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浴铁舰 北洋舰队的后续兵力“平远”、“广丙”以及鱼雷艇队的到来,使得胶着了近2个多小时的海战场上又掀起了一段战斗高潮。虽然到此时为止北洋舰队已损失了1艘战舰,日本联合舰队也有3艘军舰在交战中先后遭到重创,但是整个战局却依旧不够明朗。 从表面上看起来,开战之后,北洋舰队完全是按照乱战战术的路数作战,先是一定程度扰乱了日本联合舰队本队的队形,截击重创“比睿”、“扶桑”2舰,继而“定远”、“镇远”等舰又发炮重创了“西京丸”,直至“平远”、“广丙”以及鱼雷艇队进入战场,对日本军舰发动突击,一切迹象都显示出北洋舰队的作战相当之主动,成绩也尚可嘉。相比之下,多次出现编队和指挥混乱的日本联合舰队,反倒显得有些表现失常。 但是实际上,北洋舰队以小队为单位的主动出击战术并未能实现战前设定的目标。第一时段的激烈战斗过后,没有能给日本联合舰队造成大的损失,反而北洋舰队在战场全局上已经陷入了相当尴尬的境地。日本联合舰队经过开战初期的适应调整,付出了数艘军舰受创脱队的代价后,制定和逐渐完成了对北洋舰队腹背夹击的布署。而且日本联合舰队主力编队具有航速高、行动敏捷的特点,利用机动力方面的优势可以始终保持与北洋舰队拉开适当距离,使得航速本就迟缓的北洋舰队无从逼近发起乱战冲击战术,迫使其只得进行自己并不占优势的炮火对抗。同时,日本联合舰队虽有数艘军舰脱队受损,但是主力舰只大都战力完好,联合舰队本队和第一游击队的编队队形依旧基本完整,运动自如,日本舰队在炮位数量、火炮射速以及弹头装药威力等方面具有的巨大优势足以从火力上完全压倒北洋舰队。一道巨大的历史难题摆在了北洋舰队面前,是继续等待、捕捉机会执行事实上已经很难实现的乱战战术?还是改变战术另谋他图?但是历史似乎又并没有给北洋舰队以任何选择的余地:为掩护身后大东沟内尚未登陆完毕的陆军,他们必须将日本舰队牢牢拖在战场上,不能擅离一步;已经四散分开各自为战的乱战队形,和旗舰失去旗语指挥的客观情况,又使得北洋舰队无法有效地更换编队战术,只得仍然以小队阵形被动地应战。这场海战的结局如何,在此时仿佛已经有所预示了。 作为北洋舰队骨干核心的第一小队“定远”、“镇远”舰,一直在努力担负着激励、引导全舰队作战的重任,试图带领龙旗舰队走向整个国家都在期待着的胜利。战斗打响以来,两艘铁甲巨舰互相配合,先后参加了对“比睿”、“赤城”、“西京丸”等日本军舰的围追堵截,并与日本的本队、一游军舰都进行过激烈的炮火对击。当时分别在“定远”、“镇远”舰上服务的西方顾问戴乐尔、马吉芬对于战况的惨烈程度、中国海军官兵作战的无畏勇敢事后都有过充满感情的追忆:“镇远”舰的主炮台上,一名305毫米火炮的炮长正手握发火绳准备瞄准击发,不幸被日舰射来的炮弹打中头部,颅骨碎片和热血散溅在周围的炮手们身上,顾不上死亡所带来的恐怖景象,紧邻的一名水手立刻接住炮长即将仆倒的遗体,转交给了身后的战友,自己挺身上前拾起发火绳继续发炮射击。马吉芬战后感慨道:“……我不能不为一概被蔑视的清国水兵鸣不平。诚然,日本水兵始终泰然自若,立于炮旁,但在他们的甲板上,不能和不断遭到硝烟弹雨所骚扰的清国诸舰相比,如果敌我境遇相同,我相信其行动绝不会不同。我舰大炮少,特别是缺少速射炮。而敌人则不然。尽管我两铁甲舰几乎不断遭到密如雨注的敌弹袭击。但水兵依然不屈不挠,坚持奋战。”(马吉芬,“鸭绿江外的海战”)“定远”舰英籍顾问戴乐尔的经历显得更富有故事性,在飞桥上受伤以后不久,他就包扎好伤口来到“定远”舰甲板室顶部甲板上巡视水兵作战。“定远”舰甲板室顶部甲板上从烟囱至后桅之间的两舷舷墙上,密布安装了4门哈乞开斯37毫米五管机关炮,是“定远”舷侧方向的重要火力,战斗中突然一颗日本炮弹落在该处甲板上堆放的机关炮弹药里,四周的一些中国水兵担心会发生殉爆而四散避开,此时刚好有两名军乐队的孩子抬着一颗100余斤重的150毫米炮弹经过这里。见到险状,其中一名孩子随众避开,另外的那名孩子则怒目而视,不顾危险,独自一人执着地拖拽着笨重的炮弹向舰尾150炮位方向艰难挪动,戴乐尔明白这是因为舰尾150炮位弹药需求孔急,于是上前帮助小孩子抬起炮弹,洋员与童子在弹雨纷飞中搬运炮弹的身影,虽时逾一个世纪,闻之仍令人不由得为之动容。 不幸的是,就在“福龙”号鱼雷艇进击日本军舰“西京丸”的同一时间,一场巨大的灾难降临到了“定远”舰上。曾一度被誉为“亚洲第一巨舰”的“定远”级铁甲舰,除了以每舰配备的4门305毫米克虏伯巨炮傲立东亚外,还具有相当厚重的装甲防护。“定远”级军舰的装甲防护采用的是当时被称为“铁甲堡”的集中防护样式,为保护位于舰体中部的弹药库、锅炉舱、蒸汽机等要害设施,围绕整个军舰中部一周,在水线附近敷设了厚度达305-355毫米的装甲带(“定远”舰的装甲为钢面铁甲,内层选用坚韧度好的熟铁,外层由于考虑到熟铁不耐腐蚀,而选用的是钢),无疑,要想穿透这个厚度的装甲绝不是件容易的事,黄海海战中日本联合舰队军舰粹其火力聚攻“定远”,也未能实现击穿“定远”装甲带的梦想。