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底闲人曰:花底下调情,最有滋味,落花片片,堆若锦裀。飞絮离离,障若春雾,居此新红嫩绿之间,柳暗花明之里,演一出凤鸾交,何啻楚襄王入阳台也。枝儿何幸,得攀其指上香痕。石儿何幸,得沾其背底芳泽。千百年后,石可幻作通灵玉,枝可幻作绛珠草矣。或谓三生石上,偿夙世之良缘,连理枝头,结百年之好合,乘阴阳之气,投凹凸之机。无怪其越弄越高兴,不管日长夜短也。 这里不惮其烦地抄下来前后文,是为了让大家看到,这篇文字其实并非"正经"文字,什么"投凹凸之机"、"越弄越高兴"之类的,情色意味极浓。"通灵玉"、" 绛珠草"之名也并非源于圣洁仙境。所以早期的《红楼梦》应该就是本常见的艳情小说。 使《红楼梦》没有流俗于一般小说的功臣,我觉得应该是以脂砚斋为代表的"曹家班"。曹雪芹越写越黄,而且牵扯到曹府中人,写到"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节,终于被畸笏叟(当是曹家的长辈)打了几个耳刮子,命他删去。这一删,可能删了不少"情色"内容,比如我们看开头写凤姐和贾蓉眉来眼去的很像有一腿,但后来却什么事也没有,可能也是删掉了。还有"送宫花贾琏戏熙凤"这一回,题目叫得很是勾人心跳,内容却干净的很,很像现下的手法:起名为《七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内容却不是八仙过海,就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我想,曹雪芹原来倒不是有意吊人胃口,这也是脂砚斋命老曹删改后的结果。这一改不要紧,《红楼梦》的格调大大提高,摆脱了低俗情色小说的身份,从而成为可以登大雅之堂的名著。不然的话,最多是第二本《金瓶梅》罢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脂砚斋"居功甚伟。 《红楼梦》一书,在小说史上极为独特,因为它有"脂砚斋"这样一个批书人。小说有批书人,也不是什么太真奇怪的事。但其他书的批书人,多不和作者同一年代,就算是同年代,很多也不相识,更无权干涉著书者的写作意图和计划。而《红楼梦》一书,最早期的版本都是有脂批的,似乎只有脂砚斋批阅后,该书才可以获许流传。所以,我感觉是这样一回事:脂砚斋就是"曹家班",代表了曹頫和许多能诗通文的曹家女眷,曹雪芹其实根本没有经历过曹家繁盛时的一切,都是他们给曹雪芹提供了资料,口述当年的事实,甚至不排除"脂砚斋"直接动手写草稿,再由曹雪芹编辑增删,最后由脂砚斋批阅后,才正式向外传抄。其实《红楼梦》书中也清清楚楚地说明曹雪芹的职责就是:"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这分明就是一个编辑整理者的活儿,他整理的并非只是《风月宝鉴》等旧书稿,也应该有不少"脂砚斋"提供的原始资料。 曹雪芹未必就是曹家最嫡系的传人,他有可能像《红楼梦》书中的贾芸、贾芹那样,是个曹家的远亲。在旧时,写小说和说书、唱戏一样,并非是 "大有前途"的事情,当时写书没有版税稿酬可拿,不会像现在的某才女那样可以靠"写"书掘得第一桶金,得以在京城黄金地段买楼。旧时写小说只是逗人开心消遣的一种玩意儿,是上不了台盘的。比较有身份地位的文人,是不屑于写小说的,就算是想抒发自己的满腔情愫时,也往往选择写诗作文。陈述故事时,往往用文言文的形式,诸如笔记尺牍之类的。明代文人张岱也是早年富贵,晚年落魄,和曹家人境地相仿,但他的《陶庵梦忆》全是短篇古文。冒襄怀念董小宛而写的《影梅庵忆语》,沈复回忆闺中妻子写的《浮生六记》,虽都是非常动人的感情故事,但都不是小说体例,全是文言文。蒲松龄的《聊斋》,也是文言文的形式,仿照唐代志怪故事一类的模式。所以,小说这种文体,一般都是非常接近于民间艺人的文人写的,写这个也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故旧小说上多不署名或不署真名。 最近有人提出一种观点,《红楼梦》的真实作者其实是曹頫,只有他才有更身临其境的经历。这虽也有几分道理,但推想曹頫未必能有时间精力写这样一部小说,再说他可能对小说这种文体也把握不好,所以最有可能的是,曹雪芹从曹頫这里获取了素材,然后自己再加以改写而成。 当然,也未必只有从曹頫那里才能得到小说素材,曹家的女人,即住在北京十七间半房的曹寅的妻子李氏(李煦的妹妹),曹雪芹已故伯父的妻子马氏以及其他一些我们从资料中不曾得知的闺中女人都可以提供素材,乃至或直接或间接地参与了写作。对于她们这些亲身经历了繁华年代的人,家道败落后日子里,她们能做的就只能是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所以,将这一切写出来,也是她们很乐意也很擅长的事情。当然她们不可能署真实姓名,"脂砚斋"可能就是她们的化名,庚辰本眉批中有:"凤姐点戏,脂砚执笔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看来,书中的女子是有以她们为原型的。上面所引的裕瑞的文字中也说:"所谓元迎探惜者,隐寓原应叹息四字,皆诸姑辈也"。《红楼梦》中描写闺阁雅事的文字,很多透着女性的心态、女性的思维,其中的细腻生动之处,似乎非女子之手难以写出,这恐怕不是"身胖头广而色黑"的粗汉子曹雪芹能写好的。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