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冬天的开篇往往并不气势凌厉,旋即,气温以数十度骤降。没几日光景,背阴处竟结了厚厚的冰,孩子手指头冻得像小胡萝卜似的,还偏捡根树枝往冰上敲打。这些孩子,欢愉中就听到了冬的声音。 “该回家了,吃晚饭了——”母亲拉长声音唤着,孩子们才棉花球似地四散分开,推开虚掩的门,满屋子的带着炭火气息的暖流涌过来,寒气被逼在门外。冬再深下去,三九四九冰上走,在外面多逗留一会儿都显得漫长难熬。 屋里的灯早已开了,火炉也是有的,三足,三耳,可安放小铁锅。一个冬天的热气腾腾的汤菜少不了它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样温馨的诗句应该就是在这样的小火炉旁写成的。屋外天寒欲雪,屋内薄酒暖炉,这样的温馨、亲切,是谁也拒绝不了的。 炉上炖了满满一砂罐山药排骨汤,它们的浓香一波一波地不肯停息,这一波刚过来,那一波又紧紧相随着追赶着来了。平底锅中的青菜豆腐,烧熟时舀些猪油,油星子晃在汤面上,我们被这紧密的香气包裹着,日子是如此静好而恬然。 每年腊月,父亲托人从绍兴捎回整坛的花雕。坛上泥土封口,打开后酒香飘逸。在单位当门卫的父亲,那间窄小的传达室清冷寒彻,回到家,父亲在花雕中加入几颗梅子煮热饮用,用来暖暖筋骨。喝完的酒坛,将咸鱼和咸肉用竹架放置其上,吸入酒气的咸鱼和咸肉更加疏松咸软。 多年前在老屋中的这一幕幕,在冬日的冷寂中鲜活了起来。晚饭后父母总早早收拾干净圆桌,我们便在暖和的火盆边做作业。火盆是一个浅底的铁锅,里面放着入冬前准备好的木炭,盆边有木架,把脚放在盆边,棉鞋也烘得暖暖的。红薯是埋进热灰中的,火盆上支个铁架,上面放上方片糕、年糕之类,烤得两面发黄,阵阵甜香,争着品尝。才烘好的往往烫手,也顾不得。爆玉米花最有意思,有着金子的颜色的玉米粒受了热跳起来,爆开了花。 去年去山里的一位亲戚家,老屋,屋外满山野的叶落得差不多了,草也黄萎倒地。可到了屋里,竟然遇见数年不见的火盆,火烤得人脸红红的。年迈的婆婆拿黄铜壶去温些自家酿的米酒,他们一家围坐火盆边,闲散地叙着家常,偶尔会心地一笑。蹒跚学步的孩子,捏了几颗桌上的花生米,知足地吃着,后来就倚着婆婆的膝盖,睡着了。 当然,吃饱喝足之后就是发发呆,拉拉家常,闲散的,或者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愿意想。可时光不是用来虚度的,何况冬日夜长,“围炉向火好勤读”,读至会意处,把书页掩上,书在膝上也被烘得暖暖的,文字中流露的那些绚烂的或素朴的情怀感染着自己。 有时专找些写冬日的短章来读,汪曾祺在《冬天》的开头这样写道:天冷了,堂屋里上了槅子。槅子,是春暖时卸下来的,一直在厢屋里放着。现在,搬出来,刷洗干净了,换了新的粉连纸,雪白的纸。上了槅子,显得严紧,安适,好像生活中多了一层保护。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读到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这句话,目光便不想移走了,融洽,和睦,温情的况味浮上心头。灯火可亲,就像一块富有吸力的磁石,而我们,心甘情愿被拉进这屋内和煦的氛围中。(张梅)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