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里·斯布尔林(Hilary Spurling)是当代英国文坛极富盛名的传记作家。其作品包括《不为人知的马蒂斯》(The Unknown Matisse)、《大师马蒂斯》(Matisse the Master:The Conquest of Colur 1909-1954)等,后者获得怀特布莱德(Whitbread)年度图书大奖以及2005年《洛杉矶时报》传记作品大奖。她关于小说家艾薇·坎普顿·柏奈(Ivy Compton-Burnett)的传记作品分别获得了海涅曼图书奖(Heinemann Prize)和库柏奖(Duff Cooper Prize)。此外,她还写过保尔·斯格特(Paul Scott)和索妮娅·奥威尔(Sonia Orwell)——英国著名作家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的妻子——的传记。她曾担任《旁观者》(The Spectator)杂志的艺术编辑、戏剧评论家和文学编辑。她还一直是《观察家日报》、《每日电讯报》等主流报纸的评论家。目前,斯布尓林住在伦敦,主要致力于自己所设立的皇家文学基金会奖学金计划的工作。 2010年3月,斯布尔林的最新传记作品《埋骨:赛珍珠在中国》(Burying the Bones: Pearl Buck in China)由英国Profile Books出版发行(以下简称《埋骨》)。这是一部最新的有关美国著名作家赛珍珠(Pearl S. Buck,1892-1973)的传记。该书一经出版,即在英美两国图书界引起了较大的反响,包括《纽约时报》在内的诸多主流媒体都发表了书评文章,对这部作品予以高度评价,同时缅怀赛珍珠这位与中国有着密切关系的伟大作家。该书在出版的当年,即获得了塞缪尔·约翰逊奖(Samuel Johnson Prize)的提名。 值得一提的是,《埋骨:赛珍珠在中国》一书于今年1月由重庆出版社出版发行。而作者斯布尔林也在3月访问中国,于17日在我所在的中央民族大学,与我进行了一场题为“赛珍珠:中国的女儿”的对话,主要探讨了其新作《埋骨》;20日在上海外国语大学,做了题为“我的写作——《赛珍珠在中国》及其他”的学术报告。这是英国驻中国大使馆文化教育处、英国文化协会所举办的“英国新锐文学之旅”的一部分。这一系列活动,对《埋骨》在中国的推广、在中国重新认识赛珍珠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我们都知道,近30年来,在学术界引起广泛关注和重视的有关赛珍珠的传记作品,到目前为止主要有两部,一部是诺拉·斯特林(Nora B. Stirling)于1983年出版的《赛珍珠:一个充满矛盾的女人》(Pearl Buck, a Woman in Conflict),另一部是彼得·康于1998年出版的《赛珍珠文化传记》(Pearl S. Buck: A Cultural Biography)。那么,《埋骨》究竟有何新颖之处?何以赢得读书界的好评?对于赛珍珠有无新的史料发现呢? 我以为,《埋骨》最大的特点是从赛珍珠幼时的经历出发,深度挖掘其童年记忆在其成长中的印痕,重点探讨了这种记忆对其创作的深刻影响。 这部传记所以取名《埋骨:赛珍珠在中国》,主要源于赛珍珠回忆录中的一个小故事。赛珍珠小时候所居住的城市是现在的镇江。在她家的院落的后面是一片墓地。赛珍珠经常从后门溜出去跟中国的小伙伴到墓地里去玩耍。而那个时候,她经常会在草丛中发现一些死婴的尸骨,而且主要是女婴的尸骨。赛珍珠每次发现后都会竭尽全力将这些残骸掩埋起来。平时在玩耍的时候,她都会随身带着网兜和竹棍,用以驱赶那些半路上可能在寻找尸骨的野狗。斯布尔林说,这一切,赛珍珠从未对任何人讲过,而且,在赛珍珠看来,这在当时也是很难直接加以书写的。那么,面对现状,应该怎么办呢?那就只有像对待“尸骨”一样,把它们掩埋起来,并且把它们遗忘。斯布尔林认为,“埋骨”就象征着掩埋那些痛苦的记忆。而且,“埋骨”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意象,象征着掩埋那些需要遗忘的事情。这,对于那些痛苦的、无法谈论和面对的记忆,如亚美混血儿、二战时期纳粹分子对犹太人的大屠杀及其他禁忌的话题,都是如此。 由此不难推测,《埋骨》这部传记就是希望通过重新回顾赛珍珠早年在中国的生活经历,探讨这些经历是如何孕育出她后来神奇的想象力的,并进一步探究深藏在这种想象力之中的记忆与梦想。我想,这也是这本传记的价值所在。 在《埋骨》中,斯布尔林选取了赛珍珠人生中的一段特殊经历以呈现其整个人生。这是到目前为止的赛珍珠传记中,可谓风格极为独特的一部。作品很像是一本速写集,撷取了赛珍珠某个历史时段的生活,然后再现她整个的生命历程,并以此说明她是怎样成为这样一位作家的。我们都知道,一般的赛珍珠传记,都是按照历史的线性发展来书写的,也就是从她的出生写到去世,比如像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彼得·康教授的《赛珍珠文化传记》就是如此。斯布尔林在书中说,她期望自己的这本书能够重新审视让赛珍珠最终成为作家并赋予她魔力的那些早年生活。她认为,这也是所有真正杰出的畅销书作家所具备的神奇力量——他们往往是直接从深深隐藏在大众想象中的那些记忆与梦想的潮流中去汲取灵感的。