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绝爱三秋水,万古伤情四月天 ——忆念那人,忆念那似水流光 作者:予沉 时间:2004年5月27日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又是一年过去了。迁徙的鸟儿自北而南,我却从湖波溶漾、绿柳招人的临安,来到落日风烟、繁霜满地的京华。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在这北国的春末,我怎能忘却南国的好。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是啊,何日更重游呢,那西子湖畔青青的草,白苏堤上依依的柳啊。 年华似水流,一去怎回头。惊回首,伊人云端一挥袖,徒剩烟波万古愁。 棲霞岭、风荷院,黄叶满地意闲闲;西溪流水北园径,托我幽梦寄云烟。 梦里不知身是客,觉来又把愁肠牵;落花流水春去也,是天上?是人间? 离杭已快一年,忙碌与收获,艰辛与快慰,都在生活的激流中来而又去,去而复来。 变换了生活场景,在琐事中销磨,人情有冷暖,生存定位的迷茫,角色、身份在转换,岁月风尘侵蚀着曾经的美好,……,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形中改变着这颗心。便一颗赤子之心,亦难保不被磨平了敏感、细腻与温涩,掩埋了本有的纯与真,那如玉的温润。 无法被岁月磨蚀的,是一年前的此时此刻,及对彼时彼刻的忆念。 终我一生,亦永远记得,永志心底。 当日情景,历历如在目前。那傻傻的书生埋头故纸,夜以继日,赶写毕业论文,一件旁人看来似无足道的事,使他掷笔挥泪,不能成章,使他以后的好长时间,都沉浸于深悲,不敢提那人的名,不敢听那人的歌,不敢看也不敢想。 这书生迎风袖手、伶俜而立,看着生活中来来往往的人们,满目的忧伤。这忧伤为了那人,为了逝去的青春,为了人世漩流中身不由己的万千生灵。众生啊。 国荣随风而逝,我的青春时光成了永远的回忆。 那是愚人节的晚上,夜慕低垂、华灯初上,在这个国人不明所以又习以为常的“节日”中,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如潮涌流,奔赴各自的温暖港湾;校园里年青的男生女生,挽着手儿,情话绵绵;风拂人面,月上柳梢,这春末夏初的黄昏时分;一阵阵笑声从草坪那边飘来,循声看去,恋爱中的人儿是那么地幸福……。 这是个静谧的晚上,普通,平常。 在这样的人世氛围中,在家庭与爱情的人间气息中,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吗。我不晓得。我孤独,我也不自傲。 然而一个骄傲的灵魂离开了此世。临流照影花仙子,底事轻抛绝世姿?为了什么,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是晚,在他的声音中我想了很多很多。那醇厚的声音在耳畔共鸣着,唱着一个绝世男子的悲与欣、爱与愁。他有万丈雄心,他有万般柔情,他有花一样的容颜,在岁月风尘中不改孩子般的纯真。他经受住了时间的摧折,却提前向死黑的深渊纵身一跃,有如残花萎地,化为一缕芳魂。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一代人的青春忆念划上了休止符。这些忧伤的年轻人啊。 “生于七十年代”,已是现今非常流行的年代层认同的一句口号。一九七零——一九七九,真有那么清楚吗? 在生于七十年代初,改革开放中初醒世事,经历了剧变震荡,今已跨过而立的我,国荣和他的歌声意味着什么呢? 是青春期的骚动,少年轻狂的飞纵,是初懂情事的心中隐痛,还有微妙的爱意,莫名的兴奋与憧憬,及牵引出来的淡淡忧伤,那些如花萌芳而易逝的情愫…… 他和 Danny 一起,曾那样抚慰着少年的我孤寂忧郁的心灵,带给我那样幽微的生命感受。