说: (本朝道学之盛)亦有其渐。自范文正以来,已有好议论,如山东有孙明复,徂徕有石守道,湖州有胡安定。到后来遂有周子、程子、张子出。故程子平生不敢忘此数公,依旧尊他。(卷一二九)[17] 可知作为宋明理学的集大成者,包括朱熹之前的二程等人,都是把"宋初三先生"作为先驱来尊奉的。南宋黄震在《读诸儒书》一文中指出: 宋兴八十年矣,安定胡先生(瑗),泰山孙先生(复),徂徕石先生(介),始以其学教授,而安定之徒最盛,继而濂(用敦颐)洛(二程)之学兴矣。故本朝理学虽至伊洛而精,实自三先生而始,故晦庵(朱熹)有伊川(程颐)不敢忘三先生之语。(卷四五)[18] 全祖望在《宋元学案》卷首言: 宋时学术之盛,安定泰山为先河,程朱二先生皆以为然。 这话没错,但需要限定范围,就宋代理学来讲,这话是对的,但就整个宋学来讲却大谬不然。在这里需要说明宋代理学和宋学不是一个概念。有学者指出,应该把宋学和理学加以区别。宋学和理学的关系是,宋学可以包蕴理学,而理学则仅仅是宋学的一个支派。仅就北宋而言,宋学除以张载、二程(程颢、程颐)为首的关洛理学派外,尚有以王安石为首的荆公学派,以司马光为首的温公学派,以苏洵、苏轼、苏辙为核心的苏蜀学派。再就南宋而言,除继承二程之学的陆九渊的心学和朱熹的理学外,尚有以吕祖谦、薛季宜、陈傅良和叶适为代表的浙东事功学派。我们说学术范式转换是指宋学,理学自然也包括其中,其他学派也都包括其中。我们说的宋易系统是宋学的一个部分,它不仅包括理学的易学,还包括理学以外各学派的易学。在将宋学和理学的关系说清楚以后,我们就能理解"宋初三先生"的先驱作用是仅就理学范围而言的;如果就整个宋学来看,先驱是以范仲淹为核心的包括三先生、欧阳修、李覯等人的学者集团。范仲淹不仅是政治家、文学家,而且是一个思想家;他不仅是庆历时期改革派政治上的领袖,而且是当时学术界的领袖。后人为他在政治上和文学上的盛名所掩,往往不知道或忽略了他还是整个思想界和学术界的领袖。其实,在他周围集聚了欧阳修、孙复、石介、胡瑗、李覯等人。这个学者集团的易学就可以称作"庆历易学",它是整个宋易系统的开山。固然,在"庆历易学"学者集团中各学者的作用各有侧重:范仲淹侧重在重《易》风气方面,孙复、欧阳修侧重在改变解《易》风气方面,胡瑗、李覯侧重在纯以儒家义理解《易》方面。他们使易学进一步哲学化、儒学化。正是这些学者的共同作用,使经学"变古",开始形成具有新的学术范式的新儒学,这是一个划时代的大变化。 【参考文献】 [1] 石介.徂徕石先生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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