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喝葡萄酒,其实对我来说,葡萄酒的味道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它舒服自然、并不夸张的形式感。当然,还因为葡萄酒比啤酒“秀气”,比白酒“温存”。匈牙利散文家哈姆瓦什曾用精致华丽的词句记述他对葡萄酒的认知,他认为“饮酒是爱情最近的亲属。葡萄酒,则像垂涎的亲吻”,他把葡萄酒比作女人,说在她们体内有着真实的灵性,也就是精华。他想“从一个美丽女郎的体内提取出灵感的精华,一直提纯、浓缩、蒸馏、过滤、结晶,直到获得不会消失的浓稠精华。总之,每位美女都能用来制造宝石,或酿造葡萄酒。” 哈姆瓦什写过一部《葡萄酒哲学》,我无意把它译成中文,因为自私想要独占它。书里写了太多的妙语,可以说为葡萄酒做了一个登峰造极、永不过时的文学广告。他说,“所有的迷狂,都源于爱情。葡萄酒是液体的爱情;宝石是结晶的爱情,女人是活着的爱情生灵。如果我再加上鲜花和音乐,那么我便知道:爱情不仅闪耀着光彩,咏唱着情歌,散发着芳香, 充满着生机,而且还可以吃,可以喝。” 奇怪的是,《葡萄酒哲学》写于1945年,当时正值“二战”尾声,匈牙利从轴心国倒戈向同盟国,布达佩斯被炸成一片废墟,而我从书中的字里行间,非但闻不出丝毫的硝烟,反而嗅到了一股消费社会的小资味,可见葡萄酒的魔力有多大,可以让一个思想者彻底地悬在真空里。半个多世纪过去,现在我把它翻成中文,都听来悦耳,酥软挠心。 我想,哈姆瓦什是匈牙利的陶渊明,他的苦痛表达不在于控诉,而表现在对现实的逃避上,沉湎于对自然的感知与享受。不过,我还是认为,把葡萄酒比作美女虽然性感,但并不准确,葡萄酒有着更多的男性品质:智慧、历史、劳作、技术、品位、幻想、热情、征服……这一切很难用女性的美艳和柔媚简单替代。要知道,在古希腊的酒神节上,人们之所以将葡萄藤当酒神膜拜,是因为“葡萄藤”与“阴囊”谐音;人们之所以端着酒杯围绕硕大的阳具翩翩起舞,是相信葡萄酒里蕴藏着旺盛的男性生殖力。 据说,崇尚武力的斯巴达人,将整个社会当成一个军营严格管理。婴儿刚一出生,就要接受长老的筛选,不健康的当即被弃之荒野。筛选后的婴儿用烈酒洗澡,受得了的留下,受不了的淘汰。男孩七岁后被编入团队,通过竞技训练培养勇气、体力和残忍性;十二岁时编入少年队,光头赤脚,到野外谋生。斯巴达男孩的成年礼是,豪饮葡萄酒后赤身纵马,在马背上手淫。由此可见,至少在古希腊时代,葡萄酒拥有的是绝对男性的品质。 今日的葡萄酒变得妩媚阴柔,并不是葡萄酒本身“变性”,而是酒文化变得暧昧,饮酒的环境越来越计较,饮酒的人越来越矫情,到头来让欧洲妇女一度嗜饮的啤酒,反成了男人畅饮的饮料。余泽民(匈牙利)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