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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與魯迅

http://www.newdu.com 2018-02-02 国学网 佚名 参加讨论

      新浪文化    (责任编辑:admin)
文/胡蘭成
    和沈啟無先生,談起周作人,他說:周先生在日常生活上是很莊嚴的,── 不是嚴肅,是莊嚴。他的生活的氣氛幾乎不是中國式的,卻是外國式的。倘拿中 國的哲理來比擬,則他毋寧與道教相近,而他所提倡的儒家精神,卻其實是他所 缺乏的。
    又說:他的愛好明人散文,也是愛的那時代的空氣的,但不知怎的,後來又 把散文弄成小品文了。
    那提到我寫的兩篇文字「周作人與路易士」和「談談周作人」說:你說他只 想做一個平實的人,是對的。你還看出他晚年的惆悵。真的,他晚年似乎很失望 ,覺得中國總不能好起來。
    因而慨嘆說:和魯迅分離,於他的影響甚大,魯迅的死於他更是一種損失! 因為魯迅在時,究竟是他的一個敵手,也可以說是唯一的敵手,沒有了魯迅,他 是要感覺更荒涼的。
    以上一段話,雖然是在筵席上因為兩人坐在一起隨便說說的,簡單得很,卻 是關於周作人的極深刻的也極素樸的話。散席後歸來,我忽然想到要加以註解了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的,中國人的生活變得這樣瑣碎,零亂,破滅。一切兇 殘,無聊,貪婪,穢褻,都因為活得厭倦,這厭倦又並不走到悲觀,卻只走到麻 木,不厭世而玩世。這樣,周作人在日常生活上的莊嚴,所以要使人感覺不是中 國式的了。倘若說是外國式的,那麼,還可以更恰當地說,是希臘式的。
    但希臘式的明快,有如晴朗的海水,其實是隨伴著風暴的刀,風暴的憤怒與 悲哀的。「五四」以後的周作人可是只愛其晴朗的一面,因而他的莊嚴只能與道 教的哲理相結托了。道教與希臘式的人生,在崇拜自然,以自然的明快袪除枯寂 ,恐怖,與陰暗這一點上,是相近的。不過道教的是返於自然,好比「曲終人不 見,江上數峰青」,連人都不見了,而希臘的卻是生活於自然,好比清明時節漫 山遍野開著嫣山紅,男女踏青,有戀愛,有歌唱,也有鬥毆。
    道教的不是海水,也沒有風暴,卻如同一泓潭水,四山清絕。它的莊嚴,不 過是漣漪。因為清絕,是會寂寞的,變成不是莊嚴,也不是嚴肅,而是嚴冷,從 道教蛻化出來的法家,就是這種沒有愛,冷得很的東西。但人是不能這樣生活的 ,所以道教的另一支,還蛻變為五斗米教,與民間的習俗迷信結合,藉此使自己 熱鬧。
    那種嚴冷,不是周作人喜歡的,而與民間的習俗迷信結合,也與他的科學精 神衝突,所以他轉到了愛好明人的散文,因為明人的生活究竟是真實的,人間味 的。但這乃是倉卒的選擇,因為明人生活的空氣其實是不見得好的,發掘下去, 便將不堪,所以只好就文字論其散文。散文這樣子變成了獨立存在,就跌入了小 品文的命運。
    依然是寂寞,於是抓住了儒家精神。周作人所喜愛的儒家精神,是比道教的 哲理更人間味,比明人的生活空氣更壯健的東西。但儒家精神的真實,乃是叫人 相安於權力關係的既成事實,這相安,其實是心安而理不得,與周作人的哲理化 的人生觀還是抵觸的。而所謂「畏天敬人」,則是嚴肅而非莊嚴,雖然也不是嚴 冷。
