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二十年(600)正月辛酉(初一),突厥、高丽、契丹并遣使贡方物,时契丹别部又背突厥降于隋,文帝“悉令给粮还本,敕突厥抚纳之”。这表明隋文帝对边境四夷的政策始终还是安境保民。到隋炀帝即位,国家殷富强盛,朝野皆以辽东为意,唯独刘炫以为辽东不可伐,作《抚夷论》以讽,已是绝无仅有的少数派。 隋文帝晚年和炀帝大业初年何以朝野皆以辽东为意呢? 从地缘政治来看,高句丽立国己五百多年,在东北亚局部地区己建立了霸权,百济、新罗不能抗衡,倭国的干涉也被击退,靺鞨、室韦俯首称臣,契丹虽叛附不一,亦不能兴风作浪,特别是高句丽西联突厥,又曾南结陈朝,在东北边境出现了俯瞰中华的态势。一旦中原有乱,则有如后来的与高句丽有血亲关系的满洲女真人,入关灭明席卷中原易如反掌,其势真可谓“狼顾燕垂”,虎视眈眈。所以大业三年(607)隋炀帝在塞外突厥启民可汗牙帐见到高句丽使者,即引起了警觉。更何况隋炀帝的对外政策顾问裴矩所谓:“高丽本箕子所封之地,汉晋皆为郡县,今乃不臣,别为异域”。孰不可忍。而当大业全盛之时,“安可不取?使冠带之境,遂为蛮貊之乡乎”[31]?其时隋的北方劲敌东、西突厥均己俯首帖耳彻底臣服,西突厥处罗可汗亲诣长安朝贡,炀帝对他说:“譬如天上止有一个日照临,莫不宁帖;若有两三个日,万物何以得安”?[32]隋不能容忍东北边境强大的高句丽独立存在,正如其不能容忍北境蒙古草原上强大的突厥政权一样,突厥已破,兵锋自然转向了高句丽,而且成为隋唐百年来对外征服战争的焦点,高句丽不亡,征战不断。 三、隋炀帝夸示四夷耀武征辽大摆仪仗 如何变高句丽“蛮貊之乡”为隋朝的“冠带之境”呢?早在大业三年(607)突厥启民可汗帐前,裴矩就曾为隋炀帝策划并献计:“今其使者朝于突厥,亲见启民合国从化,必惧皇灵之远畅,虑后伏之先亡,胁令入朝,当可致也”。裴矩以为其事易如反掌,在国力较高句丽更强大的突厥都“合国从化”的情势下,只需让其目睹了这一文物盛事的使者回国向高丽王传话,“令速朝觐,不然者,当率突厥,即日诛之”[33]。似乎只须恫吓利诱,高元即会象东、西突厥可汗启民、处罗及高昌王麴伯雅那样亲自诣阙朝拜。隋炀帝当即采纳了裴矩的意见,下令征高丽王元入朝。然而,高元惧,“藩礼颇阙”,不但不入朝贡献,反而断绝了朝贡使者,干脆不与隋朝往来。 这当然让隋炀帝大失面子,使天子龙颜震怒,被激怒了的炀帝当即下定了征讨高句丽的决心。大业四年(608)元月,炀帝诏发河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永济渠,显然就是为征讨高句丽作准备。《隋书·阎毗传》记阎毗“以母忧去职,未期,起令视事。将兴辽东之役,自洛口开渠,达于涿郡,以通运漕,毗督其役”。同书《五行志下》记这年太原厩马死者大半,炀帝令巫者视之,“巫者知帝将有辽东之役,因希旨言曰:‘先帝令扬素、史万岁取之,将鬼兵以伐辽东也’。炀帝大悦,因释牧马者”。这是正史中有关炀帝征辽的最早信息。 永济渠北通涿郡(治今北京市),隋炀帝宣布声讨高句丽及发兵的地点,都在涿郡,永济渠的开凿,有利于隋征调全国兵力及运送全国物资到涿郡。隋炀帝既在大业五年(609)将吐谷浑纳入隋郡县体系中,将高句丽重新归入王朝版图当然己在他的通盘考虑之中。他先巡江都,作军事调度,然后沿大运河直达涿郡,正式总动员令随即下达了。《资治通鉴》记当时的军事动员和人员调动情况云: (大业七年二月)壬午,下诏讨高丽。敕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昼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夏四月庚午,车驾至涿郡之临朔宫,文武从官九品以上,并令给宅安置。于是,诏总天下兵,无问远近,俱会于涿。又发江淮以南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手三万人,于是四远奔赴如流。五月,敕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车五万乘送高阳,供载衣甲幔幕,令兵士自挽之。发河南、北民夫以供军须。