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五辑《宋武穆公飞年谱》页二八七录《行实编年》:“桧闻之益惧,知武穆之志,必不可和,乃先诏韩世忠张俊杨忻(换水旁)中刘崎(换金旁)以本军归,而后言以上,以武穆孤军不可留,乞姑令班师,一日以金书字牌十有二,武穆嗟惋至泣下,东向再拜曰,臣十年之力,废于一旦,非臣不称职,权臣秦桧实误陛下也。诸军既先退,武穆孤军深在敌境,惧兀术知之,断其归路,乃声言将翌日举兵渡河,兀术疑京城之民为武穆,夜弃而出,北遁百里,武穆始班,师傅老人民大失望,遮武穆马首恸哭而诉曰,我等顶香盆运粮草以迎官军,虏人悉知之,今日相公去此,某等不遗僬(换口旁)类矣,武穆亦立马悲咽,命左右取诏书以示曰,朝廷有诏,吾不得擅留,劳苦再四而遣之,哭声振野。。。方兀术夜弃京师,将遂渡河,有太学生叩马谏曰,太子毋走,京城可守也,岳少保兵且退也,兀术曰,岳少保以五百骑破吾精兵十万,京师中外日夜望其来,何谓可守,生曰不然,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以愚观之,岳少保祸且不免,况成功乎,生盖阴知桧与兀术事,故以为言,兀术亦悟其说,乃卒留居。翌日果闻班师,议者谓使武穆得乘是机也以往,北虏虽强,不足平也,顾土虽失,不足复也一篑亏成,万古遗恨,武穆既还,虏人伺其实,无所忌惮,兵势渐振,向之已复州县,又稍稍侵寇”。 案到朱仙镇大捷之前,女真在以岳家军为首之宋军及北方抗金力量打击下,锐气失尽,军心动摇。兀术尤想在北方强行征兵不果而叹曰:“我起北方以来,未有如今日屡见挫【血刃】”。在岳飞强势攻势之下,内部兵变更时有发生,如有龙虎大王突合速心腹合扎千户汔石烈勇、金将张仔、杨进等投诚。兀术女婿顺昌战中阵亡,兀术固不敢回师开封,而是屯居于颍昌府北之长葛县,并派密使向岳飞请降,飞许之,并称:“今次杀金人,直到黄龙府,当与诸君痛饮!”。 顺昌战后修整三日,岳飞进兵开封。七月十八日,张宪于临颍同徐庆、李山等统制率兵进兵东北向,遇金骑六千击溃之,追杀十五里,横尸满野。王贵于顺昌发兵,牛皋领左军,亦连战连克,形势喜人。时兀术以十万兵驻朱仙镇,距开封四十五里。岳飞军前锋五百骑与之战,兀术军闻飞军之,胆魄尽丧。盖金兵以勇气战,勇气失则信心与战斗力全无,故竟一触而溃,遂一发不可收。兀术只有放弃开封渡河北遁,时被拘留之宋使洪皓家书称:“顺昌之败,岳帅之来,此间震恐”,金兵颓唐之气,可见一斑。 兀术其时兵虽号称十万,却是在偃城等接连几次重创之后,兵气衰竭,闻岳飞兵至,未战而先胆怯心寒,故百不能当十,十不能当一;而况十万之兵,必有羸弱之兵、伤病之兵、勤务之兵、辎重之兵,等等,再加处于守势,同时要应付随时可能出现于背后之义军和两翼之韩、刘、王等部兵,故必四处设防。如此则虽号称十万,其实难符。而岳家军挟乘胜之势,再加其骁勇不惧死,声名远震而敌人闻风丧胆,故一可当十、十可当百。同时岳飞军其时进兵神速,其前锋与金兵交接,大军随后即到,而金兵固不知其之虚实,亦不可能倾巢而出,固两相较量而一触及溃,亦非不可能。类似战例可见于秦晋淝水之战、莽秀昆阳之战,而况后者都是势弱方即晋兵、汉兵不但与敌力量对比悬殊,同时也是处于被动防守之态势,攻守之势相异,与岳飞兵乘胜追击更无法可比。而岳飞又是有宋屈指可数的上将,其用兵自非庸将可比。因此,朱仙镇大捷,单从战术上讲,是完全可能之事。 