    周作人是骨子裏喜愛著希臘風的莊嚴,海水一般晴朗的一面的,因為迴避莊 嚴的另一面,風暴的力,風暴的憤怒與悲哀,所以接近了道教的嚴冷,而又為這 嚴冷所驚,走到了儒家精神的嚴肅。近來他就有一種不分明的願望,要想改造儒 家的哲理,使它的嚴肅變為莊嚴。無論如何,這將是徒勞的。
    我以為,周作人與魯迅乃是一個人的兩面。魯迅也是喜愛希臘風的明快的。 因為希臘風的明快是文藝復興時代的生活氣氛,也是五四時代的氣氛,也是俄國 十月革命的生活氣氛。不過在時代的轉變期,這種明快,不是表現於海水一般的 平靜,而是表現於風暴的力,風暴的憤怒與悲哀。這力,這憤怒與悲哀,正是一 幅更明顯的莊嚴的圖畫。這裏照耀著魯迅的事業,而周作人的影子卻淡到不見了 。
    人們可以看出,兩人的文字,對於人生的觀點上,有許多地方周作人與魯迅 是一致的,幾乎不能分辨,但兩人的晚年相差如此之遠,就在於周作人是尋味人 間,而魯迅則是生活於人間,有著更大的人生愛。
    周作人與路易士
    聽朋友說起,片岡鐵兵新近在一個什麼會上提議,對於中國某老作家,有甚 高地位,而只玩玩無聊小品,不與時代合拍,應予以打擊云。據說是指的周作人 。原文我沒有看見,因為身非文化人,文化界的動態對於我總彷彿是別人的事, 不甚關心,而又彷彿全明白了似的,不想再有所發現,這不甚關心於是變成真的 隔膜了。所以當那位朋友這麼說了以後,我只應曰「哦!」心裏卻想:為什麼要 這樣嚴厲呢?或許並沒有這樣嚴厲,也用不著這樣嚴厲的。又想:或許他並非指 的周作人。打算去查一查,好知道一個究竟,可是還是懶下來了。
    但因此我記起了周作人,去年還在朋友家裏見過一面的,並且送他到浦口上 火車。看著他,當時我的心裏只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正如他寫給我的一首舊作 「禹蹟寺前春草生,沈園遺跡欠分明,偶然拄杖橋頭望,流水斜陽太有情」的那 種情味。後來在古今雜誌上又看到他的一篇小品,自說他的文字是有著一種淡淡 的憂鬱的,可是讀他的文章的人少注意到這一節。
    淡淡的憂鬱,正是北伐後到現在周作人的文章的情味。他的清淡,並非飄逸 ,他的平凡,並非自在,他的隨緣,並非人生的有餘,而是不足。只有這「淡淡 的憂鬱」是最好的說明,並且連帶說明了那次和他在一道時我的那種惆悵。
    我是更喜歡他在五四運動到北伐前夕那種談龍談虎,令人色變的文字的,後 期的文字呢,彷彿秋天,雖有妍思,不掩蕭瑟。他不是與西風戰鬥的落葉,然而 也是落葉,掉在明窗淨几之間,變作淡淡的憂鬱了。
    然而我仍然尊敬他,因為他有一個時期是曾經戰鬥過來的。他的晚期作品, 雖然把人生收縮了,也還是言其所知,行其所信,誠誠實實的。尚有淡淡的憂鬱 ,這是周作人的文章始終高出於論語派,不僅在工力上,尤其在氣質上不是俞平 伯林語堂之輩所能及的地方。
    我也希望周作人的時代過去,可是我以為這不是開一文壇法庭的事。說到文 壇法庭,忽然想起了路易士。也是朋友偶然之間告訴我的──因為我自己近來對 於出版界的情況總是這麼生疏,說是頗有些人不滿於路易士的詩的頹廢,個人主 義,與其為人的驕傲,在報章雜誌上已經發表過很多攻擊的文章了,而且還要更 予以一次徹底的掃蕩戰似的。人家要攻擊,要掃蕩,本來不干我的事,而且所說 頹廢,個人主義,驕傲之類,我想路易士也的確是的。但我以為不必如此對付他 ,也不應當如此對付他,那個理由非常的簡單:倘使是以色列人,聽到耶穌對著 耶路撒冷城慟哭,並且咒道:「以色列人哪,你們有禍了!」大家就會把他稱為 失敗主義者,然而有人慟哭,偌大的耶路撒冷總算是不寂寞了。又倘使這世界是 魯迅的「野草」裏所說的沙漠,則頹廢的歎息,比較看不見的四下裏空虛的笑聲 ,總還算是溫暖的吧。
