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天、白云、雪山、草地, 深邃的神湖,奔腾的江河。…… 美丽的园林里,古树参天,枝繁叶茂,掩映成萌;茵茵草坪,如碧玉铺地,幽静而秀丽。在几株挺拔的白杨树之间,搭着一项巨大的绣有吉祥如意图案的藏式帐篷。帐篷四周围着许多人。他们当中有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人,也有夭真活泼的小孩,有手拿转经筒,翻越千山万水,历经艰辛来到圣地朝佛的香客,也有用最新的时装打扮自己,手拿照相机或录相机的八十年代新一代,有佩戴各种装饰品,身穿节日盛装的农牧民群众,也有匆匆赶来的干部职工,有身穿整洁军装的解放军战士,也有剃了光头、披着络红色袈裟的喇嘛。他们当中有藏族,也有汉族、回族、门巴族和其他兄弟民族的同胞。大家怀着爱慕和崇敬的心情,神色专注地望着坐在帐篷中央的一位老人。 老人身穿深咔啡色纯毛呢子藏袍,腰系红色绸带,脚蹬绣有花边的长靴。满头的银发,微微向后梳着,额头宽大,颧骨突出,鼻梁端正,嘴唇稍厚,黝黑的脸上泛着红光。这神态,这风度,显得慈祥、和善,而又庄重威严,简直象一尊精心制做的雕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更显得聪慧睿智,那一道道皱纹,仿佛记录着老人一生不同寻常的经历。他就是著名的《格萨尔》演唱家扎巴老人,正在罗布林卡为拉萨市各族同胞演唱《格萨尔》。 扎巴老人身材高大魁梧,是一位典型的高原人的体格。他时而盘腿坐在藏式地毯(卡垫)上,手拿佛珠,用浑厚的声音叙述,好象一潭深邃的湖水,微波荡漾,把听众带到神奇而幽美的神话世界;时而站起身,激情满怀,神彩飞扬,打着手式,用高亢的声音吟诵雄伟的诗篇,犹如高山流水,一泻千里,又把听众带往部落战争纷繁的年代。各族观众被老人精彩的演唱吸引住了,随着情节的发展变化,有时会心地微笑,有时又由衷地赞叹。…… 这是在电视机的荧光屏上出现的画面。1985年2月22日至26日,在芬兰的第二大城市土尔库举行了有十几个国家的代表参加的《卡勒瓦拉》和世界史诗学术讨论会。会议是在芬兰学院一座有现代化设备的礼堂召开的。25日下午,中国代表团成员发言,论述了《格萨尔》演唱家们非凡的艺术才华和他们对史诗的创作和传播所做的巨大贡献。接着播放了1984年8月在拉萨举行七省、区《格萨尔》艺人演唱会的实况录像片。 各国代表看了这部录像后引起了热烈的反响,会场的气氛非常活跃。尽管有着语言隔阂,但各国研究史诗的专家们通过扎巴老人和其他艺人们的精彩表演,群众的热烈反响,依然感受到了《格萨尔》巨大的艺术魅力,看到了这些民间艺术家们卓越的艺术才华。一位法国女教授说:“通过你们的发言,尤其是看了录像之后,我真正了解到《格萨尔》是至今仍然活在群众之中的一部伟大史诗。你们有这样多优秀的演唱家,这是你们国家一笔珍贵的财富。”她还说:“我刚从非洲考察回来,那里也有一些能够说唱史诗的民间艺人,但还没有发现象扎巴老人那样能够讲那么多、那么好的优秀艺人。” 西德著名的史诗专家、波恩大学中央亚细亚研究所前所长海希西教授说:“你们国家把《格萨尔》的搜集整理工作列入国家的科研计划,是非常正确的。我到很多国家去作过考察,但没有一个国家象你们那样有那么多优秀的演唱史诗的艺人,象扎巴老人那样杰出的演唱家更是绝无仅有,是你们的国宝。”海希西教授曾多次来我国进行学术考察,对我国研究史诗的情况很熟悉,他诚恳地向我们建议:“你们应该抓紧做好《格萨尔》的抢救工作,这是一件伟大的事业。