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家诗》是我国明清时期广为流传的蒙学诗歌教材,也是在社会上有巨大影响的古诗通俗读本。 《千家诗》的编辑起自南宋,是比较早的。明季至清初,有七言和五言的两种《千家诗》流行。后来的通行本则是这两种本子合在一起的。 清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刊行的《楝亭十二种》里,收有《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一书,题为“后村先生编集”,全书十二卷,分为时令、节候、气候、昼夜、百花、竹木、天文,地理、宫室、器用、音乐、禽兽、昆虫、人品,共14类。“后村先生”即南宋著名作家刘克庄。刘字潜夫,号后村居士,甫田人。早年有耿直之称,因《咏落梅诗》犯嫌,坐废十年。后来攀附贾似道,成了大官富豪,写过一些阿谀奉承的文章,颇为后世所不齿。他的著作都收在《后村居士大全集》里。这本分门纂类的《千家诗》是否为刘克庄所编,颇有不同意见。阮元肯定为刘克庄编。他说:“案,后村大全集内有唐五七言绝句选,及本朝五七言绝句选、中兴五七官绝句选三序,或锓板于泉州、于建阳、于临安。则克庄在宋时,固有选诗之目。此则疑当时辗转传刻,致失其缘起耳。”阮元认为该书“所选亦极雅正,多世所脍炙之作。”虽然其中“多错谬,如杜甫、王维、赵嘏诸人传诵七律,往往截去半首,改作绝句,甚至名实不符”,然而“古人多有此例,不足以掩其瑜也。”宗廷辅不同意阮元的看法,他认为:“后村先生在南宋季年虽为江湖宗主,然其集实足成家,所为诗话颇具别裁,何至纰漏如此!殆阵起江湖小集盛行之后,游士阔匾相望,临安、建阳无知书贾假其盛名,缘以射利,故至是欤?观卷首标题,其不出先生手了然矣。”不过多数人的意见,还是认为这本《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是刘克庄编集的,称之为后村《千家诗》。 明代坊间出现一种七言《千家诗》,有题刘克庄编选的,有题谢枋得编选的。谢枋得,字君直,号叠山,弋阳人,南宋末年爱国诗人。抗元兵败后隐居闽中,荐者不绝,被强行招至北京,拒食而死。谢著有《文章轨范》、《叠山集》等。这本七言《千家诗》题为谢枋得编选或刘克庄编选,都是不可靠的。谢、刘皆为南宋人,且是著名作家和诗人,而书中竟把宋代一些名人名作都张冠李戴了,怎么能是谢、刘所为呢?如《晓出净慈送林子方》,本是杨万里的名作,书里却误为苏轼作品,诗题也改成了《西湖》,竟还加了一条注:“东坡出守杭州咏湖之作”!杨万里的另两首诗《伤春》和《初夏睡起》(亦作《闲居初夏午睡起》),又误为杨简所作。更重要的是,书中竞选有明世宗(嘉靖皇帝)亲作七律《送毛伯温》,和明献王所作《送天师》。可见这本《千家诗》并非谢枋得或刘克庄选编,而是明人从刘克庄的分门纂类《千家诗》里选录编订的。所选七言诗分为上集的绝句和下集的律诗,每集的诗按其内容大体按四季、节令的顺序排列,还留有原来后村《千家诗》“分门纂类”的痕迹。这本七言《千家诗》的编选者不愿透露自己姓名,默默地做了一件大好事。选本假刘克庄或谢枋得之名,在社会上很快流行开来。 之后,又有一本王相选注的五言《千家诗》流行。王相,字晋升,明末清初临川人。生平不详,但是知道他编辑和注释过许多种蒙书。王相所编《女四书》,把历史上著名的女子道德教科书《女诫》(汉班昭著)、《女论语》(唐宋若莘著)、《内训》(明成祖仁孝文皇后著)及他母亲所著《女范捷录》合编在一起。产生过深远的影响。王相所注《三字经》、《百家姓》、《增订广日记故事》都是社会上通行的版本。他还为署谢枋得选的七言《千家诗》(题为《增补重订千家诗》)作过注。可以确信清代流行的五言《千家诗》(有《新镌五言千家诗》、《五言千家诗会义直解》等不同名称)是王相编注的。 王相编注的五言《千家诗》,其选材和排列同前所流行的七言《千家诗》有相同处,也是分为上下卷,分别收绝句和律诗。以后坊间又把这两种《千家诗》合印在一起,总称《千家诗》,是清代最为流行的本子。所谓《千家诗》,一般指的就是这种合刊本。今湖南岳麓书社重印《千家诗》,作为“传统蒙学丛书”的一种,也是用的这种合刊本。 以上情况说明,《千家诗》的编选和流传经历了很长的时间。自南宋以来,一些知名的或隐名的有识之士,为它付出了心血。清代最后形成的五、七言合刊的《千家诗》,可说是经受过长期历史考验的最佳选本。它的出现,把《千家诗》的传播推向了更广大的范围。是谁最先把流行的五言、七言两种本子,合成了《千家诗》的,已无可考。估计是坊间书商所为。宋代以降,不同内容的、各种版本的《千家诗》先后流行,是同当时发达的印书业,特别是遍布各地的民间书坊的积极经营分不开的。这也反映出《千家诗》的编纂是符合社会需要的。 合刊的五言七言《千家诗》,有各种注释本流行,还出现过绘图注释本。也有各种不同的“增补”本或者“重订本”,多是以原本为基础,多少增删一点,换上个名字罢了。