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全军撤退,就是一个陷阱。在楚军主帅子玉看来却是天上掉的馅儿饼。他认为这是消灭晋军,夺回曹、卫的极好时机,下令部队加紧追赶。一直追到城濮(今山东濮县南)。 晋方:晋、宋、齐、秦四国联军驻扎城濮。楚方:楚、陈、蔡、郑、许五国军队依靠仙阻之地而扎营。 城濮大决战,一触即发,不可避免。 论兵力,晋方联军远不如楚方联军。 投入决战的晋军共3万余人,战车700乘。春秋时期,每乘战车下辖步兵为72人,加上3名车兵共为75人。加上齐、秦、宋国的军队不过5万余人。 楚军方面,连同随征的陈、蔡、郑、许五国军队,约为11万人。 尽管楚联军兵力大大高于晋联军,可楚联军长期围攻宋国,已是疲惫之师。要知道,春秋时期,军中的步卒多是奴隶、农奴或自由民中的下层分子,这些人战斗中配合车兵作战,平时还要为车兵服役,如后勤供应、炊事、养马、汲水、修缮等等。因此,疲劳不堪的军士兵卒,极不情愿追击楚军,而统帅子玉不管不顾,负气急进。 《孙子·火攻篇》里有一句话:“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意思是:作为将帅,在作战时要始终保持清醒头脑,若勃然大怒,意气用事,就会被敌方牵着鼻子转却浑然不觉。 毋庸置疑,在士气和战略两方面,子玉先输了一招。 但,即便如此,双方兵力的悬殊,仍是一个要命的问题。这方面,子玉又具有绝对的优势,晋方联军并没有百分之百的取胜把握。 再说战场地势,楚联军扎营处也比晋联军具有优势。 总体而言,晋联军是以弱对强。 因此,决战前夕,晋文公忐忑不安,迟迟没有下达作战命令。下军统帅栾枝劝晋文公,不要“思小惠而忘大耻”。实际上,这时晋文公已然兑现了当年给楚成王的承诺。何况,到这个份儿上,即便没有兑现承诺,也顾不得什么信义了,楚联军兵临城下,不打也得打。晋文公只是在想,如何打?如何取胜?如何一举歼灭楚联军庞大的11万人马? 此次决战的意义和结局,晋文公比谁都清楚——胜则称霸中原,败则霸业泡汤。 一战定乾坤!这是绝对意义上的生死鏖战,晋文公内心紧张、激动、澎湃,手心捏了无数把汗。可面儿上,他还做出一副感当年恩,不忍心与楚作战的模样。 直到子玉派大夫斗勃到晋营挑战,晋文公还占卜,得到吉卦,才做出历史性的命令——退避到此为止,与楚决战! 这一天,是公元前632年4月4日。 双方车马齐备,出战队伍宛如人的海洋,尘土飞扬中,战鼓雷动,撼天动地,声声震击胸膛,巨大共鸣唤醒无限荣光,两军将士呐喊,热血翻滚,气势均锐不可当。 晋左翼下军胥臣率领一支部队,首先与楚右翼军(陈、蔡联军)对垒。陈、蔡联军兵马众多,队形齐整,像块一望无际的沉重钢板。若是硬拼,晋左翼下军绝非对手,非被杀个七零八落不可。胥臣下令,将事先备好的虎皮蒙在马上。旋即,突然向楚右翼军发起冲击。战马变猛虎,在楚右翼军士眼里,成千上万只猛虎铺天盖地奔袭而来,心理防线瞬间坍塌、皲裂;逼真景象让人感同身受,体肤生肉似真被猛虎张开血盆巨口快意撕碎、噬咬;全身汗毛针般竖立,头皮剧烈发麻欲炸。 军中驾车的战马亦惊恐万状,相互冲撞,相互踩踏,恐惧感宛如无数支剧毒利箭,急风暴雨般射透陈、蔡联军,队形崩溃,人喊马嘶,极度混乱。晋左翼下军胥臣部乘势冲杀,陈、蔡联军顷刻溃败四散。 与此同时,晋上军与楚军左翼交战。晋上军主将狐毛在阵内虚设两面大旗,向后移动,佯装引军后退。接着,晋下军主将栾枝在阵后令士兵用战车拖着树枝奔跑,扬起漫天尘土,作败退状引楚军追击。 子玉上当,亲率大军奋力追赶。晋上军狐毛部且战且退,楚军紧追不舍。见子玉军中了圈套,晋中军主将先轸,当即率领最精锐主力部队由侧面拦腰横击。晋上军狐毛部乘势回军夹攻。