他们那些轻轻吐叙的歌声,那些款款倾诉的旋律啊。 “当你看到星河灿烂,求你在心中记住我”(张国荣《明星》),“一生何求,迷惘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失去的竟是我的所有”(陈百强《一生何求》)。 我已不再年轻的这个夜晚,空气中弥漫着残春的慵懒与初夏的蓊郁,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隐隐地疼,像有什么永远地失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噢,那是青春,是生命的美好印记,是我们共同的似水流光。 从流俗的明星,蜕变为一位艺术家、一个真实的人,他浑身涵润着诗意,活过了短暂而勇敢的一生。 “葡萄园里,响起水仙子的赞歌,我是什么,是万世沙砾当中一颗”,“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张国荣《我》) 此世迷濛灰悒的人生小径中,他坚韧自信地走着,亦歌亦舞,敢爱敢恨,真真是卓然不群,拔于流俗!舞步在招摇,色调多斑斓,迷离幻化的眼神,放肆又坦诚的独白,他浑身都是纯而又纯的挚情,与赤裸裸的欲念的牵缠。 灵性与肉欲,在他是水乳交融的,又是白黑纠缠的。是天使?是妖精?是无辜的孩子,还是勾人的花灵? 也有沉沦的日子,也有无奈的时候,也有躁动的念头,也有媚俗的举动,然而终无损于他的美好,这是折翅的精灵的美好。 在烟花尘世中走了一遭,走得情倾一世、风华绝代,他终于绝然离去,不在了,从这一晚起,世间已无 Leslie 了。 这是个愚人节的晚上。在这茫茫人世中,谁是愚人,谁又不是愚人呢。他或许被大众看作一个绝爱中迷狂的愚人,一个戏里歌外疯魔的愚痴吧。如今他绝尘而去,身后那些活得喧繁、精明的人们,又是什么样的愚人呢。 什么是愚,什么是智呢? 以自己的艺术实践和生命历程,他实现了对身体的改塑,对界限的超越,对美的全新定义,这是对还是错呢? 在性别的迷乱中,他自如地穿行,炽情宣叙、柔声慢引,风情万种、炫烂迷离,恰如光华溶漾的红宝石。而 Danny 那若远又近、似有还无地从另一个世界轻轻飘来的声音,青春期少年般凄然叹喟的怅惘神情,更似纯洁透明的紫水晶。 一个堪为灵性的歌吟,一个纯是身心的沉迷,他们是我心中须臾不分的双璧,情深款款,哀恳又凄然。 Danny 长已矣,Leslie 新逝兮,自今而后,环绕我的声音惟有小凤了。“缘啊缘,谁能解释缘……”(徐小凤《谁又欠了谁》)。 子曰:“如之何,如之何。”佛云:“不可说,不可说。” 人生,人生啊。 抚今追昔,心绪浮涌难平。不由得想起二十多年前令人心潮起伏的一曲《万里长城永不倒》,想起十五年前一个热血少年的理想幻灭,想起十年前听着"虞兮虞兮奈若何"的潸然泪下,想起那个时代陪伴我走过豆蔻年华的歌者,徐小凤,许冠杰,邓丽君,罗文,汪明荃,张德兰,叶振棠,刘文正…… 贵妃无奈地宽慰:“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杜丽娘神伤春光之凄美:“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虞姬秋夜徘徊,怅然喟叹:“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 春且住,秋留步,莫令光阴空度。 这个世界好似千变万化的的怪圈,声色、光影的涡流,令人晕眩。在这轻逸浮表的、神性价值被颠覆了的时代,沉重的深情会被轻贱,羞涩与怜惜被视同软弱,物质与欲望的强力,无声无息地稀释着情感的浓度,将一切美好和对美好的想像,撕成碎片。 “生活就是不动声色的抢劫”,挚友炜这样说。 是这样的。 所以呀,聪明的,你在这红尘中醉够了、飘够了、耍够了,厌了倦了累了,也真该走了。“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潘秀琼《庭院深深》) “犹像那灯蛾,盲目往火里扑,灿烂一瞬间,已没法可梦中醒觉”(张国荣《烈火灯蛾》),是盲目?