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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冠中喜欢画画，他只是因为喜欢才画画。在许多时候，在说到大艺术家的时候，都会由衷赞扬这个人的使命感。人是不是有使命感呢？我认为并非人人都有，而且奇怪的是，就遇到过的一些大艺术家而言，他们的共同特征，不是有使命感，而仅仅是因为他们内心的喜欢。吴冠中把这种喜欢，称之为恋情，他画出了他喜欢的画，说是他的“恋情被察觉的满足”。他今年八十六岁了，他的几乎所有的生命，都被这恋情给点燃了。他还能写非常美的文字。这些书面文字，往往语无伦次，就像一个热恋中的人的情话，而情话无疑是世上最美的语言。说着这样的话，大半生说着这样的话，说到了今天的吴冠中，他内心的热爱，早已是一个世界，一个永远画不完的世界。吴冠中的内心因为这种爱而燃烧，甚至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爆炸”。一个爆炸了爱的画家，他对画，也就是对他一生恋爱着的情人的讲述也往往语无伦次，譬如“笔墨等于零”，譬如“一百个齐白石抵不过一个鲁迅”，我不讳言，我也曾惊诧于他的说法，之后当我对画也萌生恋情的时候，我也明白了，我感觉他的话讲述还真好。 “我负丹青”，吴冠中讲述了自己对画的内疚，吴冠中对画倾注了几乎是生命的全部，爱到了如火如荼。可爱没有尽头。白发之花，北国春晓，黄土高原，小鸟天堂，还是人之家，春如线，舴艋舟，红蜻蜓，江南屋，雁去也，还是故宅、夜船、双燕、水田、映日、洪荒，怎一个情字了得。画到白发苍苍，依然是情同初恋，这苦苦的相恋，不是因为自觉有负丹青，又能是什么？画哪里是笔墨呢？画家不是笔墨的奴仆。画家只能是情的奴仆，这一点，白石老人很明了，他说自己是“情奴”。白石老人好像更练达一些，一个上一辈的老人，他的爱好像是一个早上，突然发觉自己坐在了暖暖的阳光里，而阳光挑明了他内心的爱。吴冠中不一样，他是走遍了世界的人，他的爱，来自内心，溢于言表，吴冠中是夸父，追逐着所爱，手中的笔，就是那一拄拐杖，吴冠中还明白自己注定一生渴望，直至到手中的笔化为邓林。 他手中的笔化为邓林，吴冠中已经是世纪景观，然而他还说了“丹青负我”。一个热恋中的人，竟然时时没有忘却人生还有一种大爱，而且为这种大爱呕心沥血。绘画是一个高山，一个可以任意站在高山之巅的人，还如此真切地明白，自己登上的这座山，其实并不高大，除吴冠中外，几人和他同心？绘画和文字，不能比，文字所拥有的阔大、深邃，绘画不能具有。他认为鲁迅是他精神上的父亲，可他不能把文字写得很好。这就是吴冠中口中所出的“一百个齐白石不及一个鲁迅”的原因。我初次见到齐白石的画，内心被美深深照耀，我庆幸这辈子我没当画家，因为我永远不可能画得比他好。我初次读鲁迅的书，读郭沫若的书，是一个人在寂寞的夜晚，暗暗地哭，我庆幸我为中国人，中国人有这么好的文字，让我活得很真切。我是浅浅地经历人生，我尊敬吴冠中的是，他是如此深深划出自己人生轨迹的人，还是诉说着内心的大爱。还要说的是，吴冠中其实也写出了很好的文字。吴冠中讲述他对文字的爱，很显然，是想起了人生的使命感，而对绘画，他只是喜欢。我觉得，吴冠中苦恋绘画，他没有爱错。因为整个人生做喜欢的事而付出，他的人生真的很完美。 （陈鹏举） 来源：《解放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