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例二 ] 朱子是宋代理学的集大成者,学问之博、好思之深,无出其右者。 朱子的治学方法,对后世学者有着深远的影响。比如说到格物致知,朱子主张:“上而无极太极,下而至于一草一木昆虫之微,亦各有理。一书不读,则缺了一书道理,一事不穷,则缺了一事道理,一物不格,则缺了一物道理。须着逐一件与他与理会过”(《语类•15》)。读书辨理而勤奋到了这个地步,可以说独步古今。 但是今天公认的结论,包括朱子自己也承认,他没有悟入孔子之道。朱子曾自述:“余早年从延平李先生学,受《中庸》之书,求喜怒哀乐未发之旨,未达而先生没。”(《中和旧说序》)“昔闻之师,以为当于未发已发之几默识而心契焉。向虽闻此,而莫测其所谓。”(《答何叔京书》) 朱子晚年更深自检讨,散见于书信往来。如《答吕子约书》云:“日用工夫,不敢以老病而自懈。觉得此心操存舍亡,只在反掌之间。向来诚是太涉支离。盖无本以自立,则事事皆病耳。又闻讲授亦颇勤劳,此恐或有未便。今日正要清源正本,以察事变之几微,岂可一向汨溺於故纸堆中,使精神昏弊,失后忘前,而可以谓之学乎? ”而《答张敬夫书》有云:“盖平日解经最为守章句者,然亦多是推衍文义,自做一片文字,非惟屋下架屋,说得意味淡薄,且是使人看者,将注与经作两项工夫做了,下梢看得支离,至於本旨全不相照。” “无本以自立”,“於本旨全不相照”,朱子之痛,痛何如哉! 三.儒学面对挑战 在儒学两千多年的历史中,经学的传统源远流长。“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史记。太史公自序》)辛亥革命消灭了儒家经论借以更新完善的社会基础----中国封建制度,这是“两千年未有之大变故。”。儒学还有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 问题的根本所在,不仅仅是子孙的汉服汉字,也不仅是儒家学说的文本国故。跨出这种经院式哲学的理论层面,我们就看到今天中国社会的现状,一面是引进西方生活方式和现代科技经济的繁荣,另一面是拜金主义和金权结合的腐败,和现代化都市背后的旧式贫困乡村。对我们这些常年生活在都市里的人而言,社会民众对腐败深恶痛绝,对接受应试教育失望无奈,我们的部分官员和教授学者在里面扮演什麽角色,恐怕不用多说。占中国人口80% 的农民(除了沿海地区以外)生活在怎样的沉重负担之下,也请大家读一读《中国农民调查》这本书。 让我引一段这本书中的调查资料:安徽一个三十万人口的小县,由财政养活的竟有一万人,由各种乱收费养活的又有五千多人。中央部门的收费项目就有九十三项,地方政府的收费多达二百六十九项。这还没包括乡村难以计数的收敛。例如,仅结婚登记一事,就征收十四项费用!(陈桂棣、春桃:《中国农民调查》2004年出版第152、172页)农民投告无门,抗税事件和伤害人命的镇压事件屡屡发生。 陕西蒲城县是有名的贫困县,贫困人口占26%,却耗资数百万元,由从县到乡各级领导参加动员,全县搞“歌颂精神文明”的歌咏比赛。县财政的赤字达到了2000万元,这个钱从哪里出?当然是从农民那里收。2005年,就有农民为税而被逼自杀。(据中广网报道) 显而易见,现代儒学如果只局限于哲学式的说文解字,或者从四书五经中摘取片言只语来标树儒家道德伦理、政治理想,或者试图引进西方哲学来求证五经在现代的“合法性”,但不能用来指导解决由科学技术和生活方式所带来的社会问题,不能用来解答下一代人的人生困惑,这样的儒学便要在现实中被淘汰出局。 这便是儒学面对的挑战。 四.溯本归源 以上所说,约略地揭示了当前儒学之病。而治病之途,只有回溯到孔子之道。 首先,要明确我们的儒学教育是以传道解惑为宗旨,是做人的道理,而不是一般的学术,不可以当作哲学专业或业务看待。传统儒学的精神,如《中庸》有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是一个步步紧扣的过程,而以笃行为博学之指归。譬如孔子说“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孟子说“四端”:恻隐为仁之端,羞恶为义之端,辞让为礼之端,是非为智之端。我们读书是学,推己及人是行。行顾言、言顾行,一日三省,也只是叫我们放下一个“我”字,去体贴那个无我无私的境界。直到能够“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才是真见道处。 道不远人,但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现在的百姓,教育水平大大高于旧时代,博士博导的数量都在成倍增加,为什麽识字读书仍然不知?这是因为,儒学的精神不只于日用伦常守得两句闲言语,而是要时时深入反省,寻取向上一著。 从这里体会得孟子说“反身而诚”,实在是对孔子之道的非常切近的引导。俗话说,取法乎上而能得其中。儒学教育应该设立这样的高标准,才有可能走出江河日下的格局。 能学不能行,这是当今许多人都指出的问题。最近的郑家栋事件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也还有人引证西方学术传统,认为研究讲授儒学只是职业,应与学者的道德操守区分开来。这个问题的症结,是现代儒学作为“中国哲学”的一部分,已演变成为一种“研究儒学”的纯粹学术,而不再是心追力行的学问。向思辨的西方哲学寻找方法和出路,导致传统儒学精神的衰亡不是偶然的。 其次,儒道教育的基本方针是知行合一。 王阳明有一段名言:“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根彻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传习录下》)这是阳明先生从千难万死中得此,特为后学拈出,意义深远。 说起知行,很容易就想到知识与实践的话题,把学儒看作是少数人埋头做学问。这是一个根本的误解。孟子举过这样一个例子:“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豚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孟子。尽心章句上》)从这个例子,我们可以得到这样两个启发。 (1) 儒道不属知识思辨。这里的“知”不是知识,而是良知,也就是“天命之谓性”的那个“性”。这个天性是人人本来具有,不因学问而增加一分。你看孟子所举的圣贤,舜“异于野人者几希”,傅说、胶鬲、孙淑敖、百里奚,也都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他们处理家事国事天下事,做起善事来“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是不暇思索,率性而行。所以说“率性之谓道。”学习儒道,就是要体悟、恢复我们本来具有的这个天性,而不是去哲学里面另外求(时髦的说法是“建构”)一个理。好比有人见不到自己的面貌,于是千方百计地照镜子。有的镜子照出来美,有的镜子照出来丑。因为爱美嫌丑,还与别人争得头破血流。其实无论怎样照,都不是本来的面貌,都不是真的。我们读书、受教育,是入门的途径和助力,不能把它当作了目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