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雍说:“所行之路不可不宽,宽则少碍。知《易》者不必引用讲解,始为知《易》。孟子著书,未尝及《易》,其间《易》道存焉,但人见之者鲜耳。人能用《易》,是为知《易》,如孟子可谓善用《易》者也。”(《皇极经世·观物外篇》) 南宋胡安国之子胡宏也认为,圣人之道,有体有用,人之为学,就必须“明体达用”、“致知力行”。陈傅良也是一位主张事功,通经致用的学者。他自己就讲过:“所贵于儒者,谓其能通世务,以其所学见之事功。”(《陈傅良先生文集》卷十四《外制,大理寺主簿王宁新知信阳军》)他的晚辈叶适推崇他的事功之学说:“其操术精而致用远,弥纶之义弘矣”。(《叶适集》卷十六《陈傅良墓志铭》) 降至明清,经邦济世,通经致用,主张习行,更成为一时之尚。 胡宏的“明体达用”被明代学者发展为“明体适用”。 明思想家把明体、适用看作并行的东西,《明儒学案》载:“(叶廷)秀尝谓:明体、适用,如车二轮,鸟二翼,必不可离者也。” “信是本之真心而见之然诺之际者,是身世作合关键,犹车之輗軏。然举世尚狙诈,人而无信,一味心口相违,千蹊万径,用得熟时,若以为非此不可持身,不可御世,岂知其断断乎不可者?可不可只衡在是非上,而行不行方格到利害上也。”(《明儒学案·蕺山学案》)明代国子监的教育方针,是“造以明体达用之学,以孝弟、礼义、忠信、廉耻为之本,以六经、诸史为之业,务各期以敦伦善行,敬业乐群,以修举古乐正、成均之师道。”(《明史》卷四十二《职官志二》)甚至私塾教育也强调“儒者,明体达用,讲求实学,不沾沾于辞章训诂,而独以风俗人心为己任。夫风俗之所以美,必由于教化,教化之所以兴,始于童蒙。”(《河北省志》第76卷《教育志》,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38页) 明吕坤详细论述明体适用说:“明体全为适用。明也者,明其所适也。不能实用,何贵明体?然未有明体而不实用者。树有根,自然千枝万叶;水有泉,自然千流万派。知是一双眼,行是一双脚。不知而行,前有渊谷而不见,傍有狠虎而不闻,如中州之人适燕而南、之粤而北也,虽乘千里之马,愈疾愈远。知而不行,如痿痹之人,数路程,画山水,行更无多说,只用得一笃字。知的工夫千头万绪,所谓匪知之艰,惟行之艰,匪苟知之,亦允蹈之。知至至之,知终终之,穷神知化,穷理尽性,几深研极,探頣索隐,多闻多见。知也者,知所行也;行也者,行所知也。知也者,知此也;行也者,行此也。原不是两个世俗知行不分,直与千古圣人驳难,以为行即是知。余以为能行方算得知,徒知难算得行。”(吕坤:《呻吟语·谈道》) 明范济强调“学校者,风化之源,人材所自出,贵明体适用,非徒较文艺而已也。洪武中妙选师儒,教养甚备,人材彬彬可观。迩来士习委靡,立志不弘,执节不固。平居无刚方正大之气,安望其立朝为名公卿哉!宜选良士为郡县学官,择民间子弟性行端谨者为生徒,训以经史,勉以节行。俟其有成,贡于国学。磨砻砥砺,使其气充志定,卓然成材,然后举而用之,以任天下国家事无难矣。”(清张廷玉等《明史·范济列传》第五十二) 明末的李颙详细阐述了“明体适用”的主张,他提倡“真儒”要“明体适用”。何谓明体适用?他说:“穷理致知,反之于内,则识心悟性,实修实证;达之于外,则开物成务,康济群生。夫是之谓‘明体适用’。明体适用,乃人生性分之所不容已,学焉而昧乎此,即失其所以为人矣!明体而不适于用,便是腐儒;适用而不本明体,便是霸儒;既不明体,又不适用,徒灭裂于口耳伎俩之末,便是异端。”( 《二曲集》中华书局,1996.p120)所以,“明体适用,乃吾人性分之所不容已,学而不如此,则失其所以为学,便失其所以为人矣”( 《二曲集》中华书局,1996.p401)。可见,体,指的是明道存心,明体,就是在道德修养上下工夫;用,指的是经世宰物,适用,就是在治国平天下的具体事务上下工夫。所以,不管是明体也罢,适用也罢,都突出了儒学的实用性。但在道德为体方面,古今儒家的主张并不一致,“或以主敬穷理标宗,或以先立乎大标宗,或以心之精神为圣标宗,或以自然标宗,或以复性标宗,或以致良知标宗,或以随处体认标宗”,虽然有区别,但在他看来,“要之总不出悔过自新四字,总是开人以悔过自新的门路”( 《二曲集》中华书局,1996.p3)。他将明体适用作为儒之所以为儒的根本标志,指出“真知乃有实行,实行乃为真知。”(《清儒学案·李颙学案附录》卷1) 孙奇逢也肯定天道表现于日用饮食之间,为学应于客观的现实活动中去明体达用,躬行践道。他说:“日用食息间,每举一念,行一事,接一言,不可有违天理拂人情处便是学问。”