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我们仔细析论了朱子对经典解释作为一为己工夫的具体主张,这是他解经的基本立场。这立场不可否认地是在进行解经活动之先已经预取了的。用哲学诠释学的话说,即是朱子(以及所有宋明理学家)的「前理解」(preunderstanding)或曰「成见」(prejudice)。[57] 依哲学诠释学的反省,前理解既不是由解释者主观任意选取的,亦不是纯然客观地由解释者处身的历史环境赋予的。更准确的说,它是由解释者与他参与贡献并涉身其中的传统(tradition)相互作用而形成的一种共同性(commonality)所规定的。[58] 并且,任何的理解都必然是从前理解所形成的视野出发;没有理解能从空白一片的心灵产生。[59] 回到本文,朱子的前理解──视经解为为己工夫──可以说是他从自身不断浸润受教于其中的整个宋明理学传统处把握到的。有趣的是,朱子似乎也意识到此前理解的存在,故说为己的理会必须先于文字的理会: 今学者要紧且要分别个路头,要紧是为己为人之际。为己者直拔要理会这个物事,欲自家理会得;不是漫恁地理会,且恁地理会做好看,教人说道自家也曾理会来。这假饶理会得十分是当,也都不关自身己事。要须先理会这个路头。若分别得了,方可理会文字。[60] 论者有据朱子常说虚心及忌以己见说经而谓朱子像浪漫主义诠释学般视前理解为获得恰当理解的障碍。但上引文字有力地证明了此一分析的错误。大概论者是误将朱子的「己见」比附为哲学诠释学的「成见」(前理解);误以为朱子主张虚心是追求一超越历史的空白心灵。实则我们稍为小心点阅读,便不难发现朱子讲虚心及勿以己见说经乃重在强调解经者对他所想了解的经典须细心聆听,尽量让经典本身说话;只有这样,与经典进行真诚对话以求体会之交融才可能。这本是理解的一项经常的任务。如果我们想在哲学诠释学中找到近似及相对应的表述,朱子的虚心及勿以己意凿经大概相当于加达默所谓的「丢弃自己」(disregarding ourselves): 所以,理解一种传统无疑需要一种历史视域。但这并不是说,我们是靠着把自身置入一种历史处境中而获得这种视域的。情况正相反,我们为了能这样把自身置入一种处境里,我们总是必须已经具有一种视域。因为甚么叫做自身置入(Sichversetzen)呢?无疑,这不只是丢弃自己(Von-sich-absehen)。当然,就我们必须真正设想其它处境而言,这种丢弃是必要的。但是,我们必须也把自身一起带到这个其它的处境中。只有这样,才实现了自我置入的意义。[61]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