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旗帜鲜明地反对动物保护主义? 作者:曾海军 来源:“钦明书院”微信公众号 时间:孔子二五六七年岁次丙申十月廿六日辛亥 耶稣2016年11月25日 前阵子丁老师讲了一件发生在他课堂上的事,听得我们目瞪口呆,觉得实在太奇葩了。我当时还开玩笑说,怎么你们的课堂上总有这些离奇的事发生,我上了这么多年的课,除了经历过一次天灾——当年汶川地震爆发的时候,全哲学系的老师就我一人在课堂上——从来就没有遭遇过人祸,十年的课堂愣是没起过任何波澜。谁知话音刚落,我这得意劲还没收敛好,今天就在课堂上被一个女生呛声约半小时之久,打破了我近十年的平静课堂。还是丁老师讲到的那个女生,因为我在课堂明确表示反对动物保护主义,没料到伤到了她这个动物保护主义者的心。她竟然完全不顾课堂纪律,就在课堂上发泄起自己的情绪来。 我在中华文化课的公共课堂上,一般都有专门的一次课讲人与动物的关系,以应对当下的人们在这个问题上所陷入的误区。我也从来就主张保护动物,但确实会反对动物保护主义者的种种行为和论调。我个人以为,自己还是有资格来谈动物保护的,小时候做的诸多傻事中,其中就包括放跑了父母还没杀死的鸭子,以及坚决反对父母要杀自家养的狗,结果狗还是被杀之后的那种伤心,至今记忆犹新。人保护动物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保护动物一定不能上升为一种主义。因为将一种理论或观念上升为一种主义时,就意味着那你是奉行的最高价值,而且如果你真正懂得一种主义意味着什么,这种主义还可能是你一生奉献的全部,比如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什么的。 我反对动物保护主义理论,首先就是反对将保护动物上升为一种主义,因为保护动物的空间其实很狭小,并没有足够的内容来支撑为一种称得上主义的理论。当有人虐待或残杀动物时,不需要接受 任何动物保护主义理论的灌输,一般人都知道反对。而关键问题是,以动物保护主义者自居的人,除了也像一般人反对之外,又能再多做一些什么呢?就像那些在高速路上拦狗的人,把狗救下来之后,还能做什么?充其量也就是全部养下来,然后呢?为狗争取狗权吗?让狗像人一样在法律面前人狗平等吗?当人将某种观念或意识提升为一种主义时,这种主义自身一定会膨胀,远远超出那最初要表达的观念。这就是为什么动物保护主义者会越来越极端的原因,连小白鼠都不能碰了。当将保护动物上升为一种主义的时候,最终决不能真正保护动物,而不过是在自己身上兑现一种膨胀的主义。 对于网络上经常曝光的虐狗、虐猫事件,在动物保护主义者的眼里,只是那只被虐的狗或猫。因此眼里只有那只被虐待的动物,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顾。我相信,如果有可能,这些人大概很愿意以同样的方式来虐待施虐者一番才解恨,——这样的人真的可以保护好动物吗?在我看来,任何一例虐待动物的事件中,被虐的动物固然令人怜悯,而对于动物也仅仅就是止于怜悯而已;相反,那个施虐者作为人,才是更需要被关心的——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啦,得出了多大的问题,才干出这种残忍的行为来?我们要关心的是这个人,要救的也是这个人。因为只有这个人健康了,动物才能真正得到保护。如果动物保护主义者一定要去报复施虐者才解恨,谁知道施虐者背地里还会虐待多少动物! 动物保护主义者会反驳说,那要是被虐者是人,你还会这样说吗?当然不会。如果被虐者是人,我们当然首先要关心的是被虐者所受的伤害。于是动物保护主义者大概会鄙夷地说,你这不还是将人与动物的生命分出了高下吗?没错,人与动物的生命本来而且应该就是有高下的,我反对动物保护主义其次的一个理由就是,坚决反对人与动物的生命是平等的。很简单,在人与动物的关系上,所有问题其实都只是人的问题,我们认为动物身上体现的所有好,其实都只是人在表达自身的善意;或者说,所有的好与坏都是人做出来的,而与动物无关。对于被虐的猫或狗,除了救下来之外,再没有任何需要做的,因为它无所谓变好或变坏。但人就不一样,我们担心被虐者蒙受精神创伤,或者期待施虐者反省残忍行径,凡此种种,都有足够大的空间需要做工作。 我强烈表达出人的生命高于动物的观点,绝不是为了支持人就可以残害动物的恶劣行径,而恰恰是为了凸显人就赋予了保护动物的责任。因为动物自身是无法保护动物的,动物世界里就只有弱肉强食的本能,正是因为人的生命高于动物,这才可能具备保护动物的意识。诚然,残杀动物的是人,而要寻求出路保护好动物的,也只能是寄希望于人。那种以为只要把动物当人看了,自然就会善待动物,这是错误的。因为把动物当人看是在模糊人与动物的界限,有人希望以此达到善待动物的目的,却无疑给那些人也可以堕落成动物的论调开了方便之门。人如果真可以像动物一样,那不仅动物会彻底遭殃,人自身也将万劫不复。这就是孟子为何极重人禽之辨的缘故,人究竟应该如何对待动物,有孟子一句“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就足矣。人一见到有生命的东西,就自然升腾一种助其生机勃发的心愿,不能容忍其受伤害,绝不允许追逐杀戮,不能欣赏血淋淋的场面。有此尺度在,就有效防患残害、虐杀的可能,又不至于陷入到一定得不杀生的困境当中。 课堂上的女生就因为我明确反对动物保护主义,于是表现出那种受了多大刺激的样子,竟然无视这么多同学的课堂而发作出来,这只能再一次坐实我对动物保护主义者极易陷入偏狭的印象。一个动物保护主义者就因为有人反对其理论而觉得受伤害,人可以脆弱到这个地步吗?