现代生活的节奏加快了,社会的发展变化很迅速,再过十年,很多珍贵的资料你们想搜集也搜集不到。到那时连后悔都来不及。”海希西教授和其他外国朋友热诚祝愿《格萨尔》的抢救工作取得成功。 会议期间,芬兰文学协会举办了世界史诗图书展览,内容非常丰富,他们搜集了世界各国从古至令几乎所有重要史诗的各种版本,其中包括《格萨尔》的几种不同版本。中国代表团向大会赠送了根据扎巴老人的演唱整理出版的三本书:《仙界占卜九藏》、《松岭之战》和《门岭大战》,东道主把它们作为珍贵的资料,立即送到展览会陈列。不少国家的代表一再表示,希望看到更多的扎巴老人和其他艺人的演唱本,最好能有外文译本。还希望同我国建立联系,互通信息,交换资料。 扎巴老人用自己非凡的才华,超人的智慧,辛勤的劳动,尤其重要的是.用自己一颗热爱《格萨尔》的赤诚之心,为传播《格萨尔》,为做好这部英雄史诗的搜集整理工作,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也为我们民族、为我们祖国在世界史诗讲坛上,争得了荣誉。 可是,朋友,你可曾知道,扎巴老人在攀登演唱艺术高峰的过程中,走过了多么曲折的道路,付出了多少血和泪的代价。 揪心的往事 扎巴老人是位意志坚强、性格开朗、豁达乐观的人。在阳光明媚的今天,过着幸福的晚年,不愿向人们叙说他的苦难经历。他常对访问他的人说,如今大家过着幸福的生活,还提那些揪心的往事做什么?尽管如此,扎巴老人仍然禁不住我们的反复询问,讲述了那饱和着血和泪的苦难经历。 扎巴老人是西藏昌都专区边巴县阿拉嘉贡乡人。父母亲都是农奴,一家三弟兄,两个哥哥早已去世。他从小跟父母下地干活,有时还要跟随大人去支乌拉差役。因为家境贫穷,加之差役繁重,他的父亲借了点钱,想利用去外地支乌拉差役的机会,做点小生意,赚点钱,养家糊口。没有想到,不但没有赚到钱,连本钱也赔了进去。父亲忧愤交加,一病不起,在受尽苦难之后,留下一大笔债务离开了人世。母亲被农奴主派往外地支乌拉,一去不返。从那以后,直到现在,生死不明。父亲留下的债务就落到年轻的扎巴身上。领主把差岗地收了回去,他自己以身抵债,在一家有钱人家当了三年佣人。 这期间,扎巴结识了一个和他一样贫穷而又善良纯朴的农奴女儿,他们结婚之后,小俩口相敬相爱,勤劳节俭,有时白天去支乌拉差役,一早一晚还开荒种地,想尽各种办法,艰难度日。 婚后不久,他们有了两个孩子,生活就更为困难,那时扎巴已经会说唱《格萨尔》。一来为了养家糊口,二来为了解忧捎愁,自娱娱人,在繁重的农活和差役之余,他给乡亲们讲《格萨尔》故事,乡亲们给他送一些吃的,或给小孩几件旧衣服。 不知为什么,他得罪了当地的头人,因而遭来横祸。有一次,几个年轻人打了几只野鸡,大家热热闹闹,边吃边玩,还请他去说唱《格萨尔》,并给了他一只野鸡,作为报酬。他回到家,野鸡还没有煮熟,头人就找上门来,说他违犯了噶厦政府关于《保护山林的布告》,不由分说,将野鸡连同铁锅全部抢走。在藏族地区,把别人的锅从灶台上抢走,是很不吉利的,被认为是对主人家最大的侮辱,这家人从此会遭受厄运。不仅如此,头人还罚款七品藏银。一品为五十两,三百五十两藏银,在当时来说,是个不小的数目,把他家里的全部东西变卖了,也值不了那么多。在那农奴主一手遮天、暗无天日的旧西藏,无故含冤受屈,哭告无门,扎巴只得忍气吞声,苦苦哀求领主宽限数日,答应以后如数交清。 因为差役和赋税太重,有时秋收刚过,家里就颗粒不剩。扎巴只好带着一家人上山采摘一种叫“燃巴”的草籽和青冈籽,晒干后磨成面当糌粑吃。在青黄不接时,连燃巴草籽和青冈籽也没有,日子就更难过,只得到附近的庄园牧场去,边说唱,边乞讨,这样苦撑苦熬艰难度日。 