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的“梦”自然是一种譬喻,而苏轼有多篇作品直接探讨梦的现象与本质,其意在通过对梦本身的研究,加深对“人生如梦”这一哲学命题的理解和认同。因为在苏轼看来,人生与梦是对等的,人生如梦,梦也如人生,对“梦”本身的理解也即是对人生的理解。这一意图及认识在其谪惠州(绍圣四年,1097)时作的《梦斋铭并叙》中是十分明显的 孔凡礼点校:《苏轼年谱》,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238页。 世人的一般理解中,梦与觉是相脱离,相对立的,有梦就有觉,既觉就无梦。按照这一理解的逻辑,人生若如梦,就应该寻求醒觉,做到人生的觉醒。然而在大乘佛教思想看来,这恰恰又是一种妄执,并不能真正吃透梦与觉的关系。苏轼谪黄时期,通过对圆觉、楞严等经的修习,对梦与觉的关系显然有了跨越性的认识。 譬如梦中人,未尝知是梦,既知是梦已,所梦即变灭。见我不见梦,因以我为觉。 不知真觉者,觉梦两无有。 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389页。 这写于元丰三年的《胜相院经藏记》中的重要句子,它是我们理解苏轼关于梦觉关系探讨的关键。这一句子的观点显见深受《圆觉经》的影响。 《圆觉经》是为了帮助众生最终把握“圆照清净觉相”的,所以首先从众生的“无明”开始讨论。其实无明是非有实体的,以梦为例即是:“如梦中人,梦时非无,及至于醒,了无所得”(苏轼上述句型来源于此) 《新修大正大藏经》卷十七,第913页中。 ,若能“知彼如空华,即能免流转”。但又不能执着“知彼如空华”之“知”,因为“知”也“无知觉性”,若执有“知”无“知”,有“知”成觉,无“知”成迷,则又落于妄执。而是要做到“有无俱遣”,方能避免苏轼所谓“见我不见梦,因以我为觉”的世俗理解。为此圆觉经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观念:“如幻三昧”。 如幻三昧也译为如幻三摩提或如幻三摩钵提,是大乘佛教的一个重要修行方式,在多部佛经中都有这种提法,甚至还有专门的经典来阐述这一观念,如《佛说如幻三昧经》(西晋法护译)和《佛说如幻三摩地无量印法门经》(赵宋施护译)。在这里仅以苏轼所熟习的佛经来论列。如幻三昧在苏轼所熟习的《楞严经》《楞伽经》等都提到过,但《圆觉经》对之讨论无疑更为深入系统。苏轼在黄州时期的两篇“记”:即上揭《胜相院经藏记》及《成都大悲阁记》,都引用这一概念来评价某些高僧的崇高的人格精神和人生境界,显见苏轼对这一概念的熟悉和重视。 这个概念之特殊就在于,它是专为已能了达人生如梦观念的学人提出的:普贤菩萨代表大众问佛:“世尊,若彼众生知如幻者,身心亦幻,云何以幻还修于幻?”世尊提出当修习“如幻三昧”:“汝等乃能……修习如幻三昧,方便渐次,今诸众生得离诸幻”。所以,如幻三昧是佛家为了寻求“真觉”所提出的一种高级修行方式。它对幻与觉关系的理解是:“依幻说觉,亦名为幻,若说有觉,犹未离幻,说无觉者,亦复如是” ② ④ 《新修大正大藏经》卷十七,第913页下-914页上、第914页上、第915页上。 意思是说,若说有“觉”,就有相待的“梦”,结果仍在梦中。这即是对世人“见我不见梦,因以我为觉”的超越。 那么如何修习?“应当远离一切幻化虚妄境界,由坚执持远离心故,心如幻者,亦复远离。远离为幻,亦复远离;离远离幻,亦复远离;得无所离,即除诸幻” ②。意思是说,对“梦”要远离,对梦的“觉”也应远离,对“离”的概念也应远离,这样一直重重否定下去,以幻修幻,得无所离,即除诸幻。在这一重重否定的过程中,方能摆脱妄执,超越对待,既不执梦,也不执觉,非梦非觉,这正是上引苏轼所谓“不知真觉者,觉梦两无有”的含义。同一意思的表述还出现在他贬谪儋耳时期所作的《谪居三适 #8226;午窗坐睡》:“谓我此为觉,物至了不受。谓我今方梦,此心初不垢。非梦亦非觉,请问希夷叟。” 曾枣庄、舒大刚主编:《三苏全书》,第9册,语文出版社2001年版,第315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