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可以说中医是整体医学,西医是局部医学。西医虽然也考虑到整体,但是其基本的原则却是分析的,它把病因归结为局部,因而治疗局部,用药也是以局部代替整体。其基本思想是以已知代替全知,即代替整体的知,以有限的知代替无限的知。但是无限的知或整体的知包含着未知,正是这未知与已知构成了整体。因此,忽视了未知的西医是以不全的认识为依据的。 这种区别表现在很多方面,限于篇幅,我们仅以药剂为例来说明上述道理。 目前的中药主要有三种制作方式:汤剂、药丸和西药式中药(如口服液、药片等)。以笔者的经验和考察,这三种中药的效果是很不相同的,其疗效与这里排列的顺序相同,汤剂最好,药丸次之,西药式中药最差。同样是“生脉引”,汤剂可以有很好的疗效,但口服液没有任何效果。为什么会有这样巨大的差别呢?就是由于西药的制作方式只包含了知,而没有包含未知。西药是分析了中药中的各种成分、元素,经过提炼加工而成的,也就是说,是根据人类已有的知识而制作的。经过提炼,把西医认为有用的那些元素保留下来,没有用的则丢弃。然而,经过这样的提炼以后,那些未知、不知的元素就被提炼掉了。人的认识是有限的,人类已有的知识只认识到了事物的一定层次和有限的方面,而不是事物的全部。人所提炼出来的那些元素等等,都只是事物中的很少的部分,而不是事物的全部,所以其疗效自然就差,甚至没有疗效。人们现在所认识到的这些元素还远远不是世界的全部,而只是世界的有限部分,西医这种提炼方法却是把它们当成了全部,其实质不过是一种以偏赅全的做法。把已经认识到的部分当成整体,自然不会有好的效果,因为它“不全”。 中药汤剂之所以疗效好就在于它包含着未知、不知于其中。我们只是根据经验大体上知道某几味药合在一起会有某些疗效,但究竟这些药是怎样起作用的,是什么因素在起作用,这些药物之间怎样的关系和作用才有相应的疗效,我们无法知道。我们已知的元素等等,只是我们所知道的其中的很少部分,不能概括它们之间的全部关系和性质。中药汤剂的效果实际上是由我们已知的东西和那些未知的东西共同作用而产生的,而西医式的提炼把那些未知之物提炼掉了,这样所提炼出来的只是原来那个整体的一些部分,而不是全体,所以疗效当然就差。中药汤剂所采用的是全知的方法,即包含“不知”于其内的方法,这种全知的方法可以使事物能够全其性。可见,“不知”并非无用,而是有大用。真知或最高知必须包含未知、不知于自身之内,否则就不是真知,不是全知,一种残缺不全的知怎么会是真知呢? 之所以如此,是由于事物自身的整体性或无限性,我们的任何认识都是事物有限的部分或性质,而不是事物的全部。如果我们承认世界是无限的,就必定会得出这个结论。如果世界是无限的,那么世界中的任何一个事物的性质也就是无限的,因为,它在无限的世界中可以有无限的存在方式,可以与无限的事物构成无限的关系。哪怕是一粒沙子,我们也不能穷尽它的所有性质,因为世界若是无限的,那么它在时间和空间上也就必定是无限的,因而我们不能穷尽一粒沙子的微观世界,也不能穷尽它的宏观世界,它在宏观上可以有无穷的组合方式;在时间上我们不知道它有多少存在方式,能够转化成多少种存在。因此也就不能穷尽它的一切性质,它在不同的组合、不同的时间、不同地点、不同的关系中有不同的性质,我们怎么能够穷尽呢?既然如此,我们的任何知里边就都包含着未知、不知,假如我们排除知中的未知,那就是一种非常肤浅的认识,或者说是不全的认识。 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些结论:其一,整体一定包含着未知的性质,因为整体具有无限性,它无论在时间上还是空间上,在质上还是量上,都是无限的。而我们所谓的整体常常只是已知的那些部分,因而实质上还是有限的。这就意味着,我们所谓的整体依然只是部分,并不是事物的全部。只有把“未知”包含于其中的整体才是真正的整体,或者说只有包含未知的才是整体。其二,整体不可知。既然整体具有无限性,那么我们就不能穷尽整体的性质,我们的任何知都只能是整体的一部分,在这有限的知面前总有一个无尽的未知领域存在着,因而整体是不可知的。人们通常强调要从整体的角度看问题,实际上他们所谓的整体亦然是局部。彻底地从整体上看问题是不可能的。最后,一切知识都是不完善的,因为它们都包含着未知,在已知后面隐藏着一个无限的未知领域。这样,如果把任何的知当作是完全的知,就必定会陷入坐井观天的偏见之中。 由于上述原因,一个事物就具有多层次、多方面的性质,因而对于同一个对象就可以有不同的判断,而这些不同的判断在真理性上可以是等价的,因为它们各自的视角不同,所把握到的是同一事物自身不同的侧面或性质。由于思维方式和视角的不同,不同的人或不同的民族对于同一个事物的认识会有很大的差别。同样是人的身体,但中国人和西方人却有着非常不同的认识,由此形成了中医与西医的区别:中医的经络系统、诊断方法及其药剂难以纳入到西医的体系中。但它们在真理性上是等价的,因为它们是对于身体的不同方面、不同性质的认识,两者之间不能互相代替。作为医学,是否“科学”,首要是看医疗效果,如果没有效果,其概念和体系再“科学”也没有意义;有了医疗效果,其概念和体系不那么“科学”也照样有意义。事实证明,在中医与西医之间,不能简单地说哪个优哪个劣,它们其实各有长短,在有些病症方面中医优于西医,而在有些病症方面西医优于中医。由此也才有了中、西医同时并存的必要。 仔细考察那些对于中医的误解和责难,其实质并不在于中医本身,而在于西方科学的霸权话语。自从西方科学传入中国以来,它就逐渐进入了我们话语的核心,占据了其主导地位,以至于我们非科学不谈,非科学不说,非科学不听,而忘记了任何科学内容本来也是人的一种认识,因而必定带有认识的局限,即都不可能是完整的、绝对的认识,从而不可能是绝对的真理。既然如此,它有什么资格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呢?以某种范式来衡量一切,就是放弃了自己的独立思维,而用别人的思维来进行思维,用别人的思想进行思想,这难道不荒唐吗?可是,在中医这个问题上很多人就是这样做的。 我并不是说中医应当排斥西医,而是说不应当以西医的标准来衡量中医,更不应当把中医纳入到西医的体系中去,相反,我们应当十分重视中医各种方法自身的价值。中医当然也应当了解西医,但了解的目的不是放弃中医独特的标准和方法,而是作为中医的补充和旁证。否则,如果中医“现代化”了,中医医生不号脉而用听诊器、化验各种指标,不开中药方而开成品药,不用汤剂而用药片,那么,那还是中医吗? 人们常说,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在中医这个问题上也是如此:中医中越是那些独特的东西,就越应当引起我们的重视,越值得我们研究,而不是放弃,因为那是属于我们民族的东西,是一种独特的思维。等我们把这些独特的东西都丢弃了、都西医化了之后,再来发掘它的价值,就为时已晚了。 (本文原发表在《美中医学》杂志2007年第6期,题目为“中医‘现代化’之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