不久,头人又支派差役,让他到昌都宗去送信,这时他的大儿子正生着病。在他走后不久,头人又逼着他的妻子到外地去支差。等他俩回来时,大儿子连病带饿,在破屋里已经死了好几天。小儿子被一个好心的邻居收养。 扎巴含着泪,将心爱的儿子背到天葬场。儿子在短短的一生中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没有穿过一件稍微象样的衣服,甚至没有天真地、舒心地笑过一次。扎巴感到揪心似的难过,觉得对不住孩子,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但是,难道这是我的过错吗?是我不愿尽父亲的责任吗?他站在天葬台上,向苍夭发问。湛兰的天空中,朵朵白云随风飘浮。苍天没有回答他,只有一只只雄健的老雕围在他身边。扎巴宽慰自己说,不是我没有尽心尽责,是这个世道太黑暗,太不公平。按照祖祖辈辈的说法,将死者送去天葬,老雕吃了死者的躯体,飞向蓝天,就会把他的灵魂带到天国,来世可以过幸福欢乐的生活。扎巴默默祈祷:望佛祖保佑,让儿子的灵魂脱离苦海,早日到天国去。 从天葬场回来,他悲愤交加,觉得再不能在老家待下去了。在乡亲们的帮助下,还清了罚款,然后带着全家人,离开了故乡。从那以后,直到西藏进行民主改革,扎巴以说唱《格萨尔》为生,云游四方,成了一位著名的说唱艺人,“仲肯扎巴”的名声,传遍了半个西藏。 尽管扎巴成了一位受人欢迎的著名的说唱艺人,但他的生活仍然十分穷困。扎巴有五个孩子,三男二女,继大儿子死后,另外两个儿子也在流浪途中因病饿而死。他的妻子因劳累过度,加之营养不足,得了浮肿病。由于无钱治疗,也病故了。西藏和平解放时,托巴身边只剩下两个女儿。 如痴如醉,如癫如狂 扎巴老人向我们介绍他说唱《格萨尔》的经过时说:《格萨尔》在他们老家流传很广,那里有不少说唱艺人,有的讲得很好,他从小就爱听他们说唱。一听就象着了魔似的,把吃饭、干活等什么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在那没有人身自由、贫穷困苦的日子里,生活的节奏是那样缓慢,农奴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单调而乏味。和其他许多农奴兄弟一样,听老人们说唱《格萨尔》, 成了扎巴唯一的精神慰籍。“世上妖魔害百姓,抑强扶弱我才来。”“我要铲除不善之国王,我要镇压残暴与强梁。”“我要令强权者低头,要为受辱者撑腰。”扎巴觉得格萨尔的这些话,说到自己心坎里了,正是广大的贫苦农奴梦寐以求的事。这些话他铭记在心,反复玩味,常常使他浮想联翩,激动不已,夜不能寐,那些英雄的形象,生动的故事,优美的语言,总是在脑海中翻腾。 到了十一、二岁时,扎巴自己也会讲一些有关格萨尔的故事。他经常讲给小伙伴们听,后来连一些大人也愿意听他讲。他越讲兴趣越大,越加熟练,内容也不断增多。再长大一些,领主派他去支乌拉差役,到了别的地方,他也经常听那里的艺人们说唱。有时听得入了迷,误了归期,回到家后,免不了要遭领主一次毒打。 边巴寺属于红教派,那里有位活佛很喜欢听《格萨尔》,他自己也懂一点,经常让一些艺人去说唱。扎巴也曾多次被召去。在那里见到一些优秀的艺人,扎巴常听他们说唱,受到很大启发和影响,他自己讲得也越来越好。 在扎巴二十多岁时,不堪忍受当地头人的迫害,带着妻子儿女,离乡背井,来到波密地区。在那里遇到一位好心的人,给了他们一个落脚的地方。他的妻子帮他们干活。他就经常讲《格萨尔》故事,给他们听。在波密一年多的时间里,扎巴主要靠说唱《格萨尔》过日子。