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政府组织修编《崇祯历书》 在天文学方面,与西方伽利略(1564~1642)同期的是中国的徐光启(1562~1633)。事实上,中国传统科学相对于西方科学缺少对“所以然”的探求,即较拙于“言其故”。利玛窦在翻译《几何原本》时就曾指出: 窦自入中国,窃见为几何学者,其人与书信自不乏,独未睹有原本之论,既缺根基,遂难创造,即有斐然述作者,亦不能推明所以然之故,其是者已亦无从别白,有谬者,人亦无从辨正。 当明朝人对新近传入的西方天文学知识有了较深入的了解后,很快意识到“言其故”的好处。万历四十年(1612年)王英明著的《历体略》,天启年间(1621~1627)陆仲玉著的《日月星晷式》,都已经很好的融合了中国传统天文学和西方传入的数学和天文学。万历41年(1613年),李之藻曾上疏请求参照“西法”改历,列举了“西法”的十四条长处,并总结道: 凡此十四事者,臣观前此天文历志,诸书皆未论及,或有依稀揣度,颇与相近,然亦出无一定之见,惟是诸臣能备论之。不徒能论其度数而已,又能论其所以然之理。 而徐光启对此则有更加系统的论述。在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徐光启曾指出: 杨子云谙历理,而以觕法言理,理于何传?邵尧夫未娴历法,而撰私理,法于何生?不知吾儒学宗传有一字“历”,能尽天地之道,穹宇极宙,言历者莫能舍旃。孔子曰:“泽火革”,孟子曰:“苟求其故”,是已,革者,东西南北,岁月日时,靡所弗革,言法不言革,似法非法也。故者,二仪七政,参差往复,各有所以然之故,言理不言故似理非理也……郭守敬推为精妙,然于革之义庶几哉?而能言其所为故者,则断自西泰子之入中国始。 在后来的崇祯改历中,徐光启再次强调了“西法”的长处,认为这是改历中必须加以借鉴的: 第令改历一事,因差故改,必须究其所以差之故而改正之,前史改历之人皆不其然,不过截前至后,通计所差度分,立一加减乘除,均派各岁之下,谓之改矣,实未究其所以然也。臣等昔年曾遇西洋利玛窦,与之讲论天地原始,七政运行,并及其形体之大小远近,与夫度数之顺逆迟疾,一一从其所以然处,指示其确然不易之理,较我中国往籍,多所未闻。臣等自后每闻交食,即以其法验之,与该监推算不无异同,而大率与天相合。故臣以为,今兹改历,必须参西洋而用之。以彼条款,就我名义,从历法之大本大源,阐发晰,而后可以言改耳。 崇祯二年,即公元1629年6月21日,钦天监 推算日食失误,而徐光启用西学推算却与实测吻合。徐光启时任礼部尚书,他再次提出修改历法的建议,是年崇祯帝批准了徐光启提出的宏大的修历计划,下令设立历局,由徐光启领导,修撰新历。并要求他“广集众长,虚心采听,西洋方法不妨兼收,各家不同看法务求综合。”徐光启奉崇祯帝旨,在钦天监开设西局。1629~1634年徐光启、李之藻和李天经,先后以西法督修历法,任用西方人汤若望(德)、罗雅谷(意)、龙华民(意)、邓玉函(J.Terrentius,1576~1630)等修成《崇祯历书》共46种137卷。 《崇祯历书》是在以崇祯帝为首的明朝政府组织支持下修纂的一部引进西方数学天文知识的大型丛书,被誉为“欧洲古典天文学百科全书”。《崇祯历书》共137卷,包括《测天约说》《浑天仪说》《恒星历指》等30余种书籍。其中参考了当时在欧洲都很新甚至尚未被完全接纳的天文知识:开普勒1619年的《宇宙和谐论》、1621年的《哥白尼天文学纲要》、第谷弟子龙果蒙塔努斯(Longomontanus)1622年的《丹麦天文学》等,译用了哥白尼27项观测记录中的17项,介绍了伽利略关于太阳黑子现象,译出开普勒《论火星的运动》一书中若干材料……并用1/3的篇幅阐述了第谷的太阳系结构系统,计算方法则使用了哥白尼和开普勒的西方近代几何学方法。《崇祯历书》大量引用《天体运行论》中的章节和图,并把哥白尼视作欧洲历史上最伟大的四个天文学家之一。 《崇祯历书》采用第谷体系后,很快被当时的中国天文界接受,如明末苏州的薄珏就著有《各重天有本动、有推动、有带动论》加以诠释。 《崇祯历书》分为基本五目: 一,法原:基本理论,包括数学,天文,宇宙观等方面的基本理论; 二,法数:天文学、数学用表; 三,法算:天文计算所需的数学知识,主要是球面三角学和几何学; 四,法器:天文测量仪器和计算工具; 五,会通:中国传统方法和西法度量单位的各种换算表。 徐光启在主持改历的时候,提出了一套发展天文学的方法,他说:“欲明天事,只有深伦理,明著数,精择人,审造器,随时测验,追合于天而已。……除此之外,无他道焉。” 在徐光启看来,修编《崇祯历书》不仅是为修历,他说: 事竣历成,要求大备,一义一法,必深言其所以然之故,从流溯源,因枝达本,兼能为万务之根本。此其书必愈数倍,其事必阅岁年。既而法意既明,明之者自能立法,传之其人,数百年后见有违离,推明其故,因而测天改宪,此所谓今之法可更于后,后之人必胜于今者也。 