不过,除了保护在铁甲堡之内的舰体中部外,“定远”级军舰的首尾部分就再没有竖立的装甲带防护,由于不是舰上的要害部位,首尾的防护只不过是在水线下水平纵向敷设了75毫米厚的装甲甲板,如此一来,“定远”级军舰首尾水线上的部位就没有任何额外防护,成为了舰上防护最薄弱的地方。 1894年9月17日15时10分,无论对于黄海大东沟海战和北洋舰队而言,都是个至关重要的转捩点。跟随在本队末尾航行的日本二等铁甲舰“扶桑”号突奏奇功,“扶桑”舰中央八角台炮房内的一门240毫米克虏伯后膛炮击中了“定远”舰,重达160千克的炮弹刚好命中“定远”舰没有防护的舰首部位,毫不费事地穿透外壁的船壳板后直入舰内!根据双方的历史记载进行推测,当时“定远”舰中弹的位置可能在舰首左侧的锚链孔下方。在击中“定远”的那一刻,“扶桑”舰舰长新井有贯海军大佐可能没有预料到,这颗240毫米炮弹将给这场海战带来多大的影响。 “定远”舰舰首的结构大致可以分为3层,其中在150毫米克虏伯炮塔之下的是军舰的首楼,首楼内左右两侧的空间是锚链通过的通道,长长的锚链从锚链孔通进来后,再经过这里的通道连接到锚链舱内。在两侧锚链通道之间则是舰上的水兵厕所。首楼甲板之下舰首的空间(主甲板下第一层甲板,简称下一甲板)是“定远”舰的军医院,内部布置了大量的药橱、病床,墙壁上还有橡木材质的墙裙装饰,“扶桑”射出的240毫米炮弹恰好就穿进了这里,在军医院内轰然炸响。由于战时预料到舰首的军医院直当敌锋,而且基本没有防护,在这里收容、治疗伤者过于危险,根据洋员戴乐尔的回忆,“定远”舰战时的疗伤所实际改到了铁甲堡之内的空间,舰首的军医院里反而空空荡荡了。所以这颗炮弹并未造成多少人员杀伤,不过大量填充在弹头内的下濑火药却大发淫威,一度几乎危及到了“定远”舰的生存。 240毫米炮弹爆炸后,下濑火药急剧燃烧,拥有大量木制构件和家具的舰首军医院内立刻出现火灾。肆虐的大火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室内一切能够点燃的物品,熊熊烈焰带着灼人的高温从弹孔以及舰内的梯道舱口向外迅速蔓延,很快首楼和主甲板上都出现了大火,据记载,当时甚至连首楼内存放在柜中的备用缆绳都被点燃了。更为严重的是,下濑火药燃烧时弥漫出的黄色有毒烟雾以及舰内木制构件燃起的黑烟将整个“定远”舰的前部完全笼罩,咫尺莫辨,包括4门305毫米克虏伯炮在内的所有指向舰首方向的武器都无法瞄准射击,“定远”的炮火被迫停滞了下来。“敌舰‘定远’亦被我军发射的炮弹击穿舰腹起火,火焰从炮弹炸开的洞口喷出,洞口宛如一个喷火口,火势极为猛烈”(“松岛”舰之勇战,《日清战争实记》) 一时间,位于战场中央的军舰都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定远”舰几乎已经完全处在了浓烟的包围中,而且舰首部位还在不断地向外迸射着火光,恍若在烈火中苦苦挣扎的苍龙,对北洋舰队而言,这实在是个可怕的情景,一旦下濑火药引起的这种“能够点燃钢铁”的大火不受控制,蔓延到铁甲堡内,后果将无法预料。北洋舰队旗舰陷入大火之中,火炮射击也完全停顿了下来,看到这样的情形,日本联合舰队军舰上到处都充满着狂欢的气氛,将近十年以来,日本全国上下都视“定远”为虎豹而寝食难安,节衣缩食、费尽周章想要摧毁这艘亚洲第一巨舰及其代表的中国海军,此刻,梦想眼看就要变为现实了。为了不放过这个难得的夺功机会,坪井航三指挥第一游击队四艘新锐巡洋舰逼近已无还手之力的“定远”,集中大小炮火加以聚攻,伊东佑亨指挥的本队各舰也在背后不断攻击,弹雨浇注在“定远”身上,爆炸声不断响起,情势万分危急。 “著名的东洋第一坚舰‘定远’号的舰腹被击中,似遭到了大破坏,失去了自由运转的能力,其舰速大大减慢。此时,我舰队前方各舰见是敌军旗舰,不失时机地奔驰而来,一齐向‘定远’进逼,猛烈发炮。‘定远’舰舰内起火,火焰弥漫了半边天空。‘定远’舰上的人员皆停止了发炮,集中力量救火。但是,火势猛烈,没有被扑灭的迹象……”(“‘扶桑’舰之勇战”,《日清战争实记》) “致远”舰,邓世昌 值得我们记忆和尊敬的是,在有些部位已经如同炼狱一般的“定远”舰上,为了制服炎魔而冒着生命危险在露天甲板上四处奔走抢救的人群中,除了大量的中国海军官兵外,还有一些外籍顾问的身影。这些洋员不同于传统中国近代史书籍中那些欺骗乃至欺负中国人的洋人,黄海海战中北洋舰队一方的外籍雇员群体表现出了高度的敬业和勇敢精神。大火燃起后,双耳已经在先前的炮战中震聋的德籍炮术顾问阿璧成(Albrecht.J)立刻奔向最危险的首楼顶部甲板,冒着有毒的烟雾和纷飞的弹片,与中国官兵们一起架设消防水泵奋力救火。