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万岁而一成纯——船山pk庄子 作者: 井泉(湖南船山学社理事、船山文化研究会会长) 来源:作者授权 儒家网 发布 ;原载于中华船山网 时间:孔子二五六六年岁次乙未十一月初八日戊辰 耶稣2015年12月18日 《庄子》自其问世以来,为其作注者不下二百余家,他们大都因循《庄子》的思想,随文衍义.而王夫之的《庄子通》,迥然与前人不同,他以《庄子》为载体,结合自己所处的时代背景和特殊的人生经历,来发挥自己的哲学和社会人生思想.庄子在《庄子》一书中,提出了许多关于自然、社会和人生的问题,并对这些问题作出了回答.王夫之则就庄子提出的问题,予以重新解答,将遗世独立的庄子,拉回到人世间。 ——(原)编者按 佛家用语中有热门词汇:“一念万年”或“万年一念”。佛教的解释:一念穿越万年,万年系于一念。乃表示舍离长短等相对概念之绝对语句。类似"一即一切,一切即一"。谓在一念之中收摄万年之岁月而无遗。 在笔者看来,对一念万年的不同理解可以导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颇具积极意义的理解:“我”持守的核心价值观可以经得起历史长河的洗礼,万世适用性可以为当前当世植根,于是“我”心中筑起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精神家园;而如果谓心念万年后,当前当世为万世而活,有了这个美丽的口号,现实遂被虚化,而在不相信轮回转世的人眼里,万世形同虚无,于是用一念万年来教化众生,有可能导向万念俱毁。后者正是佛教的弊端所在。正如船山对佛教的批评:如果信奉“万法”最终寂灭“归一”,则一又归向何处?事实上,一除了归向“万法”外,别无所归,这样的话,不如直截说成“一归万无”。船山一眼窥破佛教的虚无主义本质。事实上,不说佛家,凡是以一家之言罢黜百家争鸣,都是以集中代替多元的专制行为,都不符合“道”,船山自己就说过:“不敢执一以贼道”。 孔子也讲“一致而百虑”、“吾道一以贯之”,但这里的“一”是一个根本出发点的意思。子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孔子意在说明,天下万物都是天地生生之德所并育,本原为"一",只要抓住了这个“同归“的"一",万般“殊途”不必过虑。船山对此的发挥为:“要以敦本而亲用,恒以一而得万,不强万以为一也。”意思是,只有敦厚万物所从来的根本,才能坦然亲切地用之而不穷。由一得万才可以恒常而不变,而强行将万纳入一之中,其实就是消灭客观事物的差别性,其结果是荒谬与不堪。 佛教的“万年一念”,与庄子所谓“参万岁而一成纯”,与船山所谓“立千年之人极”,提法可以参照,然而“同归而殊途”。参者,掺合、和合之谓;纯,沉淀、精华之谓;人极,谓人之根本。天极曰阴阳二气,地极曰柔刚二性。人极,即人立身的根本出发点,即当今的热点提法“核心价值观”。在老子,曰道德;在孔子,曰仁义。王船山说,“圣人崛起,以至仁大义立千年之人极”,其意即:孔子之所以为圣人,在于其至仁大义思想可以适用千年而不变其宗。中国古代哲学到到总结者船山手中,得到了辩证唯物的方法论诠释,但从根本上说,他还是在诠释中国公认的至圣先师创立的儒家学说。船山后半生隔绝尘世,修心养性,修炼出的境界,也只是出凡入圣,而没有超凡出圣。我认同学界一个普遍的观点:圣凡之别,若人禽之别。进一步可阐发为:人们总是一心忙于去争辩是非,圣人却好像十分愚昧无所觉察,糅合古往今来无数变异、沉浮,自身却浑成一体不为纷杂错异所困扰。人们笑动物之盲目,亦如上帝笑人类之思考。 万年一念,这一念必需是什么,还是此中有真意,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或者人类根本不可能发明出这样一个词汇,因为语言只是思想的代号,而可以维系万年的思想乃至可孕育这一伟大思想之芽的土壤也还远没有出现?我们先到人类文明长河的源头去寻找先知的光辉。 庄子《知北游》是通过寓言故事解释宇宙的本原和本性、人生终极目的与核心价值的哲学杰作。“知”是一寓托的人名,“北游”指向北方游历。在传统的哲学体系中,北方被叫做“玄”,“玄”指昏暗、幽远,因此北方就是所谓不可知的地方。庄子继承老子衣钵,同样认为“道”是不可知的。本文以知的三问开篇提出论题:“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怎样思索、怎样考虑才能懂得道?怎样居处、怎样行事才符合于道?依从什么、采用什么方法才能获得道?)”以孔子与颜回谈论“迎来送往”的故事得出结论:最好的言论是什么也没说,最好的行动是什么也没做。 “道”,真如庄子说得那样神秘玄乎吗?王船山在《庄子解》《庄子通》《周易外传》《俟解》等多部著作中解读了庄子的这一思想,并提出自己不同于庄子的唯物论观点。 船山肯定庄子心中恒一持守的价值观,“参万岁而一成纯”:“所贵为一也。众人知瞬,慧人知时,立志之人知日,自省之人知月,通人知岁,君子知终身,圣人知纯。其知愈永,其小愈忘。”然而船山又指出,“言万岁,亦荒远矣,虽圣人有所不知,而何以参之!乃数千年以内,见闻可及者,天运之变,物理之不齐,升降污隆治乱之数,质文风尚之殊,自当参其变而知其常,以立一成纯之局而酌所以自处者,历乎无穷之险阻而皆不丧其所依,则不为世所颠倒而可与立矣。”船山坚守的道,不是老庄完全信赖的道法自然的自然之道,而仍然是仁与义,但他只说千年的仁义,且认为仁义是有时代局限的,孔子也只能立千年之人极。到了船山的时代,就必需要“六经责我开生面。”船山在许多方面的确是开了孔子的生面的。比如孔子说“仁者爱人”,船山说“仁者生人”(仁者让人生存发展);孔子说“慎独”,船山说“抱独”;孔子说立志,船山说“正志”“贞志”;孔子从“乐山乐水”说到“乐天”,船山把“相国”提到“相天”;孔子说“知命”“履命”,船山开口便说“造命”,且认为,“非独君相造命,一介之士莫不有造。”……船山一针见血指出庄生学说动机源于苟且偷生:“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此乃“自小其年以趋于死,此之谓心死。”庄子意在取消事物或概念之间的差别和对立,这种方法使人在精神上从贵贱、寿夭、生死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进入无差别对待的自由世界。船山最后得出对庄子的评价是客观公正的:“庄生非知道者,且曰‘人莫悲于心死,而身死次之’,吝也、鄙也、懦也,皆以死其心者也。”船山认为,庄子的无为学说并非可以推行天下的大道,但有“养生贵生”的可取一面,而不像佛教完全坠入空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