宗廷辅的《重编千家诗读本》(光绪二年刊本)是比较好的,对通行的本子多有所校正。 《千家诗》通行本选有七言绝句94首,七言律诗48首,五言绝句39首,五言律诗45首,共计226首,篇幅比较适中。所选诗绝大部分浅近易懂,流畅自然,不少是唐宋两代著名诗人的名篇佳作,历来脍炙人口。如杜甫的《绝句》: 两个黄鹂鸣翠柳, 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 门泊东吴万里船。 杜牧的《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杨万里的《晓出净慈送林子方》: 毕竟西湖六月中, 风光不与四时同。 接天蓬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 杜荀鹤的《时世行赠田妇》: 夫因兵乱守蓬茅, 麻苎裙衫鬓发焦。 桑柘废耒犹纳税, 田园荒尽尚征苗。 时挑野菜和根煮, 旋砍生柴带叶烧。 任是深山更深处。 也应无计避征徭。 又如孟浩然的《春晓》: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李白的《夜静思》: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全书中类似这样明白如口语,琅琅似歌谣,易读易记,情趣盎然的名诗、名句,可谓俯拾皆是。因此,《千家诗》适合儿童初学诗歌的需要,成为明清时期蒙学广泛采用的诗歌教材。 我国有重视诗教的传统。孔子说:“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又说:“不学诗,无以言”,“小子何莫学夫诗?”后儒无不把诗歌当成进行思想教育和语言、知识教育的重要手段。宋明理学家如二程、朱熹、王守仁等,尤其强调对儿童实行诗教。另一方面,隋唐以来实行1300年之久的科举考试一直设有作诗的题目。因此,诗教必然是蒙学教育一项重要内容,贯彻于蒙学各阶段教学之中。 隋唐以来的蒙学教育,大体上分成三个阶段。开始是集中识字阶段,用“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做教材,在较短时间内教儿童识得两千来字。然后进入讲读“四书”,“五经”,从事读写基本功的训练。最后是进一步的读写训练阶段。在第一阶段结束向第二阶段的过渡期中,以及后两个阶段里,都安排有诗教方面的内容。一开始是学习咏史诗(不是诗人常有的那种咏史之作,而是专门为蒙童编写的浅近易读、系统介绍从古到今历史的诗,如唐人胡曾的《咏史诗》、清人张应鼎著的《鉴纲咏略》等),以后由浅入深学习不同的古代诗歌选本。浅近的选本就是《千家诗》,后来还有《神童诗》、《续千家诗》、《小学弦歌》等。较深的选本则有《唐诗三百首》,《玉台新咏》、《骈体文钞》、《花间集》等。 上列种种诗歌选本由蒙学教师选择使用,并非要求学生全都读的。可是《千家诗》则是蒙学普遍采用,学生必读的教科书,是对学生影响最大,最有代表性的蒙学诗歌教材。因此,人们把《千家诗》同蒙学识字教材的“三、百、千”放在一起,简称为“三、百、千、千”。清末刘鹗所著《老残游记》第七回里,书店掌柜的说:“所有方圓二三百里,学堂里用的‘三、百、千、千’,都是小号里贩得去的,一年要销上万本呢。”这位书店老板的话反映了当时《千家诗》流传和使用的情况,说明“三、百、 千、千”作为蒙养教材的代称已是民间流行的用语了。 《千家诗》选辑唐宋两代诗歌二百余首,包括124位作者的作品。篇幅不大,但能使人初步领略古典诗歌的成就。加之浅近易懂,琅琅上口,一经成诵往往终生难忘。所以,《千家诗》在社会上也受到广大群众的欢迎,是初学诗歌的人最好的读本。试想一部《全唐诗》,录诗近五万首,一般人不会去读的。《唐诗三百首》是一部较好的选本,但于初学者说嫌深了些,篇幅也稍大了点。《千家诗》的作者不但有名家,也有不闻名的人物,从帝王将相到和尚、牧童,各色人都有。但凭作品进行筛选,不论作者的名气、门第。这同王士祯的《古诗选》、姚鼐的《今体诗钞》主要看作者的名气大小,作品虽好而名气不大的不入选,迥然不同。就是后来仿《千家诗》体例编辑的诗选,如《续千家诗》、《国朝千家诗》,乃至编得较好的《唐诗三百首》,都未达到《千家诗》编者选诗的那种眼光和魄力。 《千家诗》里也有一些艺术水平平常、选得不当的诗。还有应制诗,就更谈不上艺术性了。有的诗意在歌功颂德,向皇帝表忠心。也有一些诗反映了作者对人生的消极态度。但是所选大部分诗歌富于人民性,描写大自然风光和社会日常生活,情趣健康,艺术性强,很多首仍保留在今天中、小学语文课本里,足见其强大的生命力。 《千字文》的编选经验,以及我国重视诗教的传统和蒙学里贯穿始终的诗教做法,是需要我们很好地加以研究和继承的。(王书田) 来源:《中外教育名家名著介绍》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