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1期 低至最弱,同时也消解了知识阶层内部所蕴积的反抗力量。就此而论,中国封建社会的长期性与科举取士的实行不无关系。 明清科举考试,皆以八股文为主要内容。明代中后期,随着社会生产力的不断提高,市民意识的觉醒,个性解放思潮的汹涌澎湃,八股取士已逐渐暴露出其与社会不相适应的一面。明清之际的大思想家顾炎武于《生员论中》一文即有过“废天下之生员,而用世之材出也”的议论[1],这一取士方式在明末似乎就走到了面临抉择的十字路口。 但是明亡以后,清人并没有废止八股科举,反而变本加厉,极为有效地运用这一人才选举制度,很迅速地巩固了政权。史学家孟森曾就此评论说:“明一代迷信八股,迷信科举,至亡国时为极盛,余毒所蕴,假清代而尽泄之。盖满人旁观极清,笼络中国之秀民,莫妙于中其所迷信。始入关则连岁开科,以慰蹭蹬者之心,继而严刑峻法,俾忮求之士称快。丁酉之狱,主司、房考及中式之士子,诛戮及遣戍者无数。其时发难者汉人,受祸者亦汉人。汉人陷溺于科举至深且酷,不惜假满人以为屠戮,以泄多数侥幸未遂之人年年被摒之愤,此所谓‘天下英雄入我彀中’者也。”[2]清统治者以科举为笼络、控制汉族文人的利器,比明朝统治者多了一层深谋远虑的政治因素;而汉族文人为能实现个人价值,奋志青云,也乐得俯首就范,有时为达目的,甚至无所不用其极。 一 如何看待历史上甚受后人诟病的八股取士,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话题。八股取士基本上适应的是自然经济为主的农耕社会的人才需求,如出题取自《四书》、《五经》中的成句或一章,要求“代圣贤立言”,并以宋代程朱理学为依归。以维护封建专制统治为出发点,八股文作为功令文字对于广大读书人而言,就是对其思想的一种无形的控制,影响是全面的。读书人欲猎取功名,就很难绕过这一“龙门”。对于八股取士,清初有识之士如顾炎武就曾指出:“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廿一史》废。”[3]清代文字狱的一位著名受害者戴名世甚至说:“欲天下之平必自废举业之文始。”[4]两人都是从经世致用的角度批评八股取士制度的,而统治者对此也未尝无识。据《清史稿·选举三》记述,从康熙二年到康熙七年(1663-1668),也的确曾一度废止八股文,试士只用策论,但仅两科而罢,其原因可看当时礼部侍郎黄机的进言:“制科向系三场,先用经书,使阐发圣贤之微旨,以观其心术。次用策论,使通达古今之事变,以察其才猷。今止用策论,减去一场,似太简易。且不用经书为文,人将置圣贤之学于不讲,请复三场旧制。”[5]这是清廷内部第一次对八股文应否废止的讨论。乾隆三年(1738),距这次讨论七十年之后,废止八股文的问题又由兵部侍郎舒赫德重新提出,所得答复是:“时艺之弊,今该侍郎所陈奏是也,圣人不能使立法之无弊,在因时而补救之。”[5](P3150)于是这一有关人才选举的大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可见,八股文之弊,清代君臣上下并非不知不晓,但在当时也的确拿不出更合适、更简便的考试方法来,这是由其政权性质所决定的。八股文用于科举考试通行于明清两代,长达近六百年,基本与封建之世的彻底垮台同步,明乎此,其封建主义的社会属性也就昭然若揭了。 从实际效果而言,八股取士基本适应了封建社会的人才需求。能够跃此龙门进入举人、进士行列者,大部分并非庸才;而奋斗数十年艰于一第者也不乏高才之士。正是这一看似矛盾的选举效果,造成了问题的复杂性。