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年先生与作者 岱年先生驾鹤西去七年了,这七年来岱老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眼前,他的人格魅力时时激励我不断前行。随着时代发展和个人的成长,越发感到先生学术见解和亲身实践之高妙,总结有四: 一是继承发扬传统文化中肯定人的价值和人格独立、尊严的优良传统。先生反对有学者提出的传统文化“使人不能为人”的观点,多次阐发传统哲学中强调人格尊严的优良传统。像孔子的“天地之性人为贵”(《孝经》)、“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论语·子罕》)、孟子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孟子·滕文公下》)、《礼记·儒行》中“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以及古人陈蕃、李膺、张俭等事迹,这些都是先生经常引用的名句和典故。对于维护人格尊严、培养社会责任心这一命题,先生在很多场合多有阐发,在我的求教谈话中,印象比较深刻的主要针对时下的官员腐败、“拜金主义”、“享乐主义”等社会问题的批判。他认为人应“物物而不役于物”。我深感先生的这些见解对于贯彻党和政府“以人为本”的执政理念,纠正社会变迁中种种行为失范,匡扶包括政风、学风在内的社会风气以及提升个人修养善莫大焉。 二是倡导传统文化中的“和谐”因素和“兼赅众异而得其平衡”的“兼和”思想。《国语·郑语》中“和实生物, 同则不继”以及《论语·子路》中的“君子和而不同”是先生经常引用的话。后来通过阅读先生的有关著作,我体会到“兼和”思想的深刻隽永,把“差异性”、“统一性”和“创造性”三者结合于平衡,是先生对人类文明的经验教训的总结,对中国哲学优秀传统的继承和发展。 三是先生在治学立身上对“诚”的阐发和提倡。“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中庸》)。孟子说:“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孟子·离娄》)。先生认为“诚”是中国传统文化和哲学中独特的观点和范畴,其内涵是实在性与规律性的统一,正所谓朱熹“诚者,真实无妄之谓”。早在上世纪30年代,他提出“哲学家须有寻求客观真理之诚心”,后又强调“如无求真之诚,虽聪明博辩,亦止于成为粉饰之学”。先生毕其一生都强调并贯彻、践行真诚的理念。对于做学问,他提出“三真”,即“真情实感”、“真积力久”、“真知灼见”,推崇“修辞立诚”;对于立身做人,先生强调要诚以待人、诚以处事,把思想和生活二者统一,达到“诚”的境界。先生文风简实、生活简朴、待人平易、表里如一,这是我切身感受到的,从来没有丝毫装腔作势、故弄玄虚的感觉,使人切身感到古人倡导的“广大高深不离乎日用”的大家风范和人格魅力。 四是先生强调治学应独立深入思考,反对浅尝辄止、不求甚解。先生家学渊源,青年时期受其兄申府引导受过分析哲学的训练,追求将唯物辩证法、逻辑分析法相结合的研思方法,30岁前完成了煌煌大著《中国哲学大纲》,首开“中国哲学问题史”之先河,40岁完成“天人五论”,提出自己独立而系统的哲学见解,奠定了在中国哲学界的学术地位。先生自己曾说,他的讲课和文章从不以口辩为能,而以条理和观点取胜。先生曾多次谈到思考的重要性和方法,影响比较深刻的一是引用司马迁提出的“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强调通过学习深思,要真正理解和懂得研究对象的意义和奥蕴;一是荀子的“虚壹而静”,强调认识和思考问题要有虚心、专心和冷静的态度;先生还引用过孔子《论语》中的“子绝四”来说明思考问题要避免以自我为中心的固执己见。先生曾和我提到过,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有些学者撰文认为中华传统文化是“性善论”的文化、“主静的”文化、“重视精神”的文化、“内向的”的文化,而西方文化则是“性恶论”的文化、“主动的”文化、“重视物质”的文化和“外向的”文化,在肯定“五四运动”高扬“科学”、“民主”的大旗,对于反对专制礼教和宗法观念的巨大历史作用的同时,先生指出上述结论过于简单、片面和肤浅,缺乏缜密的思考和分析,甚至混淆了文化的时代性和民族性。而这些学者主观上要彻底反传统,实际上在思想方法上还受到传统思想的束缚,习惯于笼统思维,缺乏分析意识。由此他教育青年学生要注意深入学习和思考,轻易提出某一观点或者对别人的观点盲信和盲诽都是无益的,是“失于深沉”。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张岱年先生以对中华民族的赤子之心、赤子之德,走完了自己95岁的一生,哲人其萎,功业常青! 周 猛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