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山水郁达夫推开那间“窄而霉小斋”的房门,屋内没有火炉。沈从文穿两件夹衣,用棉被裹着两条腿,坐在桌前,正用冻得红肿的手提笔写作。听见门响,沈从文回过头来,一位年约30岁的年轻人,身体瘦削,面庞清癯,下巴略尖,正眯缝着双眼,站在门边。 “找谁?” “请问,沈从文先生住在哪儿?” “我就是。” “哎呀,你就是沈从文……你原来这样小。我是郁达夫,我看过你的文章。……好好写下去。” 默默地听着沈从文倾诉自己来北京的打算和目前的处境,郁达夫感到脊梁一阵阵发冷。公寓大厨房里,正传来炒菜打锅的声音。 “你吃包饭?”郁达夫问。 “不。” 瞧瞧沈从文的神色,郁达夫一切明白了。他站起身来,将脖子上的一条淡灰色的羊毛围巾摘下,掸去上面的雪花,披到沈从文的身上。然后邀沈从文一道出去,在附近一家小餐馆吃了一顿饭。结账时,共花去一元七毛多钱。郁达夫拿出五块钱会了账,将找回的三块多钱全给了沈从文。一回到住处,沈从文禁不住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凌宇写到这儿,不知心情如何,沈从文生活困窘,袋中无钱,这种帮助是救命呀!人与人的情感,在这里如水的纯粹,温暖动人。 沈从文的眼泪复杂,他的哭声从胸中爆发出来,发出的呐喊伴着冬夜,向人生宣战,向黑夜宣战。饥饿和寒冷,贫穷和艰苦,虽然,会使人的肌体遭受磨难,但却让人坚定了信心。 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作者叫依旭,已经到国外了。大学毕业后,他曾在一家杂志社工作,有机会采访了沈从文。他们谈了很多,谈到沈从文的作品,沈从文却很谦虚地说:“我的东西都是习作,不值得读的。”“文章没有一定的作法,要说经验,那就是多写,自然就好了。”采访者不依不饶地追问沈从文,新中国成立后,他为什么不写文学作品了。沈从文只是随意地说了一句:“新中国建立后我还是简单,没想到那么复杂。”1972年沈从文和黄永玉家人跟随作者一同去的,还有外文版的专稿女编辑,“当我们问起‘文革’的事,老人讲说起来,在‘文革’里我最大的功劳是扫厕所,特别是女厕所,我打扫得可干净了。”显然这个女孩子挺感动的,突然就走过去拥着老人的肩膀说了句:“沈老,您真是受苦受委屈了!”她的举动完全是出于自然,真诚而没有丝毫的矫情。但更没想到的是沈老的反应,他没有一点预兆地抱着这位女记者的胳膊,嚎啕大哭起来!他哭得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什么话都不说,就是不停地哭,鼻涕眼泪满脸地大哭。这下子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我们这位天真的女记者自己也弄了个手足无措!还是张兆和出来圆场,她就像哄小孩子一样又是摩挲又是安慰,这才让老人安静下来。女记者回忆说:“后来想起来,这大概是我们这次采访中最出彩的细节,可惜后来发表的稿子里根本没提这事。”黄永玉回忆和表叔一起时的情景: 日子松点的时候,我们见了面,能在家里坐一坐喝口水了,他说他每天在天安门历史博物馆扫女厕所。 “这是造反派领导、革命小将对我的信任,虽然我政治上不可靠,但道德上可靠……” 他说,有一天开斗争会的时候,有人把一张标语用糊糊刷在他的背上,斗争会完了,他揭下那张“打倒反共文人沈从文”的标语一看,他说:“那书法太不像话了,在我的背上贴这么蹩脚的书法,真难为情!他原应该好好练一练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