秋七月,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至涿郡,舳舻相次千余里,载兵甲及攻取之具,往还在道常数十万人,填咽于道,昼夜不绝,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骚动。[34] 征调范围遍及全国,其动员人数之众,规模之大,远远超过开皇九年(589)平陈之役,可以说是“扫地为兵”。仗还没打,已经搞得天下骚然。 由于频兴工役,大业五年(609)的大索貌阅虽搜括出大批人口,但仍感人役不够,有“总持菩萨”法号的隋炀帝这时甚至打起佛教寺院的主意。据唐人高临《冥报记》记载:“大业五年,奉敕融并寺塔”。释家史料记载了隋炀帝诏天下僧徒无德业者并令罢废的诏令,拆毁寺院,沙汰僧尼,用于充工役,充实国用[35]。直到大业七年(611),裁汰僧尼的命令仍在全国推行。据《隋书·王文同传》:“及帝征辽东,令文同巡察河北诸郡。文同见沙门斋戒菜食者,以为妖妄,皆收系狱。比至河间,求沙门相聚讲论,及长老共为佛会者数百人,文同以为聚结惑众,尽斩之。又悉裸僧尼,验有淫状非童男童女者数千人,复将杀之,郡中士女号哭于路”。王文同敢于“收系沙门”,“裸僧尼”,肯定是有上方的指示,但做过了头,民愤极大,被隋炀帝斩首,成为替罪羊。 大量裁汰僧尼也有可能引起社会不稳,为防止有人利用佛教聚众闹事,隋炀帝又将天台宗智者大师上首弟子灌顶召到涿郡,“远至行所,引见天宸,叙以同学之欢”[36]。炀帝还专门派遣员外郎崔凤举将道士王远知请到涿郡临朔宫,亲执弟子之礼[37]。随即,炀帝令跟隋着他的大批佛、道人士在涿郡摆起了四道场,为征人祈福,用以安抚人心。 隋炀帝还把鼓吹、乐队带到了临朔宫,在江都的各国朝贡使者也都来到涿郡,其中还有高昌王麴伯雅、伊吾吐屯设、吐谷浑王太子顺等。大业七年(611)十二月已未(初八),西突厥处罗可汗也来到临朔宫朝见,炀帝“备设天下珍羞,盛陈女掷,罗绮丝竹,眩耀耳目”,举办了盛大的歌舞宴会。由于隋炀帝对征辽胜利充满信心,招各国使者和藩属君王随军,就是要耀武让四夷领略大隋天子的威风,亲眼看一看不事藩礼的高丽王元的下场,以收杀一儆百之效。 但让人疑惑的是东突厥没有遣使来也没有如约派兵参战,其时启民可汗已死,其子始毕继位,与隋的关系发生了变化。突厥骑兵善于在恶劣条件下作战,此前隋将韦云起曾率东突厥骑兵征讨契丹,大获全胜,这次征讨高句丽若得突厥骑兵相助,沿西辽河上游快速突击,对高句丽将会是致命的打击,在塞外广漠天寒地冻环境下作战,突厥骑兵的战斗力无疑优于隋朝府兵。但三次征辽竟未见东突厥以一兵一卒相助,这当然是大问题。时始毕可汗虽仍受隋册封,但关系己疏远,大业五年(609)始毕就没有如约派兵协助隋军西攻伊吾铁勒军。年轻的始毕可汗看到隋炀帝正着力扶植西突厥处罗可汗,对隋离强合弱伎俩已有警惕。另外高句丽既与东突厥通使,双方面对强隋在战略上共同利益更多,实际上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始毕可汗从自身的切身利益出发,严兵不动,坐山观虎斗,这当然是对隋炀帝的不恭,但炀帝也暂且不能处置。 隋炀帝不能得到突厥骑兵助力,仅能邀得靺鞨渠帅度地稽所部有限人马从征,度地稽虽“每有战功”,但力量太小于大局无关轻重。在这场战争中,外藩诸夷多考虑自身利益,大多都只是作为观众。高句丽的世仇百济可谓是隋的天然战略伙伴,百济王余璋,对夹击高句丽也很有积极性,大业三年(607)就曾主动遣使请求征讨高句丽,炀帝令他“觇高丽动静”。但百济是小国,开皇十八年(598)贸然进兵不但没有捞到好处,反而在隋师败绩后遭到高句丽报服,当然要吸取教训,且余璋也深知高句丽若灭亡了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已,不如保持现状于己更为有利,于是鼠首两端,暗中与高句丽通款,反例“挟诈以窥中国”。大业七年(611),百济王余璋又假惺惺地遣使问隋炀帝征高丽的行期,实际上是为高句丽探听军事情报。蒙在鼓里的隋炀帝反而“大悦,厚加赏赐,遣尚书起部郎席律诣百济,与相知”[38]。翌年隋大军渡辽,余璋也集兵边边境,声言助隋,但实际上按兵不动,没有给隋军丝毫相助。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