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从“舜其大孝”,“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引申出“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穷达以时》则否认这里的“必”然联系,其云: 有其人,无其世,虽贤弗行矣。苟有其世,何难之有哉?舜耕于历山,陶埏于河 浒,立而为天子,遇尧也。……(释文参李零《郭店楚简校读记》,下同;李文载《道 家文化研究》第17辑,三联书店1999年版。) 在《穷达以时》的作者看来,舜虽然“贤”或“德为圣人”,但其“尊为天子”却并非因为有“大德”,而是因为“遇尧也”。这里的“贤”或“德”即是“人”之职分,“遇尧也”则是“天”之职分。“天”决定人的穷达,此非人之所能为。在舜之后,《穷达以时》又列举一系列历史人物的遭遇来讲明这种“天人之分”。最后则总结出: 遇不遇,天也。动非为达也,故穷而不[怨。隐非]为名也,故莫之知而不吝。…… 穷达以时,德行一也。誉毁在旁,听之弋母。缁白不厘,穷达以时。幽明不再,故君 子敦于反己。 既然“遇”或“不遇”是“天”之职分,非“人”所能决定,那么人就应该超越“穷达”,不计“誉毁”,而专心致志于自己(“敦于反己”)的“德行”。这里的“德行”自有其超越功利(无论是一己之功利还是社会之功利)的内在价值,但“德行”亦有其教化民众、治理社会的工具价值,只不过其工具价值能否实现不是决定于“人”,而是决定于“天”。这里不仅减去了“德行”中对个人功利的追求,而且避免了因“德行”不能实现其社会价值而丧失对“德行”的信念,于是“德行”更为淳正,同时也不应有丝毫的松懈——因为“德行”毕竟是实现其社会价值的必要条件,至于它能否真正实现,这决定于“天”(命),而“天”(命)到底如何,只有经过个人的努力才能知道,即使已经知道了“道之不行”,“德行”也仍有其内在价值。这里所体现的正是孔子的“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于比”(《论语·里仁》)、“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君子求诸己”(《论语·卫灵公》)、“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论语·述而》)的道德信念。 《中庸》中也有“时”“命”的观念,如云:“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俟命”也是指超越个人之穷达,“上不怨天,下不尤人”,只是在道德上“反求诸其身”。但由于《中庸》主要讲的是道德之“天命”(所谓“义理之天”),而对“时”“命”的观念没有展开,且又加进了“大德者必受命”的思想,所以“时”“命”的观念并没有从道德之“天命”中分化出来。至孟子则不仅高扬“义理之天”的思想,而且把“时”“命”之“天”(“命运之天”)的意义也明确表述出来。他在评论“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而禹之子“启贤”时说: 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 命也。匹夫而有天下也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孟 子·万章上》) 这里的“天”显然不具有道德意义,而舜、禹之有天下,除了有“德”之外,还必须“有天子荐之”,这不同于《中庸》的“大德者必受命”,而类同于《穷达以时》所讲的“遇尧也”。“仲尼不有天下”,不是因为孔子无“大德”,而是因为孔子没有遇到天子荐之,这就是孔子的“时”“命”。孟子在评论孔子周游列国的遭遇时也说:“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孟子·万章上》)他在讲到自己游历齐、鲁而不遇时也说:“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孟子·梁惠王下》)“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孟子·公孙丑下》)这些都是讲的“命运之天”的思想。因为“命”不是人力所能为,所以孟子也讲超越穷达:“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孟子·尽心上》)这与《穷达以时》所讲的“穷达以时,德行一也”是一个意思。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