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这样一来,所谓“法身”或“本体”,便离不开现象界,即离不开地水火风四大和眼耳鼻舌身五根,那所谓“本体”、所谓“道”即所谓“法身”又与现象有什么差别?慧远对上面三问题非常烦恼,烦恼的重点,则落在下面第四个难题: (四)佛经说:“法身无去无来,无有起灭,泥洹同像,云何可见,而复讲说乎?”——法身无去无来,也没有生起与消灭,与寂灭涅盘一样,如此说来,那怎么又见个什么法身呢?法身既不可见,那释迦牟尼佛又怎样在法身中讲经说法呢? 慧远一开头问了上述问题后,又继续问了鸠摩罗什好几十个问题,鸠摩罗什也不厌其烦地作了恳切仔细的回答。慧远创立了佛门净土,那是与鸠摩罗什的“开示”,有绝对关系的。问题在“法身”即“道”或“本体”,固然在现象界中展示出来,但地水火风四大本身、眼耳鼻舌身五根本身,并非是“道”,也就是说我们的肉体并非是“道”,当然不能说四大、五根不在道中,且听鸠摩罗什是怎样回答慧远的: 什答曰:“佛法身者,同于变化,化无四大五根,所以者何?造色之法,不离四大。”鸠摩罗什用了二十几个字,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回答了慧远上面所述的那些严重的问题,慧远此时还当然不懂,鸠摩罗什在回答中指出:最重要的是:“化”!“化”的意义同于《易经》所说的:“天地絪缊,万物化醇”。“化”的意义同于道家谭峭所说的:“搏空为块,粉块为空”——“搏空为块,见块而不见空,土在天地开辟后也。粉块为空,见空而不见块,土在天地混沌时也。神矣哉!”(见谭峭所着《化书》)“化”的意义同于观音法门:“动静二相,了然不生,如是渐增,闻所闻尽,尽闻不住。觉所觉空,空觉极圆。” 这样一来:道家者,问题全在于:如何超越阴阳,也就是超越慧远所说的“阴阳之表”,即如何归到“动”(阳)、“静”(阴)二相,了然不生——超越老子所说的:身为大患也!了解为什么“道”不可说,就在方法的理路上,可以入道了,即可超越阴阳而“了然不生”! 三 、 道不可说与不可知论 中国人的人文哲学,特别是先秦诸子多数的学问,都是以道学即“道”为基础的。儒家和道家是如此,就是富国强兵的管子、甚至中国兵法也是如此。 “道”即西洋哲学所称的“物自体”(Onto IogicaI Entity)。“物自体”是形而上学中本体论的一个辞端,在西洋哲学中叫本体之实在或实在之本体,在儒学的原始儒家中,离不开《易经》,他的基本形而上本体概念是“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道家也将物自体称作道,佛家则将其叫作真如、如来藏、一真法界、法尔、如是、自性、涅盘、佛、阿赖耶、法身。中国禅门将其称作“明心见性”或直称“就是这个”,甚至说:“这个就是那个,那个就是这个。” 中国哲学和西洋哲学最主要的不同点,是在其证物自体,就是形而上本体的证明上方法不同,结果两千多年来,使得中国哲学和西洋哲学,始终在“许多”方面分道扬镳。 西洋哲学之父苏格拉底是证到了形而上之本体的,不幸的是,在苏格拉底以后的西洋哲学之发展,始终把形上形下世界分成两截,结果是人的世界成为一生灭变化无价值的世界,永恒的有价值的世界则为本体的神或上帝之世界。 中国哲学不是这样的,中国哲学是把形上形下的世界和谐地统合在一起的,释迦牟尼佛在回归本体(涅盘)的时候,最后的一句话是问他的学生阿难:“你还有事吗?”而苏格拉底最后说的一句话是:“我欠隔壁一只鸡。”但当他说这话之前,却先举起装有毒药的杯子说:“让我把这一杯毒药奉献给我所相信的神。”这表明苏格拉底所证到的本体后面,还有一个神。自此开始,西方绝大多数哲学家,在哲学的背后,多有一位神作其后盾,即使英国经验论者,如洛克和培根,亦不例外。 中国哲学也有神之概念。中国哲学的神之概念,是完全不同于西洋哲学,不同于将其当作物自体的一个托子,中国哲学神的概念,是表征为一种无限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仅是道体本身发出来的,且是与人的力量合二为一的,也就是说人可以成就像神一般的力量,人本与道体相契合。中国哲学的神是与人和道合在一起的,不仅如此,若从道家来看,自然本身也蕴含着“神”的概念,如老子所说的“谷神不死。” 《易经》在说明“一阴一阳之谓道”(系辞)后,紧接着说:“阴阳不测之谓神。”而此“阴”与“阳”是与人结合在一起的,所以便有“阳”为男,“坤”为女,而“道”也者,便有“干道”和“坤道”。但是,我们要问,此“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与“干道是男,坤道是女”,从易的观点来看,易、道、神与人四者的关系又是什么呢?《易经》系传的回答是: “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从上所引来看,“易”是无思的、无为的、寂然不动的,但虽无思、无为及寂然不动,乃是人可以感而遂通的。正因为是人可以且本来感而遂通,所以人可以成为天下之至神。所以易系辞传便说:“显道,神德行,是故可与酬酢,可与佑神矣。”这样易、道、神、人,便一合四,四合一了,一者归四,所以《易经》便说:“神无方而易无体。”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道”如果是可以用语言解释或述说的,那就不是永恒的,不变的道了。所以释迦牟尼也说:“一切语言皆为戏论。”(原文:“但有言说,都无实义。”)释迦牟尼佛的意思也在说明语言是无从解释物自体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