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刊京本全像演义三国志传》二十卷(以下简称“费守斋本”)是明代万历时期的书肆与畊堂费守斋刊行的《三国演义》的一本版本。这本书是曾在东京神保町的山本书店出售的,其后归于东北大学东北亚洲研究中心。而2008年7月28、29日在仙台市仙台国际中心和东北大学图书馆开了“第四届东亚洲出版文化国际学术会议”,该会上公开了这本版本的全貌。 这本版本的冒头有封面、玉屏山人《三国志小引》、《君臣姓氏附录》和目录,卷末有牌记。二十卷中缺乏卷七到卷十。封面匡郭上部横写着“新刊全像”,其下匡郭内题着“李卓吾先生订/三国志/古吴德聚、文枢堂/仝梓”。卷末牌记写着“万历庚申仲秋月/与畊堂费守斋梓行”。卷一卷头的书名题着“新刻京本全像演义三国志传”,旁边写着“云间木天馆张瀛海阅/书林与畊堂费守斋梓”。版面就是上图下文形式,显示福建刊本通俗小说的特征。但是,有一叶背面的图和下一叶正面的图合在一起才成为一张图像。版式是半叶十四行,图像旁边七行行三十三字,图像下七行行二十三字。 笔者曾在拙著《『三国志演義』版本の研究》上根据山本书店目录上登载的几张照片简单地报告了费守斋本和其他诸本的相互关系,而指摘了费守斋本与天理图本一定有很密切的关系。而且费守斋本的插图形式也与天理图本一样,这也显示费守斋本和天理图本的密切关系。 金文京先生在《中国古代小说总目・白话卷》的“三国志演义”项目里介绍费守斋本的书志信息。金先生说: 此书目录中卷九有“关索荆州认父”,卷十二有“张飞关索取阆中”,而本文卷十二的相应部分为“瓦口关张飞战张郃”,没有“张飞关索取阆中”,卷十五征云南部分却有关索投见孔明从军的情节。由此而推,本文卷九虽缺,肯定没有“关索荆州认父”无疑。 指摘着目录和本文则题的不一致处。 矶部彰先生在《关于费守斋刊〈三国志传〉》中说: 大概它是一个古吴即苏州德聚堂和文枢堂使用了费守斋的版木(版本),在天启以后重印(或重刻)的版本。 又说: 天理本和忠正堂本在包括版式类似等方面有密切的关系,费守斋本也同样与之具有密切关系。但人们又看到费守斋本也有与天理本和忠正堂本都不一致的地方,在内容和字句上具有相对要比天理本多一些的特点。…(中略)…有必要把费守斋本放在忠正堂本与天理本及诚德堂本的整体之中,将其相互关系和前后继承关系加以明确。 笔者的研究只由于一家古书店的目录上的照片而考察费守斋本和其他诸本的相互关系而已,还不算全面性的检讨。金文京先生的文章为了“小说总目”的性格,只介绍费守斋本的书志信息,也还没有深入地探讨。矶部先生的研究是有关费守斋本的第一次全面性的研究,但是矶部先生使用的例子大部分只是由于拙著中使用的例文而已,而且矶部先生也说那样,没有解决的问题还很多。 因此,本文关于费守斋刊《三国志传》,与其他《三国演义》诸本详细地比对,根据这些结果考察该本的《三国演义》版本变迁史上的位置。 二 首先显示费守斋本属于二十卷简本系统。 所谓“关索故事”的存在就是二十卷简本系统诸本的一个特征。那么,费守斋本的相当部分怎么样呢? ○费守斋本卷十五「孔明兴兵征孟获」 忽報有一少年將、單騎來到、不知爲誰。孔明令人探之、衆軍有認的者、却是關公第三子關索也。來見孔明曰、「自荊州失䧟、逃難在鮑家養病。毎要來見先主報仇、奈瘡痕未合、不能起行。近日安痊、逕來西川見後主、遇丞相南征、敬來投見。」孔明聞之、嗟呀不已、一面差人申報朝廷、就令關索爲前部先鋒。三軍所經之處、秋毫無犯。 这样,费守斋本的文章中也可以看到所谓“关索故事”,适合于简本系统的条件。但是,“关索故事”不是简本系统特有的,是除了嘉靖本、叶逢春本以外的二十四卷系统中也看到的。所以只由于“关索故事”的有无,不能判断费守斋本所属的系统。所以继续看看费守斋本的文章。场面是:皇甫嵩和朱隽在颖川被黄巾贼围绕了,但用火攻打败了贼军。黄巾贼军逃去,前面曹操领军而拦住黄巾贼。