所以,作者虽然只选择了一个意象,但却深入到了赛珍珠的内心世界之中,而这一点,对于理解她后来的作品及其纷繁的社会活动提供了深刻的洞察力。 彼得·康教授的《赛珍珠文化传记》记述了赛珍珠从出生到去世的一生的经历,但只选用了几个章节来讲述赛珍珠在中国的生活。而《埋骨》则专注于赛珍珠的前半生,也就是她在中国的生活经历,竭力探讨这段经历对其整个人生的影响。对其回到美国之后的经历,书中只在后记部分做了极为简要的梳理。那么,在对赛珍珠的中国经历的材料挖掘中,斯布尔林有什么新的发现呢? 首先,斯布尔林表示,她强烈地感受到了赛珍珠对中国和中国人民深沉的爱。在她看来,赛珍珠从来没有真正地习惯过美国,也没有在美国产生过找到了家的感觉。所以,在1970前后中美关系升温的时候,她十分渴望来到中国寻根,渴望回到养育了她的中国。但由于种种原因,她的访华申请最终还是被驳回了。赛珍珠承受不住打击,从此一病不起,并于次年春天在美国去世。斯布尔林在与我的对话中说,“当我看到您把今天对话的题目定为‘赛珍珠:中国的女儿’时倍感欣慰,这个说法十分贴切,赛珍珠确实是中国的女儿,她是千千万万中华儿女中的一个。”确实如此,没有其他任何一个西方作家像赛珍珠这样与中国有着如此深厚的感情。 其次,赛珍珠在作品中真实地描绘了中国农村的生活,其创作的目的是想要改变世界,特别是西方社会对中国的看法,她做到了。在赛珍珠的《大地》出版之前,西方人眼中的中国人不过是两种形象:一是吸食鸦片、留长指甲、黄皮肤的恶棍;一是被妖魔化了的共产党。但《大地》展示了一个全新的、真实的东方世界。在她所生活的那个时代,每个人都在读她的小说。赛珍珠被称为是第一个重塑中国人形象的人,中国人被拉回到“人”的地位,变得让人可以理解。在斯布尔林看来,这是一次非凡的转变。因此,《大地》击败了当时乃至后来那些流行的偏见,开启了中美之间紧锁的大门,这是赛珍珠及其作品最重要的价值。 再次,对于人们一直对赛珍珠与中国诗人徐志摩之间存在暧昧关系的种种猜测,斯布尔林在传记中予以了否认。她认为,根据现有史料来看,赛珍珠与徐志摩两人在上世纪20年代确实见过几次面,但因此就认定他们之间有暧昧关系是不太可能的。原因大概有三:第一,赛珍珠作为一名传教士的女儿,同时又是一位传教士的妻子,她的生活是处在传教团体的严密监督之下。如果有什么流言蜚语,不可能无人知晓,而赛珍珠的朋友、邻居均表示不知道传说中的赛、徐二人之间的情事;第二,当年的徐志摩风度翩翩,是那个时代的文坛明星,更是无数女性爱慕的对象,而赛珍珠在当时只能算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业余作家,还是一个传教士的妻子,身材发福,毫无魅力可言。据徐志摩的朋友说,应该没有给徐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第三,上世纪20年代后期,徐志摩当时正与美国女记者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在上海同居,从时间上讲也不可能跟赛珍珠有什么暧昧关系。所以她认为,这两人之间的恋情是不可能的。 赛珍珠去世后,墓碑上只刻了“赛珍珠”三个汉字。作为从小在中国长大、最先学会中文、最先交的朋友是中国人的赛珍珠看来,她自己更像是一名中国人。或许赛珍珠也意识到了,没有中国和中国人民,她不会成长为一名伟大的作家。在她自己离开人间的时候,只把“赛珍珠”三个字刻在自己的墓碑上,应该算得上是赛珍珠想要传递给整个世界的讯息:我热爱中国,热爱中国文化!墓碑上的这三个汉字就是最好的证明。为此,我认为,对赛珍珠这样一位如此热爱中国和中国人民的美国作家,理应得到中国和中国人民的尊敬,也应该得到中国和中国人民的热爱。 一般来说,像赛珍珠这样生活在两个乃至多个世界中的人,总是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由于她总是会对自己所处的两个世界乃至多个世界有所反思乃至提出批评,所以也就会导致自己不为两个乃至多个世界所接受,甚至在历史上的某一个时期,为两种文化所抛弃。这可能是赛珍珠的悲剧。但我认为,赛珍珠的意义恰恰就在于她能从多个角度去认识世界、看待人生,也正因为如此,她更能注意到在本国文化之中所可能看不到的东西,而这也恰恰是赛珍珠意识超前之处。我以为,在全球化的时代,在多元文化盛行的时代,人们会越来越发现赛珍珠的价值所在。 据斯布尔林自述,她所以选择赛珍珠为写作对象,一是因为在童年时期受到了有关中国孩子的图画书的影响,二是因为赛珍珠。赛珍珠作为自13世纪马可·波罗以来描写中国的最有影响的西方作家,为西方打开了一扇门。毫无疑问,当今中国发展速度令世界惊叹,人们完全可以通过追随赛珍珠的脚步,了解她所生活的世界,进而了解现在的中国。因此,作为中国学者,我希望有更多的国外作家到中国来写作中国,传递出真实的中国信息,描写出真实的中国现状,既能使中国在更大程度上为世人所知,也能使我们从西方人的视角看出我们的特点与不足从而可以反省自身。这,应该是书籍和阅读所具有的强大力量之一。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院长、教授 原载:《博览群书》(2011年06月07日)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