    路易士的個人主義是病態的,然而是時代的病態。
    從他的詩以及從他的人所表現的,都有這種病態的氣氛,然而不是墮落,因 為他對於人生是那麼嚴肅,他的病態有時毋寧是過於把瑣碎的事物看得認真而來 的。有些人還說他是享樂主義者,這是完全不對的。至於說他頹廢呢,我以為都 還有保留。因為,頹廢與積極,革命與反革命,有時候實在也不容易劃定界限。 就文學來說,例如夏多布利安在一八○○年出版的「阿達拉」,勃蘭兌斯稱之為 以暴風雨的力量感動了法國的讀書界的,內容卻並非講的革命故事,而是描寫一 個印第安基督教徒的女兒的戀愛與死的小說,非常之強調宗教的感情的。然而它 仍然可以是代行法國那一時代的偉大作品。諸如此類,形如相反,實乃相成,說 來話長,姑且從略,並且所謂路易士的頹廢在與現時代的相反或相成上,是否也 和夏多布利安的宗教感情可以作同樣的說明,也姑且從略。在這裏我只想提出一 點──
    即使是病態的個人主義者,較之啦啦隊合唱的和聲,是要真實得多,也更可 尊敬的。
    至於個人或與「時代」──其實是流行的風氣不合拍,照以往歷史上有過的 例子來說,那是不一定咎在個人,倒大抵是「時代」應當反省的。
    路易士的詩在戰前,在戰時──戰後不知道會怎麼樣,總是中國最好的詩, 是歌詠這時代的解紐與破碎的最好的詩。正如他之為人。與路易士相處,給我的 印象是不安,甚至於不愉快,然而他的一切依然是可敬的,就是最苛求的希伯來 人的上帝,對於他也只看作是迷路的羔羊,還抱著深切的愛的。
    這篇文章的題目就寫作「周作人與路易士」,行文上其實是不自聯結的,所 聯結的只有一點,就是我以為文壇似乎以沒有法庭為好。
    (四)
    小時候因為一直住在鄉下,聽人說起海。例如「飄洋過海」,「海白洋洋, 忘記爹娘」,就有一種大的喜悅。有個堂寄在上海做生意的,一次他回來,我問 他道:「上海有海嗎?」他說「有。」「海望得見嗎?」「望得見。」我很興奮 ,可是他不再說下去了,我也不知道怎樣再發問。
    大起來讀到描寫海的詩與文。懂得的增多了,可是海似乎小了下去了。增多 的對於海的感情是些詰屈的,瑣碎的。
    後來從天津坐船到上海,纔第一次看到了海。見了現實的海,要想把它來適 合詩與文裏所描寫的海,忽然覺得現實的海並不好,心裏很懊喪。
    再後來又渡過幾次海。一次是上海打仗逃離到香港,隨後又從香港回上海。 兩次都是拖兒帶女,不但世俗,而且狼狽,沒有詩意,因此對海也不再苛刻。有 時只是偶然從舶舷旁邊走過,或者從房艙的窗洞裏望了一眼,那海就像要潑了進 來,打翻一切,不去想它,也知道是人在海上。海不是供人欣賞的。
    (五)
    從前大臣們上奏章,皇上看了通常就一批:「知道了。欽此!」現在皇上是 沒有了,卻有許多人還是以「知道了」來滿足自已。他們看一篇文章,或一幅畫 ,首先問這是什麼派,知道了是什麼派的作品之後,就即刻滿意,因為他們已經 「知道了」,他們無論到什麼地方,總是各處都踏勘到了,把所有的名目細細的 問,一一都記住了。他們非常之注意嚮導人的說明,尊嚴一點的逐件參觀,風雅 一點的逐件欣賞。
    十年前有過一個時期,史大林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作家到礦山,工廠集體農場 去,當場抽筆寫成報告文學。這報告文學其實就是「知道了」文學。後來還想擴 大範圍,寫「世界一日」。中國也有人打算照樣做,不過後來似乎都沒有下文, 大概是因為「知道了」一天之內在全世界發生的事,到底也沒有多大意思。