是自觉?你都是那火焰中不死的蝶。 “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是吗,你错了吗?是醒悟,是坚信?还是嗟讶? “我一生未做错事,为何这样?”留下这样心碎的话,你又何必自苦啊。 而今你在哪儿呢,“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吗?“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吗?“谁似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吗?还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世外仙山任逍遥了呢? 我不能释然,我怎能释然。 人生逐逝水,昼夜无停息。我沉浮于琐屑的冗务,我卷入生活的漩涡,我如飘泊的鸟儿般,“拣尽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我在人世的汪洋中挣扎、喘息,我已勘破了一切,又终不能舍离此烟尘滚滚的人间世。 日月掷人去,光影明暗中,一路行来浑不觉,南去北往又一年。“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张国荣《倩女幽魂》),“夜阑静,问有谁共鸣”(张国荣《有谁共鸣》),惊回首忽忽十数载,少年心事,恍如隔世矣。 一阳来复,芳菲人间,真的又是四月了。 日子啊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从身边溜走,将斑斓的青春色彩磨洗,褪成了灰,化作了烟,临了是死寂的黑。人生在世,大抵如此罢。 大抵如此吗。 然有不死的爱之精灵,在迷宫般的世间妖娆作歌,幽媚起舞,尽情挥溢着如雾氤氲的迷幻气息——炫红的大热,而终如莹蓝的烟火璀然一闪,散作漫天流星,划过天际,消逝无痕。留给人的,是心底永恒的痛,永存的爱,永不磨灭的光。 这是爱的光,这是情的伤。 初到江南的新千年,他自海上赴杭,开巡回演唱会。雨后梧桐的南山路,我绕湖漫行,无意间看到演唱会的宣传画。苍蓝的色调,肌肤光泽如青铜,散发着暖昧的气息。他是这样侧裸着上身,双臂上举,兰花指回翻作散花状,凝眸仰视,露出情深款款的笑靥。浑是《霸王别姬》中那柔情似水、脉脉悠然的神韵。 我终于没有去现场。我的爱他,与万众歌迷是不同的。便永无亲见的可能,我亦不悔。有神与契、有情以悟、有灵而会,又何在乎此世肉身。 “何必呢,何必呢……”(徐小凤《大亨》) 别来梦中常见,愁绪三更尽遣。 Danny 在《谁是知己》中这样宣述着:“你说我天生感伤,仍然是少年人模样;你说我忧郁嘴脸太夸张,工作睡觉你共我一样。”他凄迷幽逸的音质款款歌来,真让人怅惘莫名,好不伤情。 然而不正是如此吗,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一生所爱,永如今兮。 依然是孩子般模样,依然是少年人情怀——“纳雪瑟斯”的水仙情怀啊。 想起那人,眉如远山,目含春水。山隐隐啊水迢迢,伊人犹在山水遥,似柔情胜水,如春风含笑。 想起那人,生在寒意初长之三秋时节,逝于草木荣发之四月孟夏;生如秋月朗照,死如春华绚烂。 想起那人,一生绝恋,不与俗同;身后哀荣,万古情恸。 如是,请以一联永忆我的深心所寄,永志我青春的似水韶光,永怀我依稀的少年情伤,永记此扑朔迷离、令人悱恻萦怀的人间世: “一生绝爱三秋水,万古伤情四月天。” “当你见到天上星星,可会想起我,可会记得当年我的脸,曾为你更比星星笑得多。 “当你记起当年往事,你又会如何,可会轻轻凄然叹喟,怀念我,在你心中照耀过。 “我像那银河星星,让你默默爱过,更让那柔柔光辉,为你解痛楚。 “当你见到光明星星,请你想,想起我。 “当你见到星河灿烂,求你在心中记住我。”