我这么推崇儒家,而这个社会这么多人都在反儒家,那我不得哭死去才怪。该生在课堂上突然发作,由质问国家为什么能花那么多钱保护大熊猫,就不能花点钱保护狗开始,然后将矛头指向我,为何要在课堂上公开宣讲反对动物保护主义。我确实一时头脑发懵,感到措手不及,关键是没有搞清楚她的逻辑是什么。如果不同意国家那么保护大熊猫,这应当找国家说理去,我又没掺和这档子事。而且,作为动物保护主义者,对国家保护大熊猫耿耿于怀,也是够奇特的。由国家保护大熊猫来质疑为什么不保护狗,更是缺乏基本常识。按照这个逻辑,接下来是不是还可以质疑为什么不保护耗子呢?不都是动物嘛,为什么要分彼此?至于我怎么就不能在课堂上反对动物保护主义,这真是前所未闻。我只知道在课堂上反对共产主义估计是犯忌讳的事,什么时候开始还不能反对动物保护主义了? 该生之后一直以咄咄逼人的语气发出各种质问,我理不清也不想理清她后来到底在说什么。我承认在那种气氛中,对她的发作未必做了有效或有力的应对,但我想这样几个意思是说得很清楚了的:如果不同意我对动物保护主义的反对,这没问题,可以课后私下交流。如果要想在课堂上继续上课,就不准再纠缠这个问题。如果不愿意再听我讲,可以出去。然而,说什么也没用,她既不出去,也不想听课,就是不断地发泄她的情绪,哪怕班上其他同学纷纷谴责她,也无济于事。她这纯粹是在扰乱课堂纪律,而且构成了对我的辱骂和攻击。她说了很多过分的话,我也不是都能记清楚,比如说我说的是垃圾观点,说我无非是不主张保护狗,那就是要保护我了,以及还爆粗口,等等。因此,我的态度是,她必须承认她在课堂上所犯的错误,并当面向我道歉,否则她不能再出席我的课堂。但我知道,她不可能意识到她的错误,我肯定能以她扰乱课堂纪律而拒不认错为由,将她逐于课堂之外。然而,这虽然能解决我的课堂问题,但能解决她的人生问题吗?我后来了解到,她与好些老师都起过各种冲突,她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极有可能会被勒令退学。如果她离开了大学课堂,就永远失去了改正错误的可能,也许一辈子都走不出来。——这才是我真正想说到的意思。 对于这样的学生,要想教育好,必须得寻找某种契机,也许她作为动物保护主义者这一身份就是。我当然无法断定,她的问题就是由动物保护主义所造成的,但也许就与动物保护主义有着莫大的干系。根据我后来了解到的情况,这个学生除了与老师起冲突,既与父母无法交流,也与同学无法沟通,但她却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也许就是动物保护主义给了她某种错觉,以为找到了可以与身边所有人保持对抗的法宝。当然,这确实只是属于推测,但我能断定的是,现在没有什么人能劝得了她,可也许动物保护主义者还行,因为她有可能当作同路人被信任。这个时候,我真的希望动物保护主义者们能意识到,对于动物,我们能做的很有限,但是对于人,我们需要做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我对网上曝光的很多关于动物保护主义者的所作所为有些了解,也常有在课堂上表达出不以为然的态度,或者还会以言语相讥——可能正是我流露的这种姿态惹恼了该生。我撰专文阐述我旗帜鲜明地反对动物保护主义的理由,是想表明我的反对自有我的依据,有着成熟的思考,而不是无事生非。基于我的立场,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奉劝动物保护主义者,放弃那套主义的理论吧,主张保护动物是没错的,但根本不需要高举一面主义的大旗来做指导,尤其是反对残害或虐杀,这是每一个心智健全的人都需要具备的基本态度。可是一个学生根本不顾师长的颜面,不顾所有其他同学的心情,肆意在课堂上发泄情绪,这不就是在精神上对我和所有其他同学施虐吗?其与虐待动物的那些人,真的有很大分别吗?这样的人难道能保护好动物?动物也不相信啊!人得出了多大的问题,才会对施虐于旁人而浑然不知。因此,还是这个学生,才是最值得让人关心的,就凭着她最后抹着眼泪离开课堂,主要还是让人心酸啊! 我之所以详细描述该生在课堂上的表现,只是为了表明,不妨认为我对动物保护主义有偏见,我也欢迎动物保护主义者批评我的观点,但对于该生的判断一定不是出于偏见。想当初她在哲学系的新生见面会上,第一天就以一种与所有同学格格不入的姿态介绍自己,我那篇以“告别孤绝”为主题的小文章,在相当程度上是因她而发。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样的同学已经感受不到身边人的温暖,有可能是将动物保护主义当作了救命稻草,可动物保护主义只会强化她的偏执,绝对给不了让她真正健全起来的精神资源。 我会坚持要求该生当面道歉,还真不是出于我这里有一道坎过不去,需要有一个道歉才行,而是她必须得知道要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停下来。否则,最终受害的只能是她自己,体制内的教育不可能容忍得了她。但我个人觉得实在是无能为力,所以想求助于不小心读到这篇文字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希望能以同路人的身份施以援手,兴许就能奏效呢?如果一位动物保护主义者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其同路人居然就可以袖手旁观,眼里真的只装得下阿猫阿狗吗?理论的纷争可以先搁置一边,毕竟人才是最重要的。——真的,人好,动物才能好;人都不好了,动物还能好吗? 十月廿五日作于文星花园,廿六日改定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