原本在主炮台上作战的英籍顾问尼格路士(Nicholls)也很快赶到这里,奋不顾身加入救火的队伍。在日本炮弹集中攻击的首楼顶部甲板上,尼格路士不幸被弹片击中,倒卧在地,这位英国人知道自己受伤过重流血不止,坚决不愿进入救伤所包扎,要求留在甲板上和他的战友们在一起。生命即将消亡的一刻,尼格路士想起了远在英伦故乡的爱女,然而家庭团聚的天伦之乐已然只能是一场梦了,默默向同乡戴乐尔口述完对女儿的殷殷期望后,这位忠于职守的外籍顾问瞑目而逝,成了海战中第一位将生命献给黄龙军旗的西方人。“语及其女,及对伊之愿望,乃卒”。战后,经北洋大臣李鸿章奏请,清政府以尼格路士“为中国效力,不惜身命,奋勇争先,洵属终于所事,深明大义”,向其家人增发3年俸饷以示抚恤。 “致远”舰管带邓世昌 正在司令塔内忙于指挥操舵,以使军舰尽量躲避日方攻击,争取灭火自救机会的“定远”舰管带刘步蟾,猛然发现在他的左侧,广东人邓世昌指挥的“致远”舰靠拢了过来,排水量仅有2300吨,没有任何竖甲防护的穹甲巡洋舰“致远”驶出了“定远”之前。“致远”舰管带邓世昌,字正卿,广东番禺人(今广州市海珠区),少年时因英语功底好,被选入了本不会招收外省学生的福建船政学堂,为后学堂第一期驾驶班学生,毕业后由于省籍原因,绝缘于海军留英计划,却因此在同学中最早担任军舰管带,具有了大量的实际业务知识。被李鸿章选入北洋海防后,邓世昌任事勤勉,治军严格,而且不带家属、不在岸上购建寓所,终日在舰上居住,与四处购房纳妾的“济远”舰管带方伯谦等形成了鲜明对比。从军27年,邓世昌仅仅回过3次家,其中最长一次不过7天,甚至慈父去世时,也因为时值中法战争,考虑到海防大局紧张,而毅然背负“不孝”之名没有归乡,只是在住舱里一遍遍手书“不孝”二字。这些不随大流,显得特立独行的作风,愈发使得邓世昌遭到闽党军官群体的排挤憎视,“不饮博,不观剧,非时未尝登岸。众以其立异,益嫉视之”。此时,见到旗舰身处险境,在千钧一发之刻,这位长久以来孤独落寞的将领指挥着他的战舰,毅然决然驶出,与如狼似虎的日本第一游击队展开炮战,“致远”舰在用自己并不厚实的身躯默默地为旗舰遮挡着炮弹!不知道在那一刻,公认为闽党领袖的刘步蟾是否会被这位一向被闽党军官集团排斥的外省籍将领所感动。紧接着,位于“定远”右侧,由林泰曾、杨用霖指挥的“镇远”舰也挺身而出,与“致远”舰并力抗击日舰,共同护卫旗舰。 借助“致远”、“镇远”不惜生命换来的这段宝贵时间,阿璧成等在“定远”舰上与火魔搏斗的官兵们获得了成功,身处弹片纷飞、毒烟弥漫的首楼顶部甲板上,这些英勇的官兵毫无畏色,用水泵不断抽取舰底的海水,再通过梯道舱口注入下方的舱室,在几乎就要将军医院变成储水库的时候,大火终于被扑灭,“定远”舰万幸躲过了一场劫难。“阿璧成以其个人模范的行动站在枪林弹雨中,启用水泵进行灭火,一直到他几乎灌满了那个房间”,挽救了可能“完全被毁掉或者严重丧失战斗能力”的“定远”。(威尔逊,《战时的铁甲舰》) 旗舰转危为安,“致远”舰却为此付出了太大的代价。与同样挺身而出的铁甲舰“镇远”不同的是,“致远”舰并不具备那么强大的防护力。为了掩护旗舰,与第一游击队4艘战舰炮火抗衡的过程,对于“致远”舰而言无异于是生命慢慢消耗的过程,“致远”的舰体已经有多处被击穿,其中一些伤口出现在水线附近,海水借此大量涌入舰内,穹甲甲板的斜坡与船壳板相交构成的“V”字形的水槽里已经积满了海水,“致远”舰内的损管人员在利用一切工具向外努力排水,但是舰体仍然无可挽回地发生着倾斜,此时已经出现了将近30度的右倾!这对任何一艘舰船而言,都是足以致命的险情。 面临生死抉择的关键性时刻,邓世昌做出了一个令整个战场都为之惊叹的决断:“倭船专恃‘吉野’,苟沉是船,则我军可以集事!”邓世昌决定驾舰冲向正在自己左舷外驶过的日本第一游击队。此后战场上出现的事迹几乎是现代每个中国人都耳熟能详的,在黄海的波涛上,遍体鳞伤、严重侧倾的“致远”舰如同是一匹孤傲圣洁的独角兽,迎着硝烟弹雨,不断加速、加速,掉转航向无畏地向日本第一游击队直冲而去…… 关于黄海大东沟海战中“致远”舰冲向日本第一游击队的含义,一直以来比较普遍的解释是,邓世昌想要指挥“致远”舰撞沉日本联合舰队最新锐的军舰“吉野”,与之同归于尽。如果联系到北洋舰队在这场海战开始时所采用的乱战战术,我们将能做出另外一种更具理性的诠释。19世纪海战中出现的乱战战术,其要点就是在战斗中尽量逼近敌舰、扰乱敌方阵形,从而实施以冲角、鱼雷为主要手段的近距离乱战,这种战术对于火力上不如敌方的北洋舰队,无疑是较为适用的。但是大东沟附近海面的炮声已经持续了3个多小时,北洋舰队仍然未能实现冲乱日本联合舰队阵形的目标,反而渐渐陷入了被动交火的不利局面中,此时身受重创的“致远”舰突然高速冲向日本舰队,邓世昌可能是已经估计到自己的军舰支持不了太久时间,与其无谓的沉没,不如尽最后的力量放手一搏,争取冲乱日本第一游击队的阵形,更大的希望是能乘乱利用冲角或鱼雷取得击沉日舰的战果。 “吾辈从军卫国,早置生死于度外,今日之事,有死而已!” “致远”舰部分军官黄海海战之前在尾楼甲板通向中部甲板的舷梯附近的合影,居中双手交叉者为邓世昌,其右身穿洋员军服者是英籍轮机长余锡尔,照片中的人们可能全部牺牲在黄海海战中。 冒着密集的弹雨,邓世昌屹立在了飞桥甲板上,大声激励着将士们。对这位人格高峻的舰长,全舰官兵都发自心底地给予尊敬,同仇敌忾的怒吼声响彻“致远”舰上空。由于“致远”舰是从第一游击队的舷侧冲击而来,而且这艘军舰是北洋舰队序列中航速最高的军舰,此刻机舱内很可能已经采用了强压通风,航速甚至能够超过20节。日本第一游击队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150毫米、120毫米等速射炮弹不断射向“致远”舰,在四周的海面上形成了阵阵水柱,“致远”舰正在冲向一张火网,这是中国近代海军史上一段最壮烈的征程。 令人扼腕痛惜的是,就在即将逼近日本第一游击队的一刻,伴随着轰然一声巨响,“致远”舰舰体中部发生爆炸,升腾出了巨大的火球。“致远”的舰首首先开始下沉,舰尾高高地竖立在空中,螺旋桨仍然在飞速的转动……不到10分钟,这艘英勇的战舰就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北洋海军损失了第二艘战舰。 有关“致远”舰沉没的原因,一直以来传统的说法是被日本军舰发射的鱼雷击沉,但是“致远”沉没时与日舰的距离尚未进入鱼雷的有效射程,否则“致远”舰也极有可能早已向日舰发起了鱼雷攻击。另外,根据日方关于黄海大东沟海中的资料进行分析,由于当时的鱼雷性能不够稳定,放在舰内有可能被敌弹击中引爆,而且日本舰队始终刻意拉开间距,避免与北洋舰队近距离作战,根本没有鱼雷作战的计划,因而海战前日方各舰都纷纷将鱼雷投入水中。“致远”舰被日方鱼雷击沉一说显然是不够可靠的。近年来,在参考西方与日方史料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了关于“致远”舰沉没原因的2种新的解释。其一认为海战当时“致远”舰的鱼雷发射舱中弹,鱼雷被引爆,最终导致军舰爆炸沉没,“(北洋海军)各舰于发射管中都装有鱼雷,临战时得机便可以进行发射,但第二发则只是置于装弹台……后来‘镇远’因害怕自己的鱼雷对本舰造成危险,而把准备发射的鱼雷沉入海中数枚。……‘靖远’也因同样理由,将鱼雷急速射出……不知‘致远’及‘经远’是否采取同样行动。‘致远’招致之突然大祸,据传可能是由于舷旁鱼雷发射管破裂”。另一种解释认为“致远”的沉没,是日舰大口径炮弹击中锅炉舱,引起大爆炸所致,“(‘致远’沉没)其时轰然有声如裂帛者,恐即其汽锅之爆裂也。”相比第一种传统的解释,后两种解释的可能性更高,但“致远”沉没真正原因的考证确认,还需假以时日。 “致远”舰沉没后,管带邓世昌落入海中,亲兵刘相忠游近递送来了救生圈,被邓世昌用力推开,“左一”号鱼雷艇赶来相救,这位刚烈的舰长“亦不应”,“以阖船俱没,义不独生,仍复奋掷自沉”。最后,连邓世昌平日豢养的爱犬太阳也来试图救助自己的主人,这只忠实的动物不忍心自己的主人下沉,“衔其臂不令溺,公斥之去,复衔其发”。满眼热泪的邓世昌毅然抱住爱犬,追随自己的爱舰一起沉入海中,为的是一个中国海军军人的尊严。这一天,刚好是邓世昌45岁生日。战后,邓世昌和“致远”舰的壮烈事迹很快传遍整个国家,成为了中国近代海军史上不朽的丰碑。 “致远”舰沉没时,这艘巡洋舰上一共有252名官兵,除了7人以外,包括英籍洋员余锡尔(Purvis)在内的官兵都长眠在黄海之底。 在海岸边高山上观战的美国“哥伦比亚”号商船船员詹姆斯·艾伦成为“致远”沉没过程的场外目击者,他为今天的人们留下了一则异常珍贵的现场记录:“在后来的战斗中,中国的另一艘最好舰只‘致远’号也遭到不幸。它显然是在长时间内遭遇到困难,不断用抽水机奋力抽水,因为我们看到水从该舰的两侧倾流入海。它英勇战斗,得不到援助;它甲板上的大炮和舰首的大炮不停地射击,直到它沉没为止。最后,它的船首完全淹没在海水中,船尾在海面上高高翘起,露出那转动的螺旋桨,渐渐地沉没在海中。当它下沉时,我们可以清楚地听到日本军舰上发出的胜利欢呼声。在战斗中似乎并肩作战的‘定远’、‘镇远’两舰试图援救它,但是太迟了。” 重创“松岛” 15时30分,黄海海战场上接连发生了几件重要的事。同一时刻上,日本军舰“西京丸”躲过了中国鱼雷艇的攻击,退出了战场;“致远”舰在冲向日本第一游击队的过程中不幸爆炸沉没。而与上述几件对北洋海军完全不利的事件完全同步,北洋舰队也终于取得了一个极为重大的战果,第一小队的铁甲舰“镇远”用305毫米克虏伯主炮重创了日本联合舰队旗舰“松岛”!