左右同时猛烈冲杀,人仰马翻,刀枪搅拌肉泥,无数血肉头颅似暴雨倾盆,刷出道道猩红屏障,胀痛眼球;不断有人被死尸绊倒,未及爬起,又遭砍杀,汩汩血水漫地横流。 子玉无比慌乱,见楚方左右两军均已溃败,只能下令中军停止前进,而后往西南方撤退。晋军紧随追击,直追到楚军后方囤粮之地。 利用楚军粮秣、营舍,晋军休整了三天,然后又焚毁楚军的营舍。战后盘点,共俘获楚国战车100辆,步兵1000人。 城濮决战以楚联军全线溃败,晋联军全面胜利告终。 晋联军的胜利应了孙子的那句话:兵者,诡道也。《孙子兵法·计篇》中说,凡行诡道者,首先要设法伪装自己的真实企图,以假象掩盖真相,以形式掩盖内容,以枝节的、次要的过场冲淡主要的“剧情”。给对方造成虚幻的错觉,使敌手难以料定我方的本意。 譬如晋军,以假虎充真,以树枝弄尘,惑乱敌心。心理学研究表明,客观事物每时每刻都在影响人的感觉。可人的知觉范围又是有限的,并非所有的对象都能同样地被感知。人在对外界物体或现象进行知觉的一瞬间,总是习惯于有选择地将少数事物作为感知的对象。只有此时,这些对象才引起人们的特别注意。对象和背景差别越大,对象在背景中就越突出。 晋军正是运用对象与背景的反差关系,采取隐真示假的方法隐蔽自己,欺骗敌人。给对方造成知觉失误,导致其思维判断产生误差。 无论假虎充真虎,还是扬尘惑敌军,都是利用对象与背景的关系原理,造成敌方心理上的“盲点”,用假象制造对方判断上的错误,使其“顺情”而推理,自己则因势用计,避实而击虚,声东而击西,出其不意,夺取胜利。 因此,严格说来,城濮决战是一场诡异的心理战。现代战争,强调心理战,研究心理战,倡导心理战,殊不知早在中国春秋时期的战役中,心理战便有运用。远非一句“哎呀,中计”那么愚蠢。 中计,中的什么计?也许楚将子玉临死也没搞明白。在兵败回楚国途中,楚成王派人对子玉说:“你若回国,何以见申、息二邑父老?” 子玉清楚,如今不是丢脸,是压根儿没脸,一个没脸的人,还活着干吗?死了吧。于是,子玉在连穀自杀。 子玉输了一场大决战,还输掉心里的一些东西。自杀一瞬间,他脑海中是否浮现当年重耳逃亡到楚国的情景?是否泪流满面地诅咒楚成王?恨他没听自己劝告,杀掉今日成为中原霸主的晋文公? 说什么都多余,想什么都无益,刀抹脖子剑穿心,眼睛一闭不睁一辈子就过去了,再回头,也早忘了这一世的事儿。 得知子玉自杀的消息,晋文公喜不自禁,说了一句话:“子玉既死,就没有后患了。” 意思很明了——书写战争是我的天下! 晋军凯旋,在郑国衡雍修筑王宫于践土(今河南原阳西南),以备请周天子前来相会。郑国曾投靠楚国,看到楚军失败,非常害怕,便向晋国求和。晋文公大度,在衡雍与郑国结盟。周王到会,晋国将俘获楚国的兵车百乘,步兵千人,献给周王。郑伯以早先周平王待晋文侯的礼仪接待了晋文公。 接着,周王又宴请晋文公,还令卿士尹氏、王子虎和内史叔兴父任命晋文公侯伯,赐给祭祝乘车之服、王乘兵车之服,以及红色弓一把、箭一百、黑色弓十把、箭一千、虎贲三百人。赠物零碎,心意真挚。同时,周王又下诏,称晋文公为叔父,要他服从天子的命令,安抚四方诸侯,晋文公辞谢三次才接受。 周襄王二十二年(公元前630年)五月癸亥,卿士王子虎与诸侯会盟,这叫践土之盟。是当年齐桓公葵丘之盟后,又一次盛大的诸侯代表大会。大会在践土召开,会中宣布盟约:诸侯同心协力助王室,不相互侵害,谁背盟,天神下罚,使其兵败国亡,祸及子孙及老幼。大会一致通过并正式任命晋文公为侯霸。到会的诸侯们踊跃发言,亲切交谈,寒暄对饮,表面其乐融融,心里各有盘算。 大会在貌似祥和的氛围中缓缓落幕,春秋第二个霸主晋文公星光耀眼。 摘自《历史就这四张脸》,罗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