作为比较对象的版本,也显示二十四卷系统版本的嘉靖本、二十卷繁本系统的叶逢春本、二十卷简本系统志传小系统的朱鼎臣本、英雄志传小系统的杨美生本。 比较在这儿引用的五本的文章,可以指出朱鼎臣本、杨美生本、费守斋本的文章比嘉靖本、叶逢春本简略一些。比如说:嘉靖本中看到的“夺到旗旙金鼓马匹极多。梁宝死战得脱”,叶逢春本中虽然一些文字的异同,但也看到,差异不大。但是朱鼎臣本、杨美生本、费守斋本都没有相当的文字或一句。又,嘉靖本的“望见火光照得夜明急引兵来”,朱鼎臣本、杨美生本和费守斋本只作“引军”而已。这样,费守斋本的文章接近于二十卷简本系统的朱鼎臣本和杨美生本。而且这样的倾向是在费守斋本的文章全体中看到的。所以可以说费守斋本就是属于二十卷简本系统的一本。 二十卷简本系统的诸本原来分为“志传小系统”和“英雄志传小系统”。那么,费守斋本属于哪个小系统呢? 刘备、曹操和孙坚的初次登场的场面,“英雄志传小系统”以外的版本都有这三个人的祖先和自己小孩儿时的小故事。但“英雄志传小系统”诸本都没有这种小故事。这就是“英雄志传小系统”的一个特征。那么,费守斋本怎么样呢?看看费守斋本的刘备初次登场的场面。 ○费守斋本巻一「祭天地桃園結義」 涿郡涿縣樓桑村一個英雄、愛音樂美服、少言語、禮下士、好交遊豪傑、素有大志。生得身長七尺五寸、兩耳垂肩、雙手過膝、龍目鳳眉、面如冠玉、唇若塗硃。中山靖王之後、漢景帝玄孫、姓劉名備字玄德。昔劉勝之子劉真、漢武帝元狩六年封爲涿郡陸城亭侯、因此一支流落在涿郡。玄德祖劉雄、父劉弘、曾舉孝廉、州郡爲吏。弘早喪、玄德事母至孝。家寒販屢織席爲業。玄德草舍有株桑樹、高五丈餘、枝葉茂盛、重重如車盖。人皆言樹非凡。相者李定曰、「此家必出貴人。」玄德幼時、與郷中小兒戲于樹下曰、「我爲天子、當乘此羽葆盖車。」叔父戒之曰、「汝勿妄言。滅吾門也。」年一十五歳、與同宗劉德然・遼西公孫瓉爲友。德然父劉元起見玄德家貧、常資給之。元起妻曰、「各自一家、何能濟他。」元起曰、「宗中此兒、非常人也。」中平元年涿郡招軍時、玄德二十八歳、立於榜下、嘆聲而回。 这样,费守斋本的文章中也有刘备小孩儿时和他的祖先的小故事。曹操和孙坚初次登场的场面也一样。从这一点,可以说费守斋本就是属于二十卷简本系统的“志传小系统”的一本。 三 那么,费守斋本与其他的二十卷简本系统志传小系统诸本有什么关系呢? 如上述,笔者在拙著中说过了费守斋本可能与天理图本有很密切的关系。但是这个结论只是根据于书店目录上的一、两张照片而下来的而已,所以还需要对费守斋本的文章全体来探讨。 比对费守斋本和其他志传小系统诸本的文章,可以知道费守斋本的文章大抵还是接近于天理图本。以下列举两个例子。第一的例子:朱隽率领刘备等打败黄巾贼讨伐张梁之后,追逼韩忠到宛城。韩忠弃城而抗战,朱隽退军,贼军再夺取宛城。那时孙坚引军来救援官军。作为比对对象,列举朱鼎臣本、天理图本、熊清波本和熊佛贵本的文章。 天理图本和费守斋本中看到的“飞马穿围直取孙坚,坚从城上飞身取弘,手夺弘,搠直剌”文字,朱鼎臣本、熊清波本、熊佛贵本中都看不见。朱鼎臣本等三本的文章都是意思可通的,所以不一定是朱鼎臣本等三本的脱落,但是天理图本和费守斋本的文章都比朱鼎臣本等其他志传小系统的诸本长一些。 第二的例子:吕布抢夺刘备守卫的徐州,然后打算与袁术夹攻刘备。但是听从陈宫的进言,再叫刘备来给与小沛。一方面,刘备被袁术打败,依靠吕布来到了徐州。 朱鼎臣本中看见的“玄徳屈身守分待天时不可与争”文字,熊清波本、熊佛贵本中也看见,只有一、二字的差异而已,但是天理图本、费守斋本中看不见这几个字。然而天理图本和费守斋本的文章也意思可通,不必是这两本的错误。 以上列举了两个例子,这样的例子在费守斋本的文章中到处看到,所以可以说费守斋本的文章大部分与天理图本一致。据这一点,费守斋本还是与天理图本有很密切的关系。 但是,费守斋本的文章与天理图本不必是一字一句完全一致的。