(关于“松岛”舰被“镇远”击中的时间,日方史料记载并不一致,《明治二十七八年海战史》记述为15时26分,《日清战争实记》、《黄海海战‘松岛’舰内之景况》均称15时30分,本文从后者。) “镇远”舰是北洋舰队中与旗舰“定远”同型的铁甲舰,各种设计基本相同,管带林泰曾的职位在北洋海军中仅次于提督丁汝昌、高于“定远”舰管带刘步蟾,基本上这艘军舰也可以认为是天然的候补旗舰。海战开始后,“镇远”始终伴随在“定远”左右,共同发挥战场柱石的作用,15时10分为掩护“定远”舰救火而冲出与“致远”舰并肩作战后不久,日本第一游击队渐渐运动向北洋舰队的左翼,联合舰队的本队出现在“定远”、“镇远”舰眼前,主炮后置、外形特点鲜明的日本联合舰队旗舰“松岛”再次成为中国军舰攻击的焦点。15时30分,在德籍炮术顾问哈卜门(Heckman)、枪炮大副曹嘉祥的指挥下,“镇远”舰主炮台上连续射出2枚305毫米口径炮弹,均命中了“松岛”舰,考虑到当时双方的距离为1700米左右,大口径火炮能获得这样的命中率可谓相当惊人。另据“镇远”舰美籍顾问马吉芬回忆,当时发射的炮弹中有一颗还是装填了90磅黑火药的5倍口径开花弹,这种高爆弹对于北洋舰队而言是异常稀少的珍贵物品。(传统甲午海战史著作大都认为这次攻击中只有1颗305毫米炮弹命中了“松岛”舰,但是《明治二十七八年海战史》、《黄海海战‘松岛’舰内之景况》等日方资料记载,都确认当时‘镇远’舰接连2次命中‘松岛,本处从日本资料。) “镇远”舰一阵炮声隆隆后,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被“平远”舰击坏主炮的“松岛”,遭到了始料未及的沉重打击。“镇远”射出的第一颗炮弹可能是实心弹,并未造成爆炸效果,这颗不会爆炸的炮弹从“松岛”舰左舷炮甲板(“松岛”舰主甲板下的第一层甲板)第四号速射炮炮位(从左舷舰首数第2门炮)的上方穿透,之后横扫整个炮廊,又从右侧向上穿出,在“松岛”舰的右舷主甲板上留下了一个骇人的大洞。突中巨弹的“松岛”舰舰体发出颤动,然而这才只是灾难的开始,日本官兵还没从这次命中所带来的惊慌中反应过来时,又一颗305毫米炮弹接踵而来。 紧接而来的这颗305炮弹命中的位置和上一颗炮弹接近,仍然是在四号炮位,但是这颗炮弹的威力要大于刚才那颗无法爆炸的实心弹,这应该就是马吉芬提到的5倍口径的高爆弹。巨弹直接击中了“松岛”左舷第四号120毫米速射炮的炮盾,受到重击的引信立刻开始工作,弹头内填充的黑火药很快点燃炮,炮弹在第四号炮位上轰然炸开。爆炸所产生的巨大冲击气流和破片,使炮盾显得不堪一击,霎时成了纷纷散落的钢铁碎片。本来被遮护在炮盾后的120毫米速射炮也受到攻击,整个炮身竟然被震飞了起来,随后又重重地砸下,120毫米口径的钢铁炮管被扭曲成了不可思议的月牙形。 “松岛”号前部下甲板损坏情况图。可以看到,图片上方的是1点04分被击中的第七号炮位,下方就是3点26分被击中的第四号炮位。“松岛”号的炮廊设计使这里在海战中简直成为了地狱。 更为恐怖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战时为保证速射炮的弹药供应,“松岛”舰主甲板下的这层炮甲板上,堆积了大量的120毫米速射炮炮弹,密布舷侧的速射炮成了攻击北洋舰队的最佳武器,从这个位置上射出的炮弹曾让一艘艘北洋军舰困于大火,这个位置上也曾因为击中北洋军舰而发出过一阵阵的狂笑呐喊。然而此时,这些弹药却成了巨大的安全隐患,“松岛”舰的火炮甲板仿佛是一个即将点燃的巨大火药桶,天意使然,应该让日本海军自己尝试一下下濑火药的滋味了。 被305炮弹打飞起来的120毫米速射炮摔落时,刚好砸在了弹药堆里,性态敏感的下濑火药遭受重击后立刻发生了反应。“3时30分,‘镇远’舰30厘米半口径的大炮发射二颗炮弹,命中‘松岛’舰。一颗击中‘松岛’左舷甲板第四号炮身上方,又转向击破右舷侧上甲板。另一颗击中四号炮钢盾破裂,盾及车台碎片飞舞,炮身弯曲下落,借势将附近的药壳儿引爆。”堆积在第四号120毫米速射炮位附近的大量下濑火药炮弹以及硫化棉发射药被引爆了!“松岛”舰上发出接连不断的巨大爆炸声,呛人的黄色毒雾立刻在舰内弥漫开来。下濑火药爆炸产生的冲击力,一面将“松岛”左舷的船壳板撕开了更大的破口,一面发出怒吼穿透冲上了主甲板,在主甲板的左右两侧都留下了2个巨大的破洞。“(‘松岛’舰)一层的舷侧板爆破,有三分之一长,从甲板的巨孔穿出有2尺至3尺有余,并击断上甲板之铁桩、铁梁,上甲板左右舷顺势出现三四坪洞,使舰体失去了平衡,舰体倾斜,海水灌入,很快使舰内数处破损。” 北洋舰队的官兵简直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日本旗舰“松岛”在不断发生爆炸被接连命中,舰体也开始了倾斜,似乎就快要沉没了。