(《夏峰集》卷一《语录》)“天之明命,无一刻不流行于人伦事物中,能于日用食息真见其流行不已,便自有下手工夫处。”“日用间,凡行一事,接一人,无有不当理、中情之处,此所谓道也,即所谓学也。”(《夏峰集》卷二《语录》)他认为知与行不可分割,下学与上达不可割裂,而其要则在于“心以天地万物为体,其操功却在日用饮食间。故曰:不离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画前。尽心知性以知天,而圣人之能事毕矣。”(《夏峰集》卷四《四书近指序》)“说心,在事上见;说体,在用上见;约理,在博文上见;致知,在格物上见。内圣外王,一以贯之,原无许多头绪。”(《夏峰集》卷二《语录》)孙奇逢认为理学的内容包括了尽心、知性、体认天理的心性修养,也包括了事功、节义、经世宰物的现实实践。他强调“修己治人,亲师取友,理财折狱,用贤远奸,效天事神,明理适用”(《夏峰集》卷四《四书近指凡例》)。 黄宗羲明确提出了道与事、理与功、学术研究与经世致用的结合,提出了“经术所以经世”、“学贵践履”、“学贵适用”的命题。 颜元为学,力主要从“经世致用”出发,以“实学”、“实习”为主,培养出能“实行”、“实用”,为天地造实绩的“通经致用”的通儒,反对唐、宋以来学校中专以文字为学习的内容,空谈性命,注重八股帖括。他认为只有把尧、舜、周孔时代所谓“六府”、“三事”、“三物”、“四教”之学加以学习,才是真才实学。六府是“金、木、水、火、土、谷”;三事是“正德、利用、厚生”;三物是“六德”(智、仁、圣、义、中、和)、“六行”(孝、友、睦、姻、任、恤)和“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四教是“文、行、忠、信”。颜元说:“天下皆读书、著述、静坐,则使人减弃士农工商之业,天下之德,不惟不正,且将无德;天下之用,不惟不利,且将无用;天下之生,不惟不厚,且将无生。是之谓曲学,是之谓异端”。(《习斋记余》卷九,《驳朱子分年试经史子集议》)颜元和其弟子李塨提倡实践,反对空言,无论性理考据,都在排击之列。 顾炎武认为,儒家六经是古圣贤经国之作,是“天下后人用以治人之书”(《亭林文集》卷四,《与人书三》)“成德达材,明先王之道,通当时之务”(《亭林文集·生员论上》),其门人潘次耕序《日知录》曰:“有通儒之学,有俗儒之学,学者将以明体适用也。综贯百家,上下千载,详考其得失之故,而断之于心,笔之于书,朝章、国典、民风、土俗,元元本本,无不洞悉。其术足以匡时,其言足以救世,是谓通儒之学。若夫雕琢辞章,缀辑故实,或高谈而不根,或剿说而无当,浅深不同,同为俗学而已矣。”陆世仪也主张经为体、史为用,学者明体适用,是即内圣外王之道。 清顺治皇帝谕礼部曰“明体则为真儒,达用则为良吏。果有实学,朕必不次简拔,重加任用。”(柯劭忞等《清史稿·选举一》)纪昀也肯定“儒之本旨,明体达用而已。文章记诵,非也;谈天说性,亦非也。”(《阅微草堂笔记》第十七卷《姑妄听之三》)“圣贤依乎中庸,以实心励实行,以实学求实用”。(《阅微草堂笔记》第十六卷《姑妄听之二》) “夫僮仆读书,可云佳事,然读书以明理,明理以致用也。食而不化至昏愦僻谬,贻害无穷,亦何贵此儒者哉”。(《阅微草堂笔记》第十八卷《姑妄听之四》) 刘大绅训诸生曰:“朱子小学,为作圣阶梯,入德涂轨。必读此书,身体力行,庶几明体达用,有益于天下国家。”(柯劭忞等《清史稿·循吏列传二》) 章学诚认为学术应该注重经世致用:“文章经世之业,立言亦期有补于世”(《文史通义·补遗》)“所贵君子之学术,为能持世而救偏”。(《文史通义·内篇二·原学下》)“学业将以经世,当视世所忽者而施挽救焉。”(《文史通义·外篇三·论学》) 陈寅恪先生肯定中国文化的传统是“言道德,惟重实用。不究虚理。”(吴学昭:《吴宓与陈寅恪》清华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9页) 时至今日,我们对儒学的研究更应该注重实用,避免空谈。我们应该懂得: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作者简介:蔡德贵(1945-),男,山东大学犹太教与跨宗教研究中心巴哈伊教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社会科学院巴哈伊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主要研究领域:中国哲学、东方文化和宗教。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