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有个感觉,《红楼梦》一旦读进去,整个心灵、整个人生的感觉就不同,连吃饭、睡觉的感觉都不同。我完全是用生命进入,我读《红楼梦》已经不是用头脑阅读,而是用心灵用生命去阅读。我已写出四本领悟《红楼梦》的书,叫做《红楼四书》,由北京三联出版社和香港三联出版社同时出版。第一本《红楼梦悟》,第二本论文联盟www.LWlm.CoM《共悟红楼》(和我的大女儿剑梅合作),第三本《红楼人三十种解读》,第四本《红楼哲学笔记》,大约九十万字。 我著《红楼四书》跟以往的研究者不同,最基本有三点不同。第一点,我不再把《红楼梦》作为研究对象,而是作为生命的体认对象,即生命感悟对象。如果作为研究对象,首先是把它作为客观对象然后用头脑进行逻辑分析,这时主客观是分离的。而作为生命体认对象就不是这样了,不是用头脑阅读,而是用全部生命去阅读,用我们文学研究所老所长、诗人何其芳的话说,是以心发现心,也就是心心相印,这是主体和客体的融合,和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等心灵融合,用我的心灵去发现他们的心灵。 第二是方法上的不同。我用悟证代替实证和论证。过去的《红楼梦》研究,考证取得很大成就,胡适、俞平伯、周汝昌等都取得成就。周汝昌的《红楼梦新证》写得非常好,我非常喜欢。他九十三岁了,双目失明,只能靠儿子读给他听,在这种情况下,他听读了我的部分《红楼四书》,还写了首诗鼓励我,叫《敬赠刘再复先生》,我看了非常感动。前不久,他听了我和我女儿的对话,然后他让他儿子把他的话记下告诉我,说:听了刘再复先生和他女儿的这番对话(我的对话是《真俗两谛的互补结构》)可以说这是两百多年来对《红楼梦》的最高认识水平,能听到这番对话是三生有幸。老先生这么谦虚,令人感动,当然对我是溢美,是过分夸奖。 考证属于实证。另一种方法是论证,从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开始一直都在论证,这次我着意用悟证代替实证和论证。悟证是直觉的方法,禅宗“明心见性”的方法,不是逻辑的方法。论证是用逻辑分析。我想把《红楼梦》研究从考古学、考证学、历史学拉回到哲学、文学。悟证是中国文化的特长,感受文学作品是要靠悟证而不是靠实证,用这种方法研究《红楼梦》可发现许多新东西。举个例子,有一个情节,有一天贾宝玉和林黛玉在床上玩,他们很天真,贾宝玉说:林妹妹,我发现你身上有股香味,是不是你衣服里藏着什么东西,让我看看。林黛玉制止说:宝玉,你别过来,实话告诉你,我身上真有特别的香味,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香味。过去的研究者提到这里,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是衣服里的药香还是身体的体香?要搞清楚就要实证要检查身体,用悟证则可以悟到这是林黛玉身上灵魂的芳香。林黛玉是整个大观园的首席诗人,最有天才的诗人,因此也可以说是林黛玉天才的芳香。这是我的悟证。悟证不可以证明,但也不可以证伪。就像上帝的存在,不可以证明,也不可以证伪。这就是悟证。是直觉的方法,也可以说是庄子的方法而不是惠施的方法。我们知道,庄子和惠施是朋友,两个都能当宰相,但是庄子不当,惠施当。一天两人在桥上观鱼,庄子说:你看鱼很快乐。惠施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很快乐?这实际是两种思维方式的论辩。庄子的方法是直觉的,惠施的方法是逻辑的。我用的是庄子的方式,用直觉方式替代逻辑方式。这并非没有道理。世界上本有两种不同的基本知识类型,也可以说是两种不同的真理方式。一种是启迪性真理,一种是实在性真理。实在性真理是科学真理,需要逻辑,需要思辨,需要分析。启迪性真理则没有逻辑过程与思辨过程。实在性真理可称作雅典的真理;启迪性真理可称耶路撒冷的真理,我用的是耶路撒冷的方式,用悟证代替论证、实证。《红楼四书》中有六百段悟语,一段五百字左右,都是“明心见性”的直觉之语。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