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这两条基本条件,我们认为“天”还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哲学概念,天从未获得“绝对的纯粹形式”,它还只是一个前哲学概念。 逻辑先天性萎缩,是中国哲学一大“病症”。这一哲学“病症”并非仅仅体现在天概念上,实际上中国哲学的其它主干概念,比如气、道、理、心等等,都“染”上同样的“病症”。为了更深入地探讨这一问题,我们不妨再花费一些笔墨,解剖另一个主干概念—一气。“气”字在甲骨文中已出现,西周太史伯阳父以阴阳二气论地震,标明气开始上升为哲学概念。《左传》之气,有“阴、阳、风、雨、晦、明”六种义项。《春秋繁露》统摄了阴阳之气、四时之气、五行之气、自然之气、血气、精神之气、伦理之气、治乱之气、药物之气等待12种内涵,涵盖了自然、社会、生命、精神、伦理等诸方面,实际上它还可以包容得更多,它可以无限地枚举下去。王充气论标志着气已上升为世界本原,古典气论已臻至体系化阶段。概而论之;王充气论有四大特质:其一,泛生命特性。气是宇宙有机本原,是一活泼泼的充满生命活力的终极性本原。正因为具有这一哲学特点,气能形而上学地解释生命之起源、精神之缘起。“夫人之精神,犹物之精神也”。(《论衡.论死》)人有精神,物也有精神。万物皆有生命如何可能?如果一直追问下去,最终又将涉及气本原。阳气主管生命与精神,因而可以解释万物何以有生命。反过来说,正因为阳气先验性地存在生命意识之“基因”,才能从哲学高度论证万物何以皆有生命。宇宙本原先验性地具有“泛心论”特质;是中国哲学必须正视的一个问题。对于中国哲学的这一特点,李约瑟先生理解得非常透彻。他把中国哲学的自然观概括为“有机的自然主义(organic naturalism)”:“对中国人来说,自然界并不是某种应该永远被意志和暴力所征服的具有敌意和邪恶的东西,而更象是一切生命体中最伟大的物体”(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第2卷《科学思想史》,第531页,科学出版社1980年版);其二;泛道德特性。宇宙本原先验性地具有伦理道德特性,这也是中国哲学一大特点。王充认为,道德观念是气本原因有内在属性,具体体现为仁、义、礼、智、信“五常之气”。“人禀天地之性,怀五常之气,或仁或义,性术乖也”。(《论衡.本性》)伦理道德观念作为一种莱布尼茨式的“预定和谐”,是至善完满的,但在每一个人身上的体现又是不一样的。禀气厚者性善,禀气薄者性恶。小人与君子虽属同类,但天性不一,其差别就在于禀气有少多;其三,经验性。黑格尔在评论原子论哲学时说:“‘一’的原则完全是观念性的,完全属于思想,即时我们也愿意说:原子存在。——我们不能看见‘一’,因为它是思想的一种抽象”。(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第332页)气虽然已上升为哲学第一概念,但其直观性、经验性局限仍未得到克服,它仍然是一个可以用听觉和视觉去感知的存在。与巴门尼德的“存在”概念相比,气概念的哲学抽象水平远远不如“存在”概念,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气有厚薄之分,“万物之生,俱得一气。气之薄渥,万世若一”。(《论衡.齐世》)气有厚薄之分,存在着体积之大小和数量上的多与少;二是气有粗精之分,气不仅有量的差异,也存在着性质上的不同。当然,这种差别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在自然界中,构成天的气比构成地的气要精些。人是最高级的有智慧的生命体,因而构成人的气最精微;其四,前逻辑性,气概念没有确定的内涵,也没有确定的外延,它可以诠释自然、生命、精神、道德、疾病等一切认知对象的起源;它是一个无限性的终极根源。中国传统气论的四大特质,同样存在于天、道、理、心等主干概念之中,它彰显的是中国哲学基本概念的一般哲学性质。黑格尔说:“既然文化上的区别一般地基于思想范畴的区别,则哲学上的区别更是基于思想范畴的区别”。(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第47页)思想范畴犹如“基因”,不同的基因决定着不同的哲学与文化形态。对于中国文化形态中的这一内在性缺失,无论张载、黄宗羲、抑或王夫之,都没有自觉地意识到这一点,遑论对中国哲学基本概念进行改造!一直到近代严复,才发生了具有哲学革命意义的变革。爱因斯坦认为,西方古代科学之所以能向现代化形态转化,依赖于两大文明杠杆:一是实证精神,二是形式逻辑。在中西文化的比较研究中,严复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了中国文化作为一个整体,存在着一个缺陷:缺乏逻辑性!从思想结构上说,缺乏严谨的逻辑系统:从表述方式上说,概念、范畴含混、矛盾。如果说当年王夫之对中国文化的这种内在缺失已有了一些模糊认识的话,那么严复通过对西方逻辑学的研究,对中国文化缺乏逻辑性的认识,可以说是十分深刻了:“人类能力,莫重于思辩。而语言文字者,思辩之器也。求思审而辨明,则必自无所苟于其言始。言无所苟者,谨于用字已耳”。(《名学浅说》第6章,商务印书馆 1981年版)“法等试翻何等字书,上自五雅三仓、说文方言,直至今之经籍纂纂诂,便知中国文字,中有歧义者十居七八,持相去远近异耳”。(《名学成说》第六章)淫浸西方文明数载的严复,对中国文化内在缺陷的批判是一针见血的。根据西学标准,所谓学必须符合两个标准:其一,逻辑性。所谓学,必须是体系完整,条理清晰,论断确切,揭示出客观事物的规律;其二,实证性。所谓学,必须又是观察和实践的方法论,并且在实践中得到充分的印证。援引这一标准来衡量中国文化,无论是伦理学、政治学,还是哲学,在理论上都是一些知识经验的积累杂凑,如同一堆散钱,缺乏内在的理论联系。“凡学必有其因果公例,可以数往知来者,乃称科学”。(《严复集》第125页,中华书局1986年版)符合逻辑因果律,可以据己知以推未知者,才能称之为科学。中国传统文化,从来只是讲其然而不讲所以然的,陈陈相因,相沿成习。“中国文字,经词章家遣用败坏,多含混闪烁之词;此乃学问发达之大阻力”。(《严复集》第1247页)“然而人类言语,其最易失误而事理因以不明者,莫若用字而不知其有多歧之义。此杨朱所以有亡羊之泣也”。(《名学友说》第六章)大到整个中国文化,小到文化细胞—一概念,都存在这种前逻辑的缺陷。关于天概念,严复评论说:“冲国所谓天字,乃名学所谓歧义之名,最病思理,而起争端。以神理言之上帝,以形下言之苍吴,至于无所为作而有因果之形气,虽有因果而不可得言之适偶,西文各有异字,而中国常语。皆谓之天。如此书天意天字,则第一意也,天演天字,则第三义也,皆绝不相谋,必不可混者也”。(《严复集》第921-922页)不同时代的思想家,甚至同一时代的不同思想家的天概念,其内涵与外延都是歧义横生的。几千年来,中国历代学者是在一个没有对天概念作一共同的逻辑界定的基础上来使用这一概念的。关于气概念,严复评论说:“有时所用之名之字,有虽欲求其定义,万万无从者。即如中国老儒先生之言气字。问人之何以病?日邪气内侵。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