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立,回族,1914年生,祖籍甘肃省永昌县。少年时代就读于天津汇文中学,是旧时代相声艺人中少有的识文断字的,为后来发展“文哏”相声打下了基础。他出身于曲艺世家。祖父马诚方是评书艺人,外祖父恩培(恩绪)是相声艺人。父亲马德禄、哥哥马桂元都是著名的相声艺人,母亲恩萃卿曾演唱过京韵大鼓。马三立从小受到艺术熏陶,十五岁拜“相声八德”的周德山为师,技艺大见精进,先后与耿宝林、刘奎珍、侯一尘、张庆森搭档,享名于京津及东北等地。五十年代参加天津市曲艺团,曾任副团长。 马三立酷爱相声事业,技艺精益求精,即使在遭受坎坷之时和臻于炉火纯青之后,也不肯稍有松懈。陈笑暇《马老永葆赤子心》一文介绍说:“马三立是个严于律己的人,他深知‘业精于勤荒于嬉’。回团后,总是天不亮就起床,每晚都考虑着曲艺工作,想到很晚才入眠。睡醒一觉后就躺在床上假寐,默想着今天应该做什么。嘴里叨叨念念地背词儿,怕吵醒老伴,还是把老伴吵醒了。” 作为相声艺术的重要流派,马(三立)派相声具有哪些艺术风格特色呢? 自指性强,富于变化。 马三立的“垫话”妙趣横生,引人入胜,大都是自指性的聊天儿,显得自然、亲切。然而,如果每段相声都是一个模式,就显得单调乏味,于是在自指性的聊天儿基础上不断有所变化。如《吃元宵》的“垫话”里有这么一段: 甲 你念过多少书?什么学校毕业? 乙 我什么学校也没毕业,小时候念过三、二年书。 甲 念三、二年书就说相声?那怎么能行啊?这简直是胡闹。 乙 这么说,你的文化水平很高? 甲 你看哪? 乙 看不出来。 甲 听。 乙 也听不出来。 甲 你听听言谈文雅,举止大方,未语先笑,代客煎药…… 乙 啊?还代客煎药?开药铺哇? 甲 不,这句没有用,是个配句。 关于逗哏的学问究竞有多大,如果正经八百地讨论下去,虽然还保持着自指性,却失去了相声味。这里一个“外插花”的“包袱”把讨论引回到相声中来,表面看来,似乎是横生枝节,实际上使自指性的“垫话”更顺畅地发展下去,这才是相声呢?不唯“垫话”如此,在“正活”里自指性的叙述常常有实质性的微妙变化。如《开粥厂》: 甲 长这么大个子没看见过宰牛的、宰羊的、宰鸡的、宰活鱼的。没见过。 乙 噢,不看? 甲 不忍哪,不忍看。 乙 可真是善人啦! 甲 哎,没害过一个性命,墙上一个大蜘蛛掉在地下啦,把它踩死? 乙 可以呀。 甲 马善人没有。 乙 有个蜘蛛都不踩? 甲 善嘛!就算我睡觉的床上有个臭虫,这该怎么样? 乙 捻死! 甲 捻死呀?损!那是个性命,马善人绝对不那么做。 乙 有臭虫都不捻? 甲 哎!善嘛! 乙 可真是善人啦。 甲 甭说是臭虫,就算在我身上找出个大虱子,我逮住个大虱子,这应当怎么样? 乙 挤死! 甲 挤死呀? 乙 啊! 甲 损啦!那是个性命。 乙 把它扔在地下。 甲 扔在地下饿死啦! 乙 那怎么办哪? 甲 不论找谁,往脖子上一搁,嘿!善嘛! 乙 啊?这叫善哪?这叫缺德! 马三立以第一人称跟捧哏的聊天儿,也就是跟听众聊天儿,无疑是自指性的,然而,像把虱子往别人的脖子里搁却不是他的亲身经历,而是嘲讽社会上那种虚伪的行善,显然又是他指的。自指与他指,真与假,虚与实,闪闪烁烁,结合在一起,灵活性带来了艺术魅力,正是马派相声的艺术特色。 善于夸张,富于想象。 当年表演相声《买猴儿》,马三立就以喜剧式的夸张惊服了听众。的确,善于夸张是马派相声的又一艺术特色。《文心雕龙》指出:“夸而有节,饰而不误。”相声“包袱”讲究出乎意料之外,在乎情理之中,已成为曲艺界的口头禅了。问题在于,这“节”和“情理”究竟如何理解和掌握。以《卖挂票》为例,马老板要唱《红鬃烈马》,汉口竟然加挂二十四辆车皮,赶运观众;上海观众买不到车票、船票,“弄个洗澡盆,往海里一放,稀拉呼噜的都冲到天津去啦”;卖完座票加卖站票,站票卖完卖爬票,卖完爬票,最后只好卖挂票;观众都是专门来听马老板的,前面“富英、君秋的《武家坡》一个叫好的都没有”;隔壁新新大戏院梅兰芳唱拿手戏《生死恨》只卖了二十来张票。像这样的夸张,既超越了“曾有的事实”,也超越了“会有的实情”,那么,是不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呢?显然不是,它之所以站得住脚,是因为利用相声观众所特有的联想和理解:假的当真的听。