因“致远”舰沉没而带来的悲伤尚未消散,中国的海军将士们又立刻面对了一次重大战果带来的喜悦。如果“松岛”沉没了,其带来的巨大精神鼓舞甚至可能让北洋舰队赢得这次海战,战争爆发以来关于海军的各种谣言就也将就此不攻自破,海军提督丁汝昌的陆军出身背景也可能不会被后世评价为什么外行司令,而将会与同样由是陆军出身的日本海军大臣西乡从道、桦山资纪那样,被誉为自学成才的模范,多么美好的景象。 日本联合舰队的官兵也不敢面对眼前的情景了。无论是作为舰队的司令舰,还是三景舰之首,“松岛”舰都寄托了大和民族太多的期望。可以预料,这艘花费了国帑巨资建造,并以著名的日本景观命名的战舰,一旦沉没了,会给日本联合舰队带来怎样可怕的精神灾难。 海战场上出现了奇特的情况,枪炮声零落了下来,双方军舰的作战节奏变慢了,双方都在关注着“松岛”。 此刻的“松岛”舰内,已然成了但丁笔下的地狱,“……叹息声,抱怨声,悲啼声,在没有星光的昏暗空气里应和着……千奇百怪的语音,痛苦的叫喊,可怕的怒骂,高喊和哭泣,拍手和顿足,空气里面喧闹不已,永无静寂……这一群下贱昏庸的人为上帝所不喜而为他的仇人所不容呀!这些不幸的人,肉体虽生,精神已死;他们都赤身裸体,有马蜂和牛虻刺着他们;血和泪从他们脸上流到脚跟上,做了毒虫们的食料……” “‘松岛’舰舰体倾斜,白烟腾起,四面暗淡,海浪涌起,疑鲸鲵也会惊而逃离。巨弹爆炸,又使火药爆炸,如百雷骤落,毒烟充满了整个军舰……。” 下濑火药燃起的大火如同一道道火龙,在甲板上游动肆虐。黄色有毒瓦斯充满了整个炮甲板,“电灯、电路、传话管、水管、蒸汽管、升降口全部断裂变形,两个梯子也已粉碎,一切犹如草蔓一样垂下”。爆炸和毒雾中,负责在炮甲板指挥督战的分队长志摩清直海军大尉、分队士伊东满嘉记海军少尉,以及其他官兵共28人当即毙命,死状极惨,“有的四肢分裂,有的有上体无下部,残缺不全。”其他重伤的还有舰队军医长河村丰洲海军军医大监等68人,这些逃过当即死亡的人遭到的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与在弹片、冲击波打击下四分五裂的第一批死亡者不同,受伤者大都是被下濑火药灼伤,“有的头发已烧成灰烬,身体烧得如同墨一样黑;有的被烧黑的铁片烫伤;有的腹部破裂;有的手足丢失,被有毒的瓦斯熏得痛苦难忍,悲鸣连天。”“将士们皆抽泣不能自持。”其中不治而死的又有22名。编制为355人的“松岛”舰瞬间失去了近乎三分之一的舰员,如果考虑到蒸汽时代的军舰上,编制中还有很大一批是轮机人员的话,“松岛”舰几乎失去了炮甲板所有的炮手,“下甲板的炮员、弹库员非死即伤。” 更为可怕的是,根据“松岛”舰炮术长井上保的记述,当时炮甲板的火灾可即将引入下方的弹药库,他亲眼目睹敞火焰在弹药库附近蔓延的可怕景象。但是,面对着炮甲板内熊熊的烈火和弥漫的毒气瓦斯,尽管军官百般叱喝,“松岛”舰的救火损管人员还是没有勇气冲入抢救。幸运的是,此时战场上竟然刮起了大风,风向也对“松岛”有利,“幸而风从破损的舷侧,吹进一些新鲜空气,才使毒气稀薄。防火队得以竭力灭火。”救火队冲入炮甲板后,映入他们眼帘的是这样一番场景“死者的头、手、脚、肠子到处散乱着,脸和脊背被炸得难以分辨了。那些断裂的骨头上,肌肉早已经被烧毁,就像火化后的白骨,粘乎乎的鲜血沿着舰体倾斜方向流去,滴着鲜血并且还在微微颤动的肉片粘在炮身上,还没有冷却……” 又经过30分钟左右,“松岛”舰内的大火才被扑灭,弹药库转危为安,损管人员也得以一面排水,一面在舷侧张挂帆布遮掩巨大的破口,进行堵漏。可以设想,如果没有这阵巧之又巧的风,“松岛”舰将可能面临怎样的结局。 救火队冲进炮甲板抢救的同时,幸存的炮位人员开始收拾火炮,炮甲板上安装的10门120毫米速射炮还剩下5、6、7、8、9、10号6门可以使用,其中主要都是没有被直接命中的右舷火炮。为了弥补大量的炮手空缺,伊东佑亨与舰长尾本知道只得让军乐队人员全部充当炮手,重新向北洋舰队开火,但是军乐队员对于操作火炮完全陌生,一副茫然无措。 16时左右火灾被扑灭之际,“松岛”舰事实上已经不再具备战斗的能力,由于中弹过程中液压舵轮的管路遭到破坏,不得已只能用人力舵轮操舵,“松岛”舰的机动力又成了问题。面对令人懊丧的情景,经历了4个多小时战斗的伊东佑亨显得异常疲劳,几乎未经太多的考虑,16时07分下令在“松岛”舰桅杆上升起了一面特殊的旗帜,“不管”,意思即各舰自由运动。 “松岛”舰内,对伤兵的救护还在进行。检视完“甲板下降,发出异臭烟气,使人窒息”的舰首鱼雷室后,“松岛”舰鱼雷长木村浩吉海军大尉记载到“士官办公室虽已被火烧黑,仍作为安置重伤患者,桌子上、地板上、椅子上横七竖八躺着重伤患者,治疗人员没有立足之地。伤病员时而叫喊口渴,时而呻吟着。