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司马光很快就发觉,北宋这条破船绝对不可能稳稳当当开下去了。他的中庸之道也让他彻底成了一个孤独的人。首先向他叫板的是章和蔡确。章是王安石改革集团的硕果仅存者,又是名儒邵雍的得意门生,苏东坡的至友。此人恃才傲物,却也深得欧阳修的赏识。在王安石归去后,章接过改革大旗,和宰相蔡确一起,力推新法。他们俩不断牵制司马光的温和路线,并视其为头号政敌,这让司马光苦恼不已。而另一方面,太皇太后和她身边的旧派人物也对司马光的温和路线颇为不满,冷眼看他身陷尴尬境地而不出手相助。 为挽回大局,司马光说服文彦博和吕公著两位元老重臣和他一起力推温和路线,总算是将章等新党成员全部赶出京城,但是太皇太后和她身边的旧派人物却在此时"复辟"成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精疲力尽的司马光最终只捡拾了一地鸡毛,还有舆论对他的无情指责。 很快,这个年迈的老臣也步王安石的旧尘,归去来兮。北宋王朝最重要的两个改革人物在"改革者决没有好下场"的历史潜规则作用下偃旗息鼓,不再是这段激情正戏的主角。高潮已经过去,高潮永远过去,接下来,这个王朝差不多可以看到那个呼之欲出的阴影了-死亡阴影。 轰轰烈烈的党争 有些人注定会咸鱼翻身,只要时机成熟。 章咸鱼翻身的时机在宋哲宗16岁那年(1093年)成熟了。这一年,垂帘听政了八年的太皇太后与世长辞,宋哲宗惊喜地发现,一个属于他的时代猝不及防地到来了。他几乎没有作一点儿思想准备,虽然他渴望亲政已经好多年。 对于他的父亲神宗,宋哲宗从小是当作偶像来崇拜的,他崇拜父亲的励精图治,崇拜父亲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勇气和决心。但是宋哲宗的崇拜在太皇太后那儿被粉碎了。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八年就是粉碎宋哲宗偶像的八年,因此太皇太后一死,宋哲宗就豪迈地认定,一个属于他的改革时代开始了。他把这个时代称为"绍圣",取"绍述先圣遗业"的意思。 绍圣元年(1094年),宋哲宗做的一项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重新召回并重用包括章在内的新党,一时间整个王朝重新充满改革的蠢蠢欲动。但是怎么改革是个问题。人心散了,人心乱了,在这样的时代,究竟有没有一种可以凝聚朝野共识的改革理论来指引大宋往一个正确的方向走呢?章问道于陈鹳。 陈鹳是当时的名士。陈鹳与章见面于一条船上,陈鹳说:先生所问之事可以用这条船来说明,这船如果左边超重了,它不容易前行;如果把左边的货物都移到右边,那右边超重了,它也不容易前行。明白了这个道理,先生主持朝政应该心中有数了。 章听了,长叹一声:道理我是明白的,但司马光是要清算的,不消除他的影响,接下来的改革就没法进行...... 陈鹳不解:清算就是彻底否定啊,你真打算将船左边的货物都移到右边吗?那船就危险了! 章解释道:王安石改革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在成效还没完全显现出来时就被废止了,而司马光趁机作乱,这才是将船左边的货物都移到右边的行为,我们现在只需要继续坚持改革就可以了。 陈鹳闭上眼睛不再说话。的确,对某些人来说,一句话顶一万句;但对另一些人而言,哪怕说上一万句话他都听不进去。陈鹳累了,不想做对牛弹琴的傻事。 坚持己见的理论家章开始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他引进的左右手蔡卞(王安石女婿)、蔡京(蔡卞哥哥)则致力于成立"看评诉理局",该机构类似于"平反冤假错案办公室",专为元祐时代有冤屈的人打抱不平。与此同时,那些元祐时代郁郁不得志的新党官员在成为这个时代的人气股之后开始奋发有为-司马光建立的温和政策被全部推翻,司马光时代的旧人被全部打倒,政策之争、路线之争很快就上升为党争。一些在元祐时代不小心跟错人、排错队的人现在则是加倍地忏悔,并且用实际行动来洗刷自己的"罪行"。 轰轰烈烈的改革就这样成了轰轰烈烈的党争。 就在此时,一次意外的胜利冲淡了党争带来的烦恼-哲宗对西夏用兵取得小胜。章借机将此次胜利往"保甲法"上引,称只有坚持改革,大宋才能国富民强。哲宗也很兴奋,觉得要实行改革,到底还是少不了这个人。他对章是又拍又拉,诚恳地希望他戒除党争,专心改革。章心里也认为党争搞到这个地步,可以告一个段落,接下来是该好好改革了。 但是人世间的事,意外是经常会发生的。 公元1100年的正月十二,年仅24岁的哲宗皇帝意外得病并迅速死亡。章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天要塌了。 天确实要塌了。在这样的时代,一个皇帝的存在与否直接决定了臣子们的生死荣辱。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章太明白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了。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