马三立深通此中真昧,善于调动观众的积极性,因此,像《夸住宅》、《开粥厂》、《卖挂票》这样的高度夸张的段子,观众并不理会玄不玄,而全神贯注地领略它的幽默劲儿,艺术上获得极大的满足,这样的夸张怎么会不成功呢! 至于马三立那变幻莫测、出奇制胜的想象力,前已述及,不重复。 内紧外松,亲切自然。 举凡炉火纯青、造诣高深的艺术家,立于舞台之上,都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松弛感。马连良演《四进士》,于是之演《茶馆》,李谷一唱歌,资华筠跳舞,都堪称范例。马三立演相声也是这样,轻声细语,娓娓道来,天机自露,水到渠成,时而带来会心的幽默,时而激起惊雷似的笑声。著名影星谢添在《略谈马三立相声表演的艺术特点》一文中说:“马三立同志的表演,不主张大喊大叫而功于‘蔫逗’,这正是他含蓄之处。尽管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像平常讲话一样了,观众却情愿凑合他,他也能把全场观众都拢得住。这一点很像话剧中的蓝马,电影中的石挥,评剧中的赵丽蓉,川剧中的当头棒等,和他们异曲同功,似‘云遮月’,余味无穷。”马三立也说:“我不喜欢拿好架势才出场;我也不喜欢用大喊大叫,‘超刺激’的怪声、怪气、怪像找噱头,我要用语言和形体动作,把观众引入我为他们提供的特定环境,使观众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如临其境。在我用‘包袱’把观众逗乐时,又要使观众在感觉上不以为我是有意识地在逗他。” 马三立长于“说”、“逗”,即使像《黄鹤楼》那样的相声,也尽量删去不必要的唱,而以刻画人物为主线,抛洒出串珠似的“包袱”。例如《开粥厂》: 乙 呵!要是八月节哪? 甲 八月节每人给两个团圆饼。 乙 俩团圆饼,怎么给俩呀? 甲 小个儿的。 乙 四两一个? 甲 六斤一个。 乙 啊? 甲 六斤。 乙 六斤一个算小个儿的呀? 甲 那种月饼算小个儿的,我们家自己吃的都三十多斤一个,像磨盘似的,那么老大个儿,那么厚。 乙 掰着吃? 甲 掰不行。 乙 怎么办? 甲 拿锒头砸。 乙 砸碎了使水泡一泡 …… 甲 哎,整车的拉。 乙 豆饼啊? 甲 八月节吃那个。 乙 八月节你们吃豆饼? 甲 吃豆饼干吗? 乙 那是什么呀? 甲 像豆饼那么大个儿的。 乙 什么? 甲 月饼。 明明是豆饼,却要说成月饼,生动地刻画了人物的性格,但,马三立表演时,却不那么“认真”,时不时甩两句似是而非的话,比如“整车的拉”,好像也说的是豆饼。这当然是精心设计的,而不是信手拈来。有人见他那样轻松自如,竟误以为他的许多“包袱”都是“现挂”,殊不知,正是内紧外松的艺术境界的生动体现。 马三立、王凤山表演相声 细腻含蓄,活龙活现。 陈笑暇《“琢磨起来可乐”——谈马三立的相声表演风格》一文中说:“马三立同志的表演所以让人‘琢磨起来可乐’,是因为值得琢磨,经得起琢磨。他非常重视人物刻画和细节真实,有生活依据的合理夸张,相与声、乐与理的自然结合。这种功夫是他在长期艺术实践中磨炼出来的。”同样是刻画戏混混儿,《黄鹤楼》和《卖挂票》就不一样。《黄鹤楼》里是个票友: 甲 我们没事儿净在一块儿研究,我给他呀说说身段嘛的,研究研究唱腔儿呀,我们…… 乙 您给谭富英说说身段? 甲 啊,盛戎啊……. 乙 盛戎?裘盛戎吗? 甲 啊,裘盛戎,他很尊敬咱。 乙 他? 甲 哎。谁他们……世海他们,认识吗? 乙 袁世海? 甲 啊,少春他们。 乙 您怎么这么大口气,净说名字,不说姓? 甲 说出姓来也可以,袁少春他们。 不懂装懂,刚把姓和名连在一起,就露了馅。这个细节符合票友的身份。《卖挂票》里如果再设计为票友,不仅陷于重复,而且不合情理,只能改为科班出身。既然科班出身,就不会连袁世海、李少春的姓名都弄不清,于是设计了另外的“包袱”: 甲 我们“喜”字科一共四十二个科生。 乙 全都是角儿呀! 甲 也不见得,有出科的,也有没出科的。 乙 一共出科多少个呀? 甲 出壳(科)四十一个。 乙 有一位没出科。哪位? 甲 我! 乙 您怎么没出科呢? 甲 因为我散了黄,出不了壳啦! 乙 呕!孵小鸡呀! 如果按常规解释清楚为什么没能出科,漫说挂票,就是座票也不见得有人买,“正活”就连根拔了。这里穿插个“外插花”的“包袱”,继续假话当真的说,假戏当真的唱,保持情节和风格的连贯性,可谓细微处见真功夫。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