《崇祯历书》正是按此目标来编写的,作为基础理论部分的“法原”,用以介绍基本天文理论,讨论各天体运动的几何模型及其建立方式,并把这部分内容排在“五目”首位。 “法原”占据了核心部分,共有40余卷,占《崇祯历书》的1/3。这在中国历代修历中是绝无仅有的。 在《崇祯历书》中,《大测》、《测量全义》、《割圆八线表》、《八线表》、《南北高弧表》和《高弧表》等引入平面和球面三角学,《比例规解》和《筹算》引入两种计算工具。 《崇祯历书》所达到的成就,在当时的世界上是最先进的。《崇祯历书》不仅代表“西学东渐”的学术成果,还代表着中国对西方天文学的接纳。可贵的是,明朝科学家对西方的科技知识加以批判地吸收,政府为科学研究提供良好的环境氛围。 如方以智通过深厚的自然科学和哲学修养,对当时西方传教士传播的科学知识进行了批判性的吸收。他接受西方科技知识并非盲从,而是经过自己的认真思考、消化。例如他对于西方地圆说,就是首先考察了地圆说赖以成立的观测证据,然后才加以接受的。 对于传教士的错误说法,他则予以批驳。例如传教士曾说,太阳半径为地球半径的160多倍,而太阳距地球只有1600多万里,方以智指出这是错误的,因为根据计算(定地球圆周长约9万里),太阳的直径就将近有日地距离的三分之一,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他运用自己发现的“光肥影瘦”理论,对这一问题做了解释,指出人目所见的太阳圆面比实际发光体要大,因此按几何方法进行的测量并不准确。他的这一理论后来被《历象考成》的作者所接受。 又如方以智说“远西学人,详于质测而拙于通几;然而志士推之,彼之质测,犹未备也”。如他通过对《崇祯历书》中第谷宇宙体系的分析认为,绝对静止的天是不存在的,所谓“大造之主”不过是运转不已的自然天体。传教士所谓的上帝不过是臆说。他用理论用逻辑批判了传教士的创世说,认为他们“详于质测而不善言通几,往往意以语阂”。 崇祯时也有人反对西方历法。当时有个平民魏文魁写了《历元》、《历测》两本书,献给朝廷,对徐光启任用西法进行指责,却未受到行政干涉。政府为他设立一个民间历法机构东局,和徐光启组织领导的西法历局,及原来的大统历局、回回历局四家机构平等、公开地辩论。和魏的辩论,徐光启记在了《学历小辩》一书中,标题是“历局与魏文魁辩论文稿”。“在这十几年的争斗中,中西立法进行了八次正面较量,终以西历八次全胜,而宣告了《崇祯历法》的正确性。” 正是在这种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良好气氛中,徐光启、李天经等人组织的历法变革征服了人心。 对此,江晓原分析说: 李天经于1633年徐光启去世后接替其领导历局之职,也无形中继承了徐光启作为“西法”代表人物的身份。魏文魁本是布衣,他全力攻击“西法”,一时也颇有影响。“是时言历者四家,大统、回回外,别立西洋为西局,文魁为东局。言人人殊,纷若聚讼焉。”其时外有满清叩关,内有李白成、张献忠辈问鼎,当此内外交困、大厦将倾之际,却能有如此一番天文学说的争鸣繁荣,很值得玩味。 在“言历四家”辩论的热潮中,有“钦天监在局习学官生”周胤等十人联名发表一篇与魏文魁论战的文章,其中谈到他们自己如何逐步被“西法”折服的过程:“向者己已之岁(1629年——引者注),部议兼用西法,余辈亦心疑之。迨成书数百万言,读之井井,各有条理,然犹疑信半也。久之,与测日食者一、月食者再,见其方位时刻分秒无不吻合,乃始中心折服。……语语皆真诠,事事有实证,即使尽起古之作者共聚一堂,度无以难也。” 正如李申在《中国古代哲学和自然科学》中所说: 统观明代的改历过程,这里没有神学观念的干扰,也没有政治权利的无理干预。无论是皇帝还是礼部官员,都没有把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人。虽然某些人因为个人利益或其他因素为改历设置过障碍,但一般说来,这些障碍都是新事物成长中所必然碰到的正常障碍。”“明政府设置四个局,让各家互争雄长、百家争鸣,其措施也是正确的。其间可能有某些人为了个人或小集团的利益,阻挠新法的情况,但无论如何,改历的阻力,不是政权的无理干涉,也不是什么传统观念、保守闭关、盲目排外的情绪。 《崇祯历书》于1634年修编完成,徐光启时任“东阁大学士”和“文渊阁大学士”。他于崇祯五年当上内阁大学士,深受崇祯信任。他生病了,崇祯却不放他回家,以至让他死于任上。“崇祯皇帝对徐光启去世深表悲痛,闻丧后辍朝一天,追赠‘少保’,谥‘文定’。又派员赐给办丧事所用物品及治丧钱等,还特派礼部尚书李康主持丧祭祭,并派人护丧回上海。” 以表示对他的哀悼。而1633年被誉为近代科学奠基人之一的伽利略被罗马教廷判处终身监禁,其晚年极其悲惨。可以说,中国明朝政府对科学研究尤其是数学、天文学研究的支持超过欧洲。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