两本之间还有一些文字的差异。以下根据这两本的文字差异,考察两本的相互关系。 刘璋委托刘备出征讨伐张鲁,但是刘璋不遣援军,所以刘备转向攻略成都。途中要攻雒城,在涪城布阵。一天有人形貌甚伟而衣服不整的来到庞统的馆舍。 朱鼎臣本的“统问法正”四个字后有“正曰”,直接继续法正的台词。天理图本作“统问法正曰”这可能只是脱落“正”一字。那么可以说朱鼎臣本和天理图本的文字差不多。一方面,费守斋本作“统问法正曰「此人何处人也。」”,首先庞统对法正问来到的人是谁,然后法正对庞统回答。就是说,费守斋本比朱鼎臣本、天理图本两本多庞统的台词,只是费守斋本长了一句。另外的简本系统诸本也与朱鼎臣本、天理图本一样。而且再看看繁本系统诸本的同一部分的文章,也作朱鼎臣本和天理图本那样,没有费守斋本那样的一句。这样的例子,费守斋本的文章中可以看出几个,而且文章不是太冗长的。所以不必是费守斋本有错误。这个例子显示费守斋本的文章可能是被后人修订的,那么,费守斋本的文章比其他诸本晚一个阶段。 再看另外的例子。由于王允的计略董卓被杀了,李傕、郭汜等董卓配下的将军知道不能获大赦,向陕西逃走了。李傕等窥伺机会而打攻长安,气势很强,吕布也防不住。贼军打破城门攻入长安,吕布劝王允逃去,但是王允不肯。 费守斋本中看见的“但见各门火焰连天,吕布带妻小,引百余骑,投奔袁术去了”的文字,熊清波本中也看见,但是天理图本中看不见。其他的简本志传小系统诸本中,只是黄正甫本与熊清波本、费守斋本差不多,朱鼎臣本、熊佛贵本等大多数的简本诸本都与天理图本一样。与费守斋本系统不同的嘉靖本、叶逢春本都与费守斋本一样。这样,费守斋本的有些部分与刊行年比较早的两本差不多,那么,费守斋本的文章还保留着一些古老的形式吧。 再看看与费守斋本有很密切关系的天理图本。场面是:关羽被曹操打败,附加三个条件而暂时投降曹操。关羽知道了刘备的去向,想要对曹操告别而找刘备去。但是曹操和张辽知道关羽的意图,故意不与关羽见面。关羽无奈,给曹操留下一封信,而启程去刘备所在的河北。 看看这个例子,只是天理图本没有“主之意重若丘山,去之不易,住之实难,事有先后,当还故家,尚有余恩,未报候他”的文字,因此天理图本的文章只作“故日以死答之”。这段文章所述的是关羽希望将来对曹操报答投降中的恩情,像天理图本那样的文章意思不通。这就是天理图本的错误。这样的例子在天理图本的文章中可以看到几处。由于这样的例子,可以说天理图本比其他简本诸本晚一个阶段。而且,与这样的例子相反的,就是天理图本的文章比其他简本诸本长一些而与繁本系统诸本的文章很相似的例子,一例也看不到。那么,可以认为,费守斋本虽然与天理图本有很密切的关系,但是这两本的哪一本不必是另一本的底本或祖本。 那么,费守斋本和天理图本哪本在先哪本在后?费守斋本的文章中保留着一些古老的地方和后来被修订的地方,所以很难说这两本的先后关系。但是,比较费守斋本和天理图本的文章,只在天理图本的文章中看见文字、文章的脱落,那可可以说天理图本的文章经过几次复刻或重刻才成立的。所以如果敢于说其先后关系,费守斋本的文章比天理图本早一些。 四 继续考察在明末清初时期的出版文化上费守斋本有什么意义呢? 首先着眼于出版书肆。根据于费守斋本卷头的记载和卷末的牌记,可以知道这本版本是与畊堂费守斋刊行的。书肆与畊堂刊行的书籍,除了费守斋本《三国志传》以外,还有《新刊京本通俗演义增相包龙图公案全传》十卷。这本书也是上图下文形式,卷一卷头的书名旁边题着“书林朱氏与畊堂刊行”,卷末牌记上题着“万历甲午岁朱/氏与畊堂梓行”。由于这几点,可以知道与畊堂就是万历年间活动的福建的书肆。又,费守斋本的封面上题着“古吴德聚/文枢堂仝梓”,由于这个记载,费守斋本就是德聚堂和文枢堂共同协力而出版的。根据《全明分省分县刻书考》,德聚堂是万历到崇祯年间在福建建阳活动的一个书肆,文枢堂是万历年间在金陵(南京)活动的一个书肆。一方面,万历末到天启、崇祯年间,建阳的书肆与南京的书肆进行积极的交流。