然而就在此时,兀术听从了那个叩马而谏的太学生的意见,决定再观望以盼宋军内部生变。那个太学生大概深韵宋军内务,是个明白人。他既知晓秦桧与兀术之间的勾结,又知晓秦桧正是要抓住赵构之既怕全胜、又怕大败之心理。若岳飞全胜,则钦宗将被迎回,他自己的帝位必受威胁;若大败,国破则自身难保,欲求为一太乙宫使或临安布衣亦恐难得。而况高宗又耿耿于岳飞在绍兴七年自行解职以服母丧和奏请立储二事,因此,尽管岳飞一再真心诚意地表示北伐一旦功成则必解甲归田,他必是不能容许岳飞之节节推进的。 案到七月上旬为止,宋、金双方在东、西线皆处于胶着状态。中线张俊部已先行撤退,惟岳飞所部勇猛无比,连战连胜。七月五日,岳飞上奏告以敌后方之梁兴、董荣等部之胜利,称“敌近累败【血刃】,其虏酋四太子等皆令过河。。。此正是陛下中兴之时,乃金贼灭亡之日。。。伏望速降指挥,令诸路之兵火急并进”。案宋时兵权一总当朝之手,前方将帅并无实权,一举一动都受内权指使,极为不便。岳飞这边请兵,不料同期秦桧非但不予岳飞进兵配合,反令韩世忠刘崎两部撤兵,使得岳飞一下现出孤军前伸之态势,两翼突现空档,同时又唆使殿中侍御史罗汝楫上奏曰:“兵微将少,民困国乏,岳飞若深入,岂不危哉!愿陛下降诏,且令班师”。案在岳飞撤军时,张俊中线之兵已先行退出(张俊此人比较胆小,同时因军功事与刘光世等与岳飞有隙,盖因岳飞出身卑微,其时又十分年轻所致),刘崎之兵尚在撤退之中,而韩世忠撤兵尚在其后。故秦桧所称岳飞之孤军,要非事实。 此时岳飞军前突,而张部、刘部及王德等军皆已奉诏回师。高宗在闻偃城等大捷后,更日以金牌十二召其班师。案金牌又称金字牌,上书“御前文字,不得入铺”,其本身并不代表诏命,乃宋时军邮符号之一种紧急传达之符牌,起于神宗时王安石新政。军制每十里设一铺,铺长一人,配铺兵若干。金字牌日行五百余里,需自御前发下,诏命同行。杭州至颍昌需时十日,偃城大捷后,秦桧恐惧,七月初即奏使高宗命飞撤军。此诏书到时,已是七月中,颍昌之战正在进行,岳飞故未听,反请增兵。七月十八日,朱仙镇外围之战才刚开始,高宗二道班师令至,岳飞急奏称敌军沮丧、朱仙镇之战必胜等。然而这些奏报还远未能送至杭州,约于七月二十日,岳飞连收高宗于七月十日签发出之十二道金牌,下令撤军,诏书上都称“大军班师,岳飞至杭晋见圣上”。 由此可见,下诏班师乃赵构秦桧早有之阴谋。至此岳飞不退,已属不可。军事上,侧翼已无协进之兵;同时按宋兵制,若岳飞抗旨,秦桧只消一纸命令即可夺其兵权。有此皇帝昏庸,内臣作梗,岳飞纵有再大的本事,又岂能遂愿?他之将近得志之日,必也是其覆顶之时。这翻道理真是清楚明了,所以金兀术虽已被岳飞吓破了胆,终能以侥幸不败。这段历史到了数百年之后又重演了一把,到了小南明弘光朝时,魏阉余孽马士英通过投弘光所好,把其时总揽全局要政的史可法逼走扬州,以致形成“秦桧在内,李纲在外”之局面,奸臣当道,朝政自此一蹶不振,沿江防务亦就此衰靡,小南明终于一年之内就呜呼哀哉了。 绍兴十二年,金使至杭见秦桧而质之曰:“岳飞犯何罪而死?”,桧答曰:“谋反,为部将所举”,金使冷笑曰:“江南忠臣善用兵者,止有岳飞。然宋廷之于飞,犹项王之于范增,此南朝所以败也”。曾与岳飞较量而屡北、后为金熙宗的完颜檀(去木旁)也承认“岳飞不死,大金灭矣”,来自敌方的这一评论,既是对赵构秦桧及为其恶行辩护者之最佳之驳斥,若再追古察今,比照古来多少君昏臣乱之痛事,亦良为读史者叹、为今人戒矣。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