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寅初在准备攻击毛主席的炮弹” 1961年初,已经“下台”的他上书中央,对学习毛泽东思想中的个人崇拜和迷信,以及在社会经济生活中出现的惟意志论等问题坦率陈词,“搞个人崇拜是害了毛先生!” 1962年,他以全国人大常务委员的身份到老家嵊县视察,中共中央办公厅电话指示当地县委、县人大:“马寅初此次出京视察,是为了搜集情况,准备攻击党中央、毛主席的炮弹的,你们要事先做好各方面的准备工作,一发炮弹也不能让他搜集去。”浙江省委统战部也作了指示,“要密切注意马寅初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作好秘密记录(作记录时不能让马老看见),于每晚11时用电话向省里汇报。” 余国柱时任嵊县副县长,他在回忆文章中写道:“大家都感到很为难,商量来商量去,由我和统战部工作人员蒋文儒同志负责全程陪同,我顿时感到担子沉重。” 马寅初到浙江后,时任浙江省粮食厅厅长丁友灿“奉命”以同乡和朋友的身份陪同前往嵊县,“当晚,为马老接风,我们几位副县长都作陪。席间,马老闷声不响,埋头吃饭。不知是因为长途奔波累了,还是因为马老感觉到我们心中有鬼,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马寅初休息后,余国柱等人赶紧与丁友灿一起商量、研究第二天可能会出现的问题,布置防范工作。 马寅初此行最重要的目的是约见嵊县城东科技站的技术员杨木水,这位桑蚕养殖辅导员1961年给毛泽东和马寅初分别投书,提出“恢复农村经济的顶好办法是包产到户,反对办食堂,反对大锅饭”。 接待组事先精心组织了人选,准备了一场以“大讲农村生产自救大好形势,批臭‘包产到户’反动理论”的座谈会,通知杨木水参加,但不给他机会发言,并且要让马寅初在座谈会上“受到一次实实在在的教育”。 没料到马寅初把杨木水单独叫到宾馆,“砰”地一声把接待组关在了门外。 “我和丁厅长、尹秘书面面相觑,一筹莫展。”情急之下,他们叫来一名县医院年轻护士,命她以照顾马寅初身体为由敲门进去,不料刚进去几分钟,小护士就被打发出来。 余国柱只得硬着头皮自己去敲门,赔笑说:“马先生,是这样,您的指示很重要,县委怕有所遗漏,特意派了一位速记秘书来听候您的调遣。” 马寅初面露愠色,再次拒绝了接待组变相旁听的要求。他同杨木水单独谈了三个多小时。10天后,马寅初因病提前结束调研,余国柱等人带着忐忑的心情送他离开,经集体研究送了他10斤年糕、5斤榨面、一个猪头、两斤板油。 尽管马寅初后来并没有拿出什么“攻击毛主席的炮弹”,但余国柱等人仍然遭到“阶级立场不坚定、汇报材料观点不鲜明”的批评,杨木水其后被监禁17年,直至1979年4月才出狱。 “文革”中总理指示保护马寅初 时年80的马寅初因风寒匆匆离开嵊县,先到杭州省立浙江医院就医,被确诊已由重感冒转为急性肺炎。在杭州治疗一个月后,他返回北京,直接住进协和医院。这场大病使他元气大伤,愈后双腿行走不便。3年后,一腿瘫痪,艰于行走,90岁时另一条腿也瘫痪了。 “‘文革’开始时,我12岁,在家里的男孩子中算是最大的。爷爷腿脚不便,我们孙辈就承担起收集信息的任务。”马思泽和姐姐马思润曾多次去北大,“在一排排大字报墙和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挤来挤去,看大字报,抄大字报”。 大字报从北大传到社会,贴到长安街上、大小胡同里。马寅初曾不顾腿疾,自己出门看大字报,马思泽和不到10岁的弟弟一边一个,保护着爷爷不被自行车碰到。 1966年8月,毛泽东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后,北京城里的动静变得更大了,红卫兵四处抄家,马寅初所住的东总布胡同也未能幸免。住在该胡同1号的著名实业家李烛尘,建国后官居轻工业部部长,虽然本人受到有关部门的保护,家里仍然遭到彻底查抄。 “与其等红卫兵来查抄损毁,不如自己动手处理。一天,我父亲马本初下班后,轻轻对爷爷说:‘爹,咱们家也收拾一下吧。’” 大人收拾好了需要处理掉的书籍、信件,甚至包括马寅初先生已经写完、尚未付梓的近百万字《农书》书稿。马思泽负责把它们搬到院内的小锅炉去烧掉。“炉膛的火烧了好久,都烧完了,我摸了下暖气片,是热的。” 有两件物品在进炉膛之前被马思泽捞了出来:一是1941年重庆大学师生为被囚禁在贵州的马寅初庆祝60寿辰,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送来的寿联,“桃李增华坐帐无鹤,琴书作伴支床有龟”;还有一件是新华社当年祝寿时送的一副红绸对联,“不屈不淫征气性,敢言敢怒见精神”。 “爷爷从北大辞职回家之后,一直很平静。上了年纪的人,不像我们年轻人容易七情上面。烧书的时候也是这样,他躺在竹躺椅上,静静地看着我们整理,偶尔有拿不准是否需要处理的书会拿去征求他的意见,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什么话。”多年之后,马思泽每忆往事,心里都会隐隐作痛,“爷爷当时在想什么,我无法想象。” 在周恩来的保护下,“反动透顶”的马寅初最后并没有被划为“右派”。“文革”开始后,“派出所的一位民警来到家中,留下了他的姓名和联系电话,并且明确告知,奉总理的指示,我爷爷要受到保护。” “可能是因为总理的关系,他的待遇一直保留。直到去世前,还有一些工作人员和我们住在一起,包括秘书、炊事员、司机等等。” 马思泽至今记得家人从收音机里听到总理去世噩耗的日子,1976年1月8日。“那是一个礼拜天,早晨我一打开收音机,听到周总理病故的消息,我都愣了,不相信这是真的。大家没敢把这一不幸的消息告诉爷爷。1月10日,我家接到参加‘周总理遗体告别仪式’的通知,这回怎么也瞒不住了。吃晚饭后,父亲把报纸给爷爷看。他什么话也没说,报纸轻轻地垂落到地上,他就那么静静地坐了很长时间。我们建议他不要勉为其难去参加告别仪式——他患直肠癌后做了手术,大小便不易控制,大家担心有什么意外,影响不好。我爷爷非常坚决地说:‘要去!一定要去!死也得去!’” 告别仪式当天,为了控制大小便,94岁的马寅初水米未进。“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而他已经很少出门,棉服大衣什么的都压箱子底儿了,我伯父、我爸爸他们帮他找出来,一层一层地穿上,穿得非常厚,最后简直是‘塞’进轮椅里的。” 马思泽推着祖父在总理遗体前默哀,“他使劲儿地向前探身子,想鞠躬表示哀悼,我在后面帮他推了三下。参加遗体告别的人员都是绕着遗体走一圈,他坚持要走两圈。他尽了他的最大努力来表达对总理的敬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