作为一种人才选举制度,科举制如果不过多讨论它的考试内容,这一制度至少为全国人才的流动调配起到了积极作用,也为庶族地主阶级与平民子弟参与政治提供了机会,“学而优则仕”的儒家理念,在这一制度下有了实践的可能。历代科举由于弥封糊名、誊录考卷等一系列防弊措施的不断完善,以及考试组织的逐渐严密,使科举竞争有了较为平等的保障。以清代为例,潘光旦、费孝通曾统计过915本从康熙至宣统年间的朱墨试卷,在这些贡生、举人、进士中,五代之内皆无功名者122人,占统计总数的13.33%[6]。这一百分比表明了清代平民入仕的机会,尽管不大,却足以令读书人“三更灯火五更鸡”般地焚膏继晷,兀兀穷年,为一第之荣而孜孜以求了。在天下太平的时候,社会中下层读书人若想出人头地,恐怕也只有科举一途最具吸引力。 从统治者角度而言,八股文之所以为明清两代帝王奉若神明,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八股文从内容到形式,与封建专制政体的适应性。鲁迅曾为八股文下判语云: 八股原是蠢笨的产物。一来是考官嫌麻烦——他们的头脑大半是阴沉木做的,——什么代圣贤立言,什么起承转合,文章气韵,都没有一定的标准,难以捉摸,因此,一股一股地定出来,算是合于功令的格式,用这格式来“衡文”,一眼就看得出多少轻重。二来,连应试的人也觉得又省力,又不费事了。这样的八股,无论新旧,都应当扫荡。[7]提供专业代写毕业论文服务。 今人讨论八股文,说它是陈腐旧套,称之为呆板僵死的文体,把它贬得一无是处。然而若仔细加以分析,这种用于考试的功令文字能够通行于明清两代,并为封建王朝选拔出大批并非无用的官员,就绝非简单的一句“反动”或“愚蠢”所可一言蔽之了。 八股文又称制艺、制义、时文、八比文等等,用《四书》为题者又称“四书义”或“四书文”,用《五经》为题者即可称“经义”。《明史·选举二》云:“科目者,沿唐、宋之旧,而稍变其试士之法,专取四子书及《易》、《书》、《诗》、《春秋》、《礼记》五经命题试士。盖太祖与刘基所定,其文略仿宋经义,然代古人语气为之,体用排偶,谓之八股,通谓之制义。”[8]在明代,八股文的规则随时代不同而屡有变化,顾炎武《日知录》所论最为精当: 经义之文,流俗谓之八股,盖始于成化以后。股者,对偶之名也。天顺以前,经义之文,不过敷演传注,或对或散,初无定式,其单句题亦甚少。成化二十三年,会试“乐天者保天下”文,起讲先提三句,即讲“乐天”四股,中间过接四句,复讲“保天下”四股,复收四句,再作大结。弘治九年,会试“责难于君谓之恭”文,起讲先提三句,即讲“责难于君”四股,中间过接二句,复讲“谓之恭”四股,复收二句,再作大结。每四股之中,一反一正,一虚一实,一浅一深(亦有联属二句、四句为对,排比十数对成篇,而不止于八股者)。其两扇立格(谓题本两对,文亦两大对),则每扇之中,各有四股,其次第之法,亦复如之。故今人相传谓之八股。若长题则不拘此。嘉靖以后,文体日变,而问之儒生,皆不知八股之何谓矣。孟子曰:“大匠诲人,必以规矩。”今之为时文者,岂必裂规偭矩矣乎!发端二句或三四句,谓之破题,大抵对句为多,此宋人相传之格(本之唐人赋格)。下申其意,作四五句,谓之承题,然后提出夫子(曾子、子思、孟子皆然)为何而发此言,谓之原起。至万历中,破止二句,承止三句,不用原起。篇末敷演圣人言毕,自摅所见,或数十字,或百馀字,谓之大结。明初之制,可及本朝时事,以后功令益密,恐有藉以自衒者,但许言前代,不及本朝。至万历中,大结止三四句,于是国家之事,罔始罔终,在位之臣,畏首畏尾,其象已见于应举之文矣。[3](P594)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