(张国荣《明星》) 外一篇 国荣与阿梅 ——绝代的情者 在初夏的一个傍晚,国荣悄然而逝,我悲恸至极,看到阿梅在家里哭叫如狂、不食不眠的报道,更是潸然泪下,不能自已。 在唐鹤德之外,国荣最亲的人,是阿梅。最懂国荣的人,是阿梅。 这是一对何等样的绝代情者啊,为情而生,为情而伤,为情而勇敢地活过…… “当你看到天上星星,可有想起我”,“只盼望有一双温柔手,能抚慰我内心的寂寞”(梅艳芳《女人花》)。 国荣殒后,看到过阿梅演艺二十周年演唱会上,国荣以知己身份合唱《缘份》的片段。阿梅满头银发,国荣神情苍然,两人都老了,声音也不复当年。阿梅嘶声唱着“你我相隔多么远,哪年哪天可相见”,白发萧然,神情悲怆、苍凉;舞台的另一边,国荣淡定站立,意态从容地向歌迷飞吻、鞠躬,世事沧桑、情海波澜,使这位青涩少年涵润出闲定平淡之风,由奇诡妖绝归于沉着的优美。就在这次演唱会上,阿梅流着泪说,国荣是她一生惟一知己。 国荣曾表示,如果阿梅到五十岁(四十?)还嫁不出去,就娶她。 红尘知己,绝世深情,莫此为过! 国荣去后,在纪念音乐会上,阿梅抱病演唱《缘份》。大屏幕上是国荣倩然的身影,耳边是他醇厚深情的声音,阿梅望着挚友,天人相隔、生死永决。“你我相隔多么远,哪年哪天可相见”。 而今阿梅随哥哥而去,如花凋零、如风轻逝了。 他们爱过、痛过,哭过、笑过,人生的灰悒、情事的迷茫,苦闷、消沉……,“尽在不言中”(李香兰《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们永在,过往的阴霾无损于他们的美好——折翅的精灵、断翼的天使的美好。 天使的断翼、精灵的折翅,固然令我情何以堪,但一对绝代风华的情者在彼世的相聚,又令我心稍慰。 情者易伤,他们本就不该降落尘世,在此昏昏噩噩的迷宫中走一遭的。来而复归,走得那么凄绝,也算不负他们绝异此世的孤卓品性了。 百强、丽君、国荣、阿梅,一一绝尘消殒,此世歌者中,惟一令我牵挂的,只有小凤了。国荣走的那晚,我沉浸他的歌中,泣不成声。阿姊打来电话宽慰我,想想小凤吧,听听小凤的歌吧,你的心会宽和下来,直面真实的生活、人生。 是啊,小凤是仁者,宽厚从容,她就在这个烂泥潭一般的世间,镇定自若地生活着,任是《漫天风雨》、情海翻波,任是《似水流年》、人事浮沉,她仍不惊不忙,淡然自持。小凤是仁者,仁者寿。 小凤的歌声让我归于宁定,但我仍不能忘却国荣带给我的永生的伤,每每看到他的影像,听到他的歌声,心里就揪紧了的痛。阿梅今又去,痛更深一层。这痛叠加于我与生俱来的伤痕,令我怅然莫名、无从释遣。 “没有一声再见,没有半声凄怨,淡淡去但无言;过去终于过去,留下了当初一切,在怀念。 ” “每段美好的片段,脑海一再闪现,是否能证实曾与他有缘。 ” “在困苦中百转,但结果在眼前,事实证实无缘;我已不敢再说,来日可相见。 ” “你我相隔多么远,哪年哪天可相见,那处境可会改变。 ” “你我相隔多么远,哪年哪天可相见……” ——(张国荣、梅艳芳《缘份》) 2004年5月27日 【作者按:该文于前年国荣周忌首发于CdHall之徐小凤评论。此后曾贴于荣光无限论坛、网易红论坛、七十年代论坛及原道论坛。篇名化用龙荪先生悼林徽音联“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为免化用痕迹过重,“四月天”亦可作“四月风”、“四月花”或“四月星”。 流行歌者中,吾之至所深爱者,惟徐小凤、邓丽君、许冠杰、国荣、百强、张德兰数人。于国荣、百强是挚爱,于丽君、德兰是珍爱,于小凤则最为敬爱。国荣崇敬的前辈歌者,男是许冠杰,女是徐小凤;且曾翻唱小凤之《漫天风雨》以向前辈致敬,悱恻缠绵,较诸小凤之苍淡古厚,又是一番风致。 阿梅亦令我难以忘怀。小凤是她的偶像,当年即以翻唱小凤《风雨同路》一曲出道。她与国荣有绝世之深情,生死相随,令人感慨莫名。 逝者已矣,此情可待;生者廖廖,惟愿安好。 】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