比如说,建阳的书肆余象斗双峰堂承受南京的书肆仁寿堂刊行的《大宋中兴通俗演义》的版木,然后从自己的书肆刊行了。考虑这样的事情,首先书肆与畊堂费守斋刊行这本《三国志传》,然后德聚堂承受这本版本的版木,与南京的书肆文枢堂共同协力而出版了。 但是,封面上的“古吴”这个地名也不应该忽视。“吴”这个地名,广泛地意义来说可以包括南京,但是一般指着苏州。那么,如矶部彰先生说那样,还是应该考虑“大概它是一个古吴即苏州德聚堂和文枢堂使用了费守斋的版木(版本),在天启以后重印(或重刻)的版本。”就是说,建阳的书肆德聚堂和南京的书肆文枢堂都在苏州开设了分店,这两家书肆的苏州分店用费守斋的版木而出版了一本《三国志传》。 反正,现存的费守斋本原来是与畊堂费守斋出版的,其后德聚堂和文枢堂这两家书肆承受费守斋的版木而共同协力出版的。关于明代万历到天启、崇祯时期的出版情况,常常说“刻书业有利可图,竞争相当激烈”,一方面有时候有几家书肆协力而出版了。这是很感兴趣的事。当然,互相协力出版的关系一定是为了在激烈的出版竞争中活下去的很重要的手段。 继续着眼于校阅者。费守斋本卷一卷头题着“云间木天馆张瀛海阅”,在这里作为这本书的校阅者有“张瀛海”的名字。“张瀛海”就是张以诚,“瀛海”就是他的号。关于张以诚金文京先生这样说: 张瀛海即张以诚,字君一,号瀛海,青浦人,是万历二十九年的状元,官至右谕德,乾隆《青浦县志》卷二十八有传。他也在当时的商业出版界相当活跃,如《镌汇附云间三太史约文畅解四书增补微言》题“瀛海张以诚编”;《叶太史参补古今大方诗经大全》题“翰林太史瀛海张以诚校正”。 金先生说那样,万历以后的刊本中存在着冠以“张瀛海”名字的几种书。除了金先生列举的以外还有以下的书: ・张君一先生毛诗微言二十卷张以诚撰、唐汝谔辑 ・张宫谕集十卷张以诚撰 ・新镌张状元遴辑评林秦汉狐白四卷张以诚辑 ・新镌太史许先生精选助捷辉珍论钞注释评林六卷张以诚辑 ・新镌王缑山先生摘纂悬壶故事王衡编、张以诚校订 ・新镌刘云峤太史摘纂然然故事刘曰宁编、张以诚校订 ・鼎镌张状元汇辑便民柬牍霞天锦札张瀛海选、龙阳子校订 从上列书籍的书名,可以知道其内容和领域涉及到广泛的方面。 在明末时期的有些刊本中,作为它的编辑者或校订者,常常出现当时的有名文人、读书人的名字。一般认为它就是假托。比如说,《三国演义》、《水浒传》的李卓吾评就是其典型事例。但是,由于金文京先生、井上进先生的研究22,才知道了像汤宾尹那样的文人、读书人积极地关系到当时的出版文化。张瀛海也可能是这种人之一。在有名的文人、读书人积极地关系到当时的出版文化的潮流之下,陈继儒、毛晋等的藏书家亲手从事出版事业了,或者余象斗等的书肆主人自己做书籍的校订或小说作品的批评了。 五 以上,论述了费守斋本《三国志传》在《三国演义》诸本中的位置和其性质,兼论了围绕费守斋本的明代万历时期的出版情况。费守斋本属于《三国演义》诸本中的简本系统。而且出版年代比嘉靖本、叶逢春本很晚,因此,说不定《三国演义》诸本变迁的历史上可能不一定是特别重要的一本。 但是,围绕费守斋本出版的问题决不小。这本版本对于明末清初时期的出版情况、出版文化留下了很大的启示,由这一点,费守斋本就是很重要的资料。 本文只着眼于费守斋本的文章而考察了它与《三国演义》诸本的关系,还没有考察费守斋本的插图。费守斋本等福建刊本《三国演义》或者另外的福建刊通俗小说,上图下文形式的很多。这种刊本当然每叶有一张插图,这些图像也应该详细地考察。同一作品的不同版本的插图互相有什么关系呢?即使不同作品的插图,就有没有插图的相互关系呢?经过这样的插图问题的探讨,一定可以更进一步发展明清时代的出版文化研究。 (中川谕:日本大东文化大学文学部中国学科教授) 原载:《明清小说研究》2010年第2期,略有删节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