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币翔踊余贯缗 —— 宋朝的纸币 作者:吴钩 来源:腾讯《大家》栏目 时间:2013年9月4日 十三世纪从欧洲来到中国旅行的意大利商人马可·波罗发现,元朝商民所使用的货币并不是欧洲人熟悉的金银,而是一种神奇的纸币,“这种纸币大量铸造后,便流通于大汗(元朝皇帝)所属领域的各个地方。没有人敢冒生命的危险,拒绝支付使用。他的所有臣民,都毫不犹豫地接受采用这种纸币,因为无论他们到任何地方营业,都可用它购买他们所需的商品,如珍珠、宝石、金银等等。总之,用这种纸币,可以买卖任何物品。”马可·波罗大概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将纸币形容为“大汗专有方士之点金术”。 纸币当然不是元朝皇帝的发明,而是宋朝文明的产物。宋诗“黄金弃卖如土贱,楮币翔踊余贯缗”,描述的便是宋朝纸币的流通情景。 (资料图:北宋风俗画《清明上河图》(部分)。编辑配图,图片来自网络。) 北宋真宗时(十一世纪初),使用铁钱的四川地区由于铁钱笨重(一说是因为民间出现钱荒),不便交易,当时的十六户富民便联合起来,成立“交子铺”,印造、发行一种纸质的“交子”。四川的商民只要向交子铺交纳现钱,便可兑换成等值的交子,这叫做“纳钱请交”;人们用“交子”来交易,比使用铁钱方便多了。“交子”也可以随时通过交子铺兑成现钱,只要缴纳3%的手续费,这叫做“见交付钱”。此时的“交子”,类似于银行券。作为银行券,只要保证兑换正常,它本身是不会贬值的。 (资料图:北宋时期发行的“交子”。编辑配图,图片来自网络。) 后来(大约宋仁宗初年),由于主持交子铺的富民“资产浸耗,不能即偿”,“交子”无法即时兑换成现钱,引发争讼和“聚众争闹”。官府便关闭了民营的交子铺,并设立官营的交子务发行“官交子”,最初的发行限额为1,256,340贯,准备金为36万贯,占发行交子总额的29%。官交子还获得了法偿地位,民众可以用“交子”缴纳赋税、购买征榷品。显然,这时候“交子”的性质已从银行券演变成以国家信用支持的法币。 南宋初,“临安之民复私置便钱会子,豪右主之”。跟四川的私交子差不多。其后朝廷仿北宋交子务,设立会子务,发行“官会子”。“会子”不设准备金,虽然它的面值以铜钱数量来标示,但基本上不可兑换成现钱。也就是说,“会子”的信用并不是以准备金来保证的,而是由国家信用提供担保。“会子”也具有法偿地位,“输官亦许用之,庶公私皆便”。可以说,“会子”已经符合近代信用货币的定义。理论上,只要国家不滥发“会子”,保持货币的流通量与市场的需求相匹配,“会子”便不会出现异常的通货膨胀。 信用货币的诞生,印证了宋代商业与信用之发达。有人认为宋朝的信用水平还不足以产生信用货币,“交子”与“会子”只是一种因应钱荒和铁钱之不便而出现的替代性货币。这种看法低估了“交子”(会子)的意义,也低估了宋代的信用水平。 唐代时,商业信用已在发育成长,出现了类似于银行汇票的“飞钱”;到了宋代,无论是商品经济,还是商业信用,都有飞跃性的发展,产生了便钱、赊卖赊买、远期合约、交引等丰富多样的信用工具。如果没有这些基础,四川的商人不可能懂得“私以交子为市”,东南的市民也不会“私置便钱会子”(要知道,即使到了十三世纪,意大利商人马可·波罗还理解不了纸币的信用机制)。钱荒和铁钱因素只是催生“交子”的诱因,根本原因则是宋朝的商品经济与商业信用已演进到了“历史的突破口”,政府接手“交子”(会子)的发行,也是顺势而为。 当马可·波罗将纸币解释为“大汗专有方士之点金术”时,他一定不知道宋朝人已经对信用货币有了相当深刻的理解。“交子”与“会子”的发行实践,让宋人深切地认识到货币的本质是“信用”,而不是“实用价值”,如辛弃疾说,“世俗徒见铜可贵而楮可贱,不知其寒不可衣,饥不可食,铜楮其实一也。今有人持见钱百千以市物货,见钱有搬载之劳,物货有低昂之弊;至会子,卷藏提携,不劳而运,百千之数亦无亏折,以是较之,岂不便于民哉?” 宋人对通货膨胀的理解,也相当接近今人的认识,如辛弃疾认为,“夫会子之所以轻者,良以印造之数多而行使之地不广”;南宋人袁燮认为,“楮之为物也,多则贱,少则贵,收之则少矣”。宋孝宗在总结会子发行的经验时也说:“大凡行用会子,少则重,多则轻。” 这种基于“货币数量论”的认识,引导着宋人发展出一套比较成熟的“称提之术”。所谓“称提”,是指政府运用贵金属货币储备等手段回笼超发的纸币(这叫做“称”),使流通中的纸币购买力保持坚挺(这叫做“提”)。南宋政府为应对通货膨胀,曾经多次以国家储备的黄金、白银、铜钱以及交引、货物回笼楮币、收缩通货。放在十二、十三世纪,这种货币调控手段无疑是非常现代的。现代国家的中央银行不也通过发行国债来回笼货币吗?南宋政府用于“称提”的各种交引,即类似于今日的国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