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无道 老子不仅揭示了道自身的悖论,而且也揭示了无道的悖论。如果说前者是真理的悖论,那么后者则是谎言的悖论。真理的悖论是有无的生成,但是谎言的悖论只是作为这样一种现象,它始终是它自身的对立面,亦即它显现为道,然而它在根本上却是不道,因此它是假象。 不道是对于道的否定,“大道废,有仁义”(18)。所谓的仁义之道实际上不是道自身,它是大道毁灭后的产物。尽管它声称自身为道,但它在实质上是不道。为什么这些所谓的道是不道?这是因为它们是欲望的伴随者。固然仁义之道与人的欲望相区分,并试图克服人的欲望,但它却生产了人的欲望。 在此根本问题是对于欲望的理解。人的现实给予性并不是道,而是自身的欲,因此人的生命过程不过是用各种技来满足自身的欲望而已。于是如果从人的欲望出发,那么人将不是选择道,而是选择技,“大道甚夷,而民好径”(53),因为技是欲望实现的工具和手段,而道则会否定欲望。毫不奇怪,人们拒绝听从道。人们即使不是如此,他们也会认为道没有什么用处。 欲望有各种各样,但它的基本形态是人身体的,如食欲和性欲。如果道指引了人的欲望的实现的话,那么人们就能够意识到自身的欲望及其边界,并在此边界内满足自身的欲望,“故知足之足,常足矣”(46)。知足是对于人的欲望的边界的意识,固守于这个边界,那么人将保持他自身。同时这也意味着,它否定了边界之外人的欲望,“无名之朴,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37),不欲是边界之外的欲望的压抑。在此,道指引了人的道路和道理,亦即是与非,真与假。与此相反,如果欲望没有道的指引的话,那么在欲望的过程中,感觉的对象规定了感官,而且在不受限制的欲望过程中,感觉的对象会破坏感官自身,所以“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12)。更重要的是,欲望能够毁灭人本身,“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46),所谓罪恶在根本上就是对于人自身欲望的限度的突破,亦即破坏了规则。这种欲望不再只是身体的欲望,而是关于欲望的欲望,亦即关于欲望的意志。正是这种欲望的意志成为了不道,因为它不是人的存在的道路和道理。 欲望固然是不道,但是它将自身看作道,并且也被人看成道,所以它能够在天下行走,“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52)。事实上,欲望的激发和满足正是世界之道,人的历史不过是对于食色的不断追求和实现,以及由此引发的争夺和占取。但这只是人之道,而不是天之道。前者“损不足奉有余”,后者“损有余而补不足”,然而只有道本身能够“有余以奉天下”(77)。 毫无疑问,一般意义上的道,如儒家之道也认为欲望是不道,而主张自身为道。尽管如此,儒家之道的所谓道也不是道本身,而是一种与欲望相区分同时又相联的不道。一方面,仁义之道遮蔽和掩盖了人的欲望,它使人回避它和忘却它。“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混乱,有忠诚”(18)。但人们只是注意到孝慈和忠诚,而没有看到六亲不和与国家混乱。另一方面,仁义之道又诱惑了人的欲望,激发了人的罪恶。“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38)。不仅如此,更有甚者:“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无滋彰,盗贼多有”(57)。因此仁义之道不能完善人性,只能败坏它。于是仁义的好却成为了坏,这样它的结果和它的动机正好完全相反。 这种悖论也遍及于一般的语言运用之中,它导致某种语词的肯定就是它的否定。“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2),在这种意义上,真善美就是假丑恶。因此它们不是道。这种悖论的产生是因为不道的语言是谎言,它以假充真,同时以假乱真,于是“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58)。不过,道的悖论和不道的悖论是完全两种不同性质的语言表达式。“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38),上德固守于自身,是真;下德注重于现象,是假。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