    中國文人向來是不辨菽麥的,民國以來忽然見到了女人的世面,就寫成了鴦 鴛蝴蝶派的作品,有詩有小說,才子配佳人。後來又忽然見到了政治動亂的場面 ,就寫成了普樂文學,也是有詩有小說,英雄配無產階級。沒有煙士披里純的是 「知道了」文學,加上煙士披里純的也仍然是「知道了」文學加煙士披里純。前 者是茅盾的「子夜」一類的作品,後者是巴金的「家」一類的作品。
    茅盾的「子夜」久而久之沒有人看了,雖是革命文學批評家也說不出其所以 然。巴金的作品還有人看,也猶之乎張恨水的作品還有人看。那點子煙士披里純 倘使加在江湖奇俠傳上,也一定還有人看的,不過如此。
    讀了文學集刊一二期廢名論新詩的文章,講詩的解放與人性的自由,實在很 好。那讀了武者小路實篤論八大山人的畫的文章,那意境也是相通的。可是一想 起廢名近來悟禪不免有點感慨。
    (六)
    在我所知道的人當中,起先都有過生之綺麗,後來一個個走到了禪悅的境界 的,除李叔同之外便是廢名。廢名打仗時回到湖北鄉下,起先還問在北平的朋友 設法寄沙士比亞的劇本給他,後來卻聽說他悟禪了。比這更早,當他還在北平的 時候,就已漸漸接近此道。一次他表現給周作人先生看,他恰如在一種睡眠狀態 ,但又清醒的,他的肢體本能地動作著,有如舞蹈,周身的感覺如同魚在水中游 泳,得大解脫,有大喜悅。周先生看了還是懷疑,這使廢名很惆悵。
    周先生的懷疑確是冤曲他的。一個人把所有的念頭都熄掉,肢體平時受意志 的約束慣了,此刻忽然得了解脫,自動的遊戲起來。這本來是可能的。聽仲雲說 我鄉也有這麼一個人,快要修成正果的,會打一種拳,叫做「仙拳」,是讓肢體 自動舞蹈的。
    不過這裏邊我以為並沒什麼奧妙。肢體的自動舞蹈只是清醒的夢遊。如同海 水,沒有風浪的時候,不受任何驅使,也有一種宕漾,因為它是活的。所以清醒 的夢遊還是限於它是人身,並且是基於平時動作的游離。這游離是平時動作的帶 點反叛性的自由,但不是佛經說的解脫。佛經說的解脫是等於斷線紙鳶,到頭要 墜落的。廢名便是欠考究到這一層。
    他的詩論所引致的錯誤和他對肢體自動舞蹈的見解正相似。表現於詩的人的 感情,是生於事物的,但這感情一昇華,就不再被事物的跡象所拘束,成為自我 圓滿的。但昇華的東西還是有它的根。倘若根被丟掉了,昇華的東西就只靠自身 的水份來養它,鮮艷也只得一時。如果是從枝上折了下來的花朵,可以經得起一 宿,而從現實的人生折了下來的禪悅,則或者可以經得起幾十年。那幾十年,還 是靠的前此的現實人生的殘餘的水份養著的,如同離了水的螃蟹,吹著從江湖裏 帶來的口沫濡濕著自己,久後到底是不行的。一個人可以後半生做和尚,靠著前 半生絢爛的餘情來潤澤自己,到他坐化的時候還不涸竭。但倘使不是一個人,而 是人類來這樣做,那就會遭到可怕的涸竭的。因為做和尚的人,不但以他自已前 半生的餘情來潤澤自己,並且是涵養在周圍的人群的生活情調的反映裏的。所以 佛法須受十方供養。這供養不僅是物的佈施,而且是情的佈施。
    廢名在那詩論裏指出生之感情的自由,用來發揚昇華說是有功的,但他把昇 華當作解脫,終於走到了禪悟,這便成了藝術的還原,倒頭阻礙藝術的發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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