有二三个重伤者看见我进来,不断地叫喊着‘鱼雷长,给我水’,我就用陶壶装着水,喂重伤员。”充满着对北洋海军两艘铁甲舰的恐慌,“受伤的水兵们还不断询问着‘定远’、‘镇远’。一个已经看不清容貌者叫我,喊着他自己的职务和名字——‘我是大石候补生’。我听到呼喊,抬腿绕过重伤员,让他脱掉衣服,全身已烧得漆黑,胸部以下两寸处受伤,出血很多。他要着水,在此时难以讲究礼数,用平生不同的语调说‘我遗憾’,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少尉候补生大石馨重伤后很快死去)。此时各处都有索水声和痛苦声……水兵们忍着痛用小刀割下粘在身体上的衣裤,粘在衣服上的皮肉也会同时被拽下……重伤者六七人很快死去,室内稍微安静了一会。这时桌子上的一个人,双手合掌,念起了南无阿弥佗佛……” 已然不是人世景象。 “满海乱跑的‘黄鼠狼’” 令今天的中国人感情无法承受的是,15时30分“松岛”舰遭遇重创时,原本是北洋舰队借以发起突起、扩大战果的良机。然后,同时间“致远”舰的沉没,却在北洋舰队某些军官的心中投下巨大的阴影,战场上出现了逃兵! 黄海大东沟海战开始时就一直龟缩在阵形后的“济远”舰,此时开始转舵逃跑。 “济远”舰的管带方伯谦,福建侯官人,福建船政后学堂第一期毕业生,曾留学于英国格林威治海军学院。在北洋海军中,方伯谦虽身为福建人,但为人精明,善于钻营,与一味视提督为无物的闽党军官集团做法完全不同,这位对上似乎惟命是从,而且是海军科班出身、籍贯福建的高级军官简直成了北洋大臣与海军提督眼中的左右臂。不过长久以来和平岁月的磋磨,加之遍布沿海各要港的丰厚家产,已经使这位将领失去了军人所应有的品质。 7月25日的丰岛海战中,大副沈寿昌的脑血第一次让方伯谦深切体味了战争的恐怖。为了遮掩挂白旗与日本海军旗而逃的不光彩事迹,方伯谦事后竟然编造了子虚乌有的尾炮退敌事件,并被其追随者进一步演绎发挥,杜撰出所谓击死倭提督、“吉野”挂白旗、龙旗而逃的“战功”,不仅不具有军人的品质,甚至为人道德方面也出现了问题。 黄海大东沟海战中,作为北洋舰队阵形左翼压阵的第四小队领队舰舰长,方伯谦并没有丝毫战斗的决心,开战之初“济远”、“广甲”就落后于全队,始终徘徊在阵形之后。北洋舰队与日本联合舰队接近时,由于左翼势必是最先遇到日本舰队的位置,为躲避战斗,方伯谦即指挥“济远”从北洋舰队阵形之后向右翼方向闪避,连带僚舰“广甲”与之一起行动,使得北洋舰队一开始就丢失了一个小队的战力。日本第一游击队开始攻击右翼的“超勇”、“扬威”时,已经躲避至右翼附近的“济远”、“广甲”又立刻向较为安全的左翼躲避。至北洋舰队左翼诸舰开始围攻“比睿”、“赤城”等日本军舰时,甚至连僚舰“广甲”都主动参加战斗,而“济远”依旧观望在后。15时30分,“致远”舰沉没,北洋舰队左翼方向成为战场的焦点,位于左翼的“济远”、“广甲”首当其冲,此时,方伯谦丰岛故伎重演,又选择了逃跑。更为无耻的是,“济远”舰还挂出了“我舰已经重伤”的信号旗,以为逃跑寻找托辞。而根据“济远”舰德籍顾问哈富门的回忆,当时的情况实际是“我舰虽受伤,并无大碍”。(《中倭战守始末记》) “旗舰‘定远’号遭我反复攻击起火后,‘致远’号沉没。在丰岛海战中被吓得心惊胆寒的‘济远’号接着逃走……”。(《日清战役》) “济远”舰选择的逃跑路线是航向战场西北方向的浅水区,再由那里逃回旅顺。大东沟、大鹿岛一带沿岸的浅水区是北洋舰队天然的避风港,从现在发现的日本军舰“赤城”作战时使用的海图来看,日本海军对这带沿岸的水文情况基本没有把握,海图上并未标注沿岸一带的水深情况。紧随“济远”之后,同队僚舰“广甲”也选择了逃跑,目睹这一情形,“定远”、“镇远”上一些水兵愤怒地向逃兵们射击。失去“济远”、“广甲”的北洋舰队,左翼只剩下了一艘孤零零的“经远”舰,一臂已断。 更为不可思议的是,在逃跑的过程中,“济远”舰竟然撞上了友舰“扬威”。受困于大火、舵机失灵的“扬威”当时也正在努力往浅水区航行,试图灭火自救,这艘没有被日军炮火击沉的战舰,未曾料到会被友舰毁灭。奔逃中的“济远”舰高速撞上了重伤的“扬威”,随即又毫不留情地倒车、离去,最终这艘战舰在挣扎着进入浅水区后不幸下沉搁浅。望着绝尘而去的“济远”,“扬威”舰管带林履中悲愤莫名,蹈海而逝。随“扬威”舰殉国的官兵能够统计到姓名的有:管带林履中;候补炮首李长温、王浦;正头目林本立;水勇副头目马庭贤;管旗头目杨细悌;木匠头目陈春;一等水勇俊甫;二等水勇张悦;水勇陈玉起。作为“济远”舰撞击“扬威”的直接证据,当“济远”逃回旅顺时,存在一个重大的伤情,“头裂漏水”。 今人在讨论“济远”撞击“扬威”时存在一些疑问,有的观点认为吃水较“济远”浅的“扬威”撞击后搁浅,说明撞击发生处的水深很浅,“济远”不可能进入这个区域去撞击“扬威”。这实际是对史料的错误理解,实际是“济远”撞击之后,“扬威”并未当场沉没,而又挣扎航行了一段时间后才最后搁浅。