波密地区比较富足,乡亲们给了他不少食物,也积攒下一点钱,他和他的妻子头一次穿上了比较干净的藏袍。由于他经常说唱,在当地有了点小名声,都知道他会讲《格萨尔》。从此,“仲肯扎巴”的名声慢慢在群众中传开了。 对天神之子、雄狮大王格萨尔的虔诚敬仰,对优美动听的史诗的无限热爱,使扎巴完全进入了如癫如狂,如痴如醉的精神境界。有人听的时候,他纵情演唱,酣畅淋漓,不能自制,没有人听时,他独自一人潜心思索,似痴若愚,史诗中的英雄人物一个个浮现在他眼前,仿佛在与他亲切交谈;就是那些被格萨尔降伏的妖魔鬼怪,也时常围在他身边,久久不愿离去。有时白天演唱,夜里就做梦。扎巴的整个身心,完全扑到《格萨尔》上面了。 在群山环绕,景色壮丽,物产丰富的高原雪域,人们过着幸福安乐的生活。忽然间,妖魔作乱,刀兵四起,烽烟弥漫,生灵涂炭,百姓坠入了苦难深渊…… 那时有魔鬼三弟兄,他们吃人肉,喝人血,吞食人骨头,穿人皮,十分凶残。后来被天神制伏,但因祈祷时说了反话,投生时变为三只螃蟹。现世佛释迎牟尼和莲花生大师在宏扬佛法时,发现在一个巨大的岩石下面,有三个铁螃蟹互相咬着,分解不开,顿生怜悯之心,一挥铁手仗,巨石立即被粉碎,铁螃蟹得到解脱,再投生时,变成有九个头的雪猪子。在三十三界天的大梵天王看见了它,认为是不祥之兆,立即挥剑去砍,雪猪子的头滚落在地,变成四个黑的、三个红的、一个花的、一个白的。四个黑头滚下坡去,一面祈祷:我们是妖魔的精英,愿我们来生变为佛的仇敌、众生命运的主宰者。后来果然遂了他们的心愿,先后变作北方魔壬鲁赞、霍尔白帐王、姜国国王萨当、门国国王辛迟,成了危害四方的四大魔壬。三个红头滚到峡谷之中,分别变作霍尔国的大将辛巴、修行者桑吉嘉和霍尔的另一员大将唐孜玉珠。花头边滚边祈祷:愿来世投生到一个圣洁的地方。以后变成岭国的切稀古如,未能成就大业,最后一个白头心地十分善良,他想,前面几个都要变成魔王,但愿我能变作降伏魔王、保护百姓的世界军王。后来象他自己祈祷的那样,升到天界,变作大梵天王的神子布多噶布…… 为了解除众生苦难,大智大勇的格萨尔降临人间。这时霞光万丈,花雨飘落,彩虹飞架,鲜花遍地,万众欢腾,喜气洋洋。……扎巴见状,慌忙下跪,虔诚磕头。一连磕了十几个头,他才如梦初醒,明白过来,自己还在破旧的房子里,妻子和孩子仍在酣睡,火炉里的火都已经熄灭。 原来,他是在做着一场梦。 第二天,扎巴仿佛得到神灵指点,精神爽快,心情舒畅,脑子也比从前灵巧多了。演唱时,酣畅顺达,犹如雅鲁藏布江的水绕过大转弯处,流向喜马拉雅山南麓,奔腾直下,毫无阻拦。从那以后,扎巴讲的《格萨尔》开篇第一部《仙界遗使》,不仅与其它手抄本、木刻本不同,和自己从前讲的也有很大不同。故事曲折生动,内容丰富,语言优美,很有特色,深受群众喜爱。 那时,扎巴经常做这样的梦。有一天,他梦见菩萨把他的肚子剖开,将五脏六腑全部掏干净,装进了《格萨尔》的书。他对菩萨说,装书没有用,我不识字,菩萨却说:不识字也没有关系,你醒来之后自己就会讲,因为你前世积了德,有这个“缘份”。今后你要不辞辛苦,到处传唱,让雪域西藏的僧俗百姓,以及六道众生都能听见佛祖的声音,知道雄狮大王格萨尔的英雄业绩。 据说菩萨托梦以后,扎巴就会讲更多的故事,讲得也更流畅、更生动。据老人自己讲,因为年老体衰,加上有一段时间没有讲,记忆力衰退,忘了许多,现在能记住的,只有过去的八分之一左右。 砂粒是怎样变成珍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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