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友兰说:“老子认为,万物的形成和发展有四个阶段。首先,万物都由‘道所构成,依靠道才能生出来(道生之)。其次,生出来以后,万物各得到自己的本性,依靠自己的本性维持自己的存在(德蓄之)。有了自己的本性之后,再有一定的形体,才能成为物(物形之)。最后,物的形成和发展还要受周围环境的培养和限制(势成之)。在这些阶段中,‘道和‘德是基本的。没有‘道,万物无所从出;没有‘德,万物就没有了自己的本性;所以说:‘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但是,‘道生长万物是自然而然的如此的;万物依靠‘道生长和变化,也是自然如此的;这就是说没有什么主宰使它们如此,所以说:‘莫之命而常自然[54]”。 自然(自由)的生活是人的天性,人和人类社会的生成是自发的。因此,伦理道德必然是在人与人的相互磨和与共识中产生的,社会具有自发产生伦理规则的能力。社会自发产生的道德伦理秩序最为符合人的自由天性。 既然天地没有为人类预设什么道德原则,而人类中的任何个人都没有权利来做这件事情,且社会具有自发产生伦理规则的能力,那么社会的伦理秩序与原则只能是相对自由的人与人、人与自然相互磨合中有意无意的共识中自发产生的。老子认为宇宙的发展本身没有任何目的,它只是运动发展,仅此而已,所谓的天意只是“以己是为是”的人为的情感投射。道不可能为人类历史的发展设置什么终极的目的,天地也没有为人类社会设定某中目的和某种道德律。 老子不仅认为伦理原则应由社会自发产生,不能从外部强加于社会,还认为道德伦理是多元的,不必也不能强求一律。这一点,在老子与孔子关于礼法的分歧中可以清晰的看出: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55] 大道废,有仁义;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混乱有忠臣。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德,是以无德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无以为; 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壁而扔之。 故失道而后德,矢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 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 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56] 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 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57] 与孔子相比,老子并没有否认道德伦理的积极意义(如“绝仁弃义,民复孝慈[58]”),只是认为不能把道德标准人为的强加于社会。在一个国家里,人们不一定要相亲相爱,互不侵犯就可以了,不能逼人行仁义。老子反对礼治,认为道德标准的制定是社会自身的事情,礼治只是家天下的统治者企图操纵人心、把一己之道德标准强加于社会(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壁而扔之。[59]),破坏了社会自身的自由与和谐,才造成社会的动乱的失衡。(老聃曰:…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尧舜于是乎无股无胧,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然犹有不胜也,尧于是放灌兜于崇山,投三苗于三危,流共工于幽都,此不胜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骇矣,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于是乎喜怒相疑,遇智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烂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于是乎釿锯制焉,绳墨杀焉,椎凿决焉。天下脊脊大乱,罪在撄人心。[60])老子认为社会失范是统治者失范(下德不德是以无德)所造成的.在道德伦理方面,孔子关心的是道德本身,而老子关心的则是道德的来源,两者的侧重不同。老子认为善恶等道德原则应由社会自发产生的,不是也不应由统治者或智者来有意制定;而孔子则要为天地立心。需要强调的一点是,老子并非无所谓善恶的道德虚无主义,而是主张善恶标准的决定权应该在整个社会,而不在统治者或贤人手中。如果天下只有统治者认可的道德观念才是善,就等于把善建立在恶的基础上(统治者有很大的做恶的可能和能力),善也就变成了恶。怎么可能天下人都知道或都遵守某种善的标准呢?这必然是统治者强力推销的结果,是虚伪的善。(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61])以礼治国或以德治国实际上赋予了统治者垄断道德标准制定的权力,统治者一定会按照自己的利益来制定道德标准并强加于百姓,以善的名义做恶,这种情况下社会就不可能有真正的美德和自由(下德不德,是以无德)。国家或统治着掌握着暴力,当国家借助暴力推行某种道德时,实际上是在为统治者推行恶,因此,“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强制推行道德的结果就是,人民就会仅仅因为恐惧而遵守美德,而人越是不自愿就离美德越远、离自由越远,愚昧就开始了(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