“‘扬威’舰内亦被弹炸,又为‘济远’拦腰触裂,驶至浅水区而沉。”此外,关于“扬威”的搁浅,并不能等同于正常舰船航行中的搁浅现象来联系,正常船舶的搁浅,是因为海水水深低于军舰的吃水,导致军舰搁底。而“扬威”舰的搁浅,是指这艘军舰沉没后,水深不足以完全淹没军舰,舰体还有大部分露在水面上的现象,这种情况下浅水区的水深就不一定低于军舰的吃水深度了。 关于“济远”、“扬威”相撞还有一种疑问,以孙克复“三论方伯谦冤案问题”中的观点为代表:“(‘扬威’的沉没地点)在战场西北的大鹿岛附近。‘济远’的逃避方向则是战场西南的旅顺口。‘济远’逃避时根本没有必要驶向战场西北之大鹿岛附近,再折向西南。两舰方向相反,距离遥远,安能相撞?”但是持这种疑问的论者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即浅水区对于北洋海军舰只的意义,从最初的“超勇”直至后来的“靖远”、“来远”,北洋舰队的军舰受伤后无一不直驶大鹿岛附近的浅水区以求自保,“济远”舰无疑也选择了进入西北方的浅水区避逃的路线,与“扬威”相遇也就并不奇怪了。“第一游击队根据海水深浅增减航速,追击向大连湾方向逃走的数艘敌舰。当时,‘济远’、‘广丙’(应为‘广甲’)正在远远地向西北方偏西的方向逃跑……”(《明治二十七八年海战史》) 1956年,曾经的“来远”舰三等水手陈学海再度回忆其这段往事时,仍然充满着激动“‘定远’、‘镇远’、‘致远’、‘靖远’、‘经远’、‘来远’几条船都打得很好。日本主船大‘松岛’中炮起了火,船上所有的炮都哑巴了。数‘济远’打得不行。‘济远’船主姓方,是个熊蛋包,贪生怕死,光想躲避炮弹,满海乱窜。各船弟兄看了,没有不气愤的,都狠狠地骂: ‘满海跑的黄鼠狼!’后来,‘济远’船主不听命令,转舵往十八家岛跑,慌里慌张地把‘扬威’撞沉了。” “济远”舰最终于9月18日凌晨2时到达旅顺,尾随队长舰逃跑的“广甲”并未得到眷顾,被“济远”远远抛在身后。9月18日凌晨,漆黑笼罩的大连湾入口处海面上,对北方海域并不熟悉的广东军舰“广甲”撞上了岛礁,在海中的小岛——三山岛旁触礁搁浅。 并未在海战中参加过激烈交战的“济远”,回到旅顺后出现了几件怪事。首先是报称舰上的大小火炮都被日军击坏,统计“济远”的武备,共计有各种火炮18门,而海战中仅中弹15颗(《明治二十七八年海战史》·黄海役),很难想象日方的炮火命中率竟然如此之准,能够颗颗击中“济远”的火炮。中弹达数百颗,且始终是日军攻击焦点的“定远”、“镇远”都未出现这种情况。值得今人加以注意的是,战后负责检查各舰伤情的洋员戴乐尔,曾报告“济远”舰左侧210毫米主炮的炮尾炮套上有一处类似铁锤砸出的痕迹,而目前保存在中国甲午战争博物馆内的“济远”主炮上相应位置也确实存在类似砸痕。 更不可思议的是“济远”的弹药消耗。根据统计“济远”共消耗了53颗210毫米炮弹、100颗150毫米炮弹,综合“济远”停留在战场上的时间一共只有2小时30分,就算大小火炮都没有被打坏,一直处在发射状态,如果要达到这样的消耗量也几乎是天方夜谭。对照“济远”舰洋员哈富门的回忆,称“济远”舰在战时150毫米火炮仅发射了35发,很难相像多余的弹药是如何“消耗”掉的,9月17日的黑夜里,“济远”舰上曾发生过什么奇特的事? 无论是“我舰重伤”的信号旗,还是火炮的“全毁”和弹药的惊人消耗,似乎都是方伯谦刻意布置下的重重疑局,就如同丰岛海战后创造出的尾炮退敌说一般,都是为了证明“济远”舰是始终在“战斗”,是不得已才逃跑。 然而此次方伯谦并未再有丰岛海战后的那般好运,9月19日丁汝昌命令“济远”前往三山岛拖带搁浅的“广甲”,言下之意可能是借此给方伯谦一个戴罪立功,以观后效的台阶。但是“广甲”舰并未能拖出,只得拆卸了火炮后予以炸毁。 9月23日,清政府军机处经李鸿章奏参,以临阵脱逃罪判方伯谦军前正法。可能是“广甲”舰属于两广军舰,考虑到地域派系问题,跟随方伯谦逃跑的“广甲”舰管带吴敬荣只受到了革职留用的薄惩。虽然二人同罪不同罚,但并不能以吴敬荣未被斩首而证明方伯谦“冤屈”,方伯谦被斩是罪有应得,吴敬荣未被处死的原因则应当另为讨论,二者绝不能混为一谈。 在方伯谦被看管收押时,“……其部下知非嘉兆,有请其处分后事者。彼(方伯谦)昏不知,谓朝廷仁厚,安有杀总镇刀耶,如或苛求尽以革职了事,虽一二品或难骤复,而每月薪水数百两固然也,何必惊慌无措也。夜半约十二点钟,丁军门接奉回电,著以军法从事,方伯谦始痛哭求救于某军门。某军门谓,我恨无海军生杀之权,自我操,则七月间已在军前正法,尚复令尔重误国家大事耶?方知乞无门,瞑目待死。延至二十九日晨五点钟时押赴海军衙门后斩首。”(《中倭战守始末记》)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