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钱锺书先生著作的研究,竟然成为“钱学”,可见时人对他的崇拜。但也正因此,不免有些人阿私所好,不能坚持“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的原则。比如对《石语》,有些人还很称赏。而《容安馆札记》对俞平伯、邓广铭等名家的讥嘲,有的人也随声附和。我认为这都是不妥当的。因为这两种著作,实在只能为锺书先生盛德之累。 《管锥编》第三册第1050页引曹丕《典论·论文》“文人相轻”之言,加以分析,认为“‘善于自见’适即‘暗于自见’或‘不自见之患’,‘善自见’而矜‘所长’与‘暗自见’而夸‘己贤’,事不矛盾,所以言之异路耳。”钱先生深明此理,而自少至老,屡蹈此“文人相轻”的恶习,正由于背离儒家著重践履的教训。儒家强调知行合一,知而不行,犹不知也。汉人重经术,强调的是“经明行修”,否则成为荀子所斥的“小人之学”。《荀子·劝学篇》云:“君子之学也,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蠕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为己”,指君子为了修身而学先王之道,使自己成为德才兼备的能齐家以至治国平天下的圣贤。小人之学则不然,只把学问当做追逐名利的工具。所以,原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曾指出欧美的教育制度的缺失,是只给予学生以知识技能,而忽视了教学生“成人之道”。锺书先生“文人相轻”的表现,实在和中外古今这多种影响有关系。 顾炎武平生厌恶“文人”,常引宋人刘挚的话:“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号为文人,无足观矣。”顾氏实在继承并发扬了我国另一种优秀的传统文化。他写出《广师篇》:“夫学究天人,确乎不拔,吾不如王寅旭;读书为己,探赜洞微,吾不如杨雪臣;独精三《礼》,卓然经师,吾不如张稷若;萧然物外,自得天机,吾不如傅青主;坚苦力学,无师而成,吾不如李中孚;险阻备尝,与时屈伸,吾不如路安卿;博闻强记,君书之府,吾不如吴任臣;文章尔雅,宅心和厚,吾不如朱锡鬯;好学不倦,笃于朋友,吾不如王山史;精心六书,信而好古,吾不如张力臣”(《亭林文集》卷六)。 据刘衍先生《寄庐杂笔》第156页说:清人陈康祺《郎潜纪闻》初笔卷八《顾阎李诸公之谦》云:“(先引《广师篇》原文)百诗先生论人物,尝称吴志伊之博览,徐胜力之强记,自问不如。吾乡李杲堂先生最心折万氏家学,尝云:‘粹然有得,造次儒者,吾不如公择;事古而信,笃志不分,吾不如季野。’杭大宗太史亦自谓:‘吾经学不如吴东壁,史学不如金谢山,诗学不如厉樊榭。’数公皆经术湛深,文章淹贯,尚乐集思广益,谦自下如此。今乡里晚学粗识迳涂,便谓朋辈中莫可与语,志高气溢,宜其画矣。” 衍文先生又引平步青《霞外捃屑》卷七上《广师》条,平氏据《东坡志林》引陈元龙语:“夫闺门雍穆,有德有行,吾敬陈元方兄弟;渊清玉洁,有礼有法,吾敬华子鱼;清秀疾恶,有识有义,吾敬元达;博闻强记,奇逸卓荦,吾敬孔文举;雄姿杰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以为此《广师篇》之源。且谓顾氏文中排比十段,实仿元龙,非其创格。衍文先生认为陈元龙语尚非最早出处,《史记·高祖本纪》“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这才是顾文最早的出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