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资料图 一、“第三期儒学”讨论的大背景 李泽厚先生最近提出“打孟旗,行荀学”,梁涛教授也一直关注统合孟荀的问题,故举办这次会议,我觉得很及时也很有必要。说到孟荀的关系,就涉及儒学的分期问题。1989年的12月,在复旦大学召开了一个学术会议,会议的内容很特殊,是讲儒家和未来社会的问题。复旦开这个会很不容易,特别邀请李泽厚先生作一个发言,题目叫“我为什么不是新儒家”,因为当时有人说他和新儒家有接近的地方。我1978年回国,第一次和李先生交流。然后到1980年,大概有一年的时间,我和李先生的交流是相当频繁的。李先生后来写了《孔子再评价》,在学术界引起了很大震撼。因为当时大陆学者即便不说反传统,在思想上与儒学也是有相当距离的,而李先生居然提出对孔子要重新评价,等于把整个儒家传统从正面重新来考虑,所以当时很多人对他有很大的质疑。 大家知道,整个八十年代,儒学在大陆还是很有争议的。1985年我在北大开课,记得当时最有趣的,是选修我课程的很多研究生,他们说我们可以通过研究儒家、了解儒家来批判儒家,但是我们这一代中国人,不可能认同儒家。这是一种非常强的态度。然而李泽厚居然有认同儒家的倾向,这就引起了非常大的震撼。李先生当时对这个问题做了回应,说为什么他自己不是新儒家呢?因为在他看来,他与我所代表的“新儒家”有很大的不同:第一个不同,就是我比较注重孟子,他比较注重荀子。第二点不同,他认为我对汉唐儒学关注不够,对汉唐儒学重要的发展线索不清楚;另外,他比较注重朱熹,而我看起来好像比较重视阳明。最后更重要的,就是关于所谓第三期儒学的问题,他认为这个三期说是不正确的,应该是四期。 第三期儒学的问题是牟宗三先生最早提出来的,像沈有鼎、贺麟,他们都讨论到三期儒学的发展问题,其中根本的问题意识在于:儒学有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从国际学术界来看,真正的问题其实还不是第三期儒学的发展,而是儒学有没有第二期的问题,因为当时很多人根本不承认宋明儒学,所以那时狄百瑞提出Neo-confucianism,叫“新儒学”,狄百瑞先生所说的“新儒学”就是宋明儒学,这是儒学第二期的发展。 讨论这一问题的大背景在于国际学术界所谓的“轴心文明”问题,“轴心文明”是雅斯贝尔斯提出的,认为在公元前800年到前200年左右,世界几大文明都有了非常重要的突破,这中间以希腊为主,还有希伯来,就是两希文明,再有印度、中国。后来大家认为这个“突破”其实应该叫“超越的突破”,就是transcendental breakthrough,美国社会科学院有一个杂志《代达罗斯》(Daedalus)出了一个专号,叫“轴心时代:超越的突破”。这个论说有一个很重要的理据,就是西方讲,在轴心时代出现的几大文明,到今天的现代文明中间,还有一个大的突破,前现代的突破,就是轴心文明的第二期。这个大突破就是新教伦理的兴起,马丁·路德的新教文明的兴起,因为有了新教文明,才有前现代文明的突破,因为有了这个文明的突破,才有现代性,因此新教伦理和现代性有密切的关系。这是韦伯的观点,大家非常熟悉。如果没有新教伦理的出现,没有第二代的发展,基本还是轴心文明的延续。那一段时间我与西方学者最大的辩论在于,中国在轴心文明以后,有没有前现代的重大突破?在我看来,这个突破就是宋明理学。事实上和西方整个神学的发展,乃至马丁·路德的出现相比,宋明儒学对于中国文化,对于整个东亚文明的影响,在很多地方可以与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对于整个基督教文明、天主教文明的发展所产生的影响相比,而且它的影响和范围可能更大。所以我认为,中国同样有一个轴心文明以后大的突破。以西方学者当时的理解,从轴心文明突破到今天,如果没有这个第二次突破,就不可能有现代性的出现,所以现代性只能是西方的,其他大的文明只是模仿,而不可能有自己内部的突破,这里面可争议的问题非常多。当时与李先生谈这方面问题不是很多,主要还是谈儒学的问题,但这是我们当时“第三期儒学”讨论的大背景。 ![]() 资料图 二、关于“儒学的分期和发展”的讨论 在这个背景之下,你就可以回想1958年牟宗三等人发表“中国文化宣言”的意义。事实上,问题的关键不只是儒学有几期发展,而在于说,中国所代表的这个文明,有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有没有可以和西方的现代性相比照的内容?从这个角度来看,当时我的问题意识,不是在说儒学第三期或第几期的问题,而在于它有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儒学要进一步发展,有很多不同的趋向,到底我们要走怎样的一条路呢?我的观点也许和牟先生有一些不同。我的基本观点是,儒学绝对应该有进一步的发展。如果没有,我们要创造,使它有。 所以,那个时候我对列文森的观点比较关注。大家知道,列文森的《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提出儒家已经“博物馆化”,实际就是对儒教中国现代命运的判定,这个判定就是五四以来知识分子的判定,当然它不同于民间社会的认识。知识分子普遍流行的观念,就是基本上认为这个传统已经结束了,如果不结束,我们要让它结束,如果它还有生命力,就要把它扼杀掉。那个时候,讲得比较形象的是刘小枫,他是四川人,说一定要把“儒学扼杀掉”。因为儒学的问题太多,基本上已经过去了。然而事实上,列文森在六十年代的时候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观点有点不对了:如果儒家传统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有“文革”这样的事情出现?为什么还有“批林批孔”?如果说一个文明结束了,表示没有reference,没有相关性了,大家就不会讨论它。相反,如果大家仍在讨论的话,这就表示它还没有结束,这未免太奇怪了。 ![]() 另外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背景,一般人不了解,就是列文森是一个虔诚的犹太教徒,透过儒家的命运,实际上他看到的是自己所信奉的犹太教的命运。他认为这意味着精神世界最后的终结,也就是说,所有和精神世界有关的大文明,比如犹太文明、基督教文明、伊斯兰文明,这些文明也和儒家文明一样,面对科学、民主,特别是现代科学技术、工业文明的发展,它的现实性、影响力,它的信仰基本上结束了,这是他的一个基本观点。所以他讲儒教中国及其现代命运,事实上是怀着一种深刻的悲剧意识,绝不是隔岸观火地看待儒教的“结束”。 列文森有一个比喻,他说在犹太文化发展的过程中间,在现代犹太教里,第一代长老,当他感到出现问题的时候,他会带着他的问题到山里进行一种仪式,他知道怎样做这个仪式,他知道仪式后面的意义是什么,因为这是他的信仰,当他做了仪式之后,问题就解决了。到了第二代长老,当他有了问题以后,他也到山里做这样一个仪式,问题同样也就解决了,可是他已经不太了解这个仪式后面更深刻的意义是什么。到了第三代长老,他也到山里,也做这个仪式,然而他甚至已经不太了解怎么样做这个仪式,但他还是会到山里面去,到那个地方。今天的犹太学者,是坐在讲堂,坐在会议室,讨论曾经有过这样一件事,但是他们既不知道做仪式的地方在哪里,也不知道怎么去做,意义也非常含糊——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他是从这个角度来看人类文明、精神文明的发展。对我来讲,这也是很大的一个刺激,因为儒学面临同样的问题。 这样看来,一种传统的存续,就必须要有一种真正哲学思想核心处的重新转化,这样就变成一个哲学问题。虽然是哲学问题,但是根本上还是一个精神性问题。这样讲不是说儒家在政治实践上没有影响,不是说儒家在现实生活中不会发挥作用,不是说儒家没有感情,没有孝悌忠信,不是说这些都没有了,绝对不是,这些都有。唯一没有的,是真正代表哲学意义上的创造性,能不能再创造一个可以继续发展的儒学?所以当时讨论儒学第三期,核心的问题在于有没有第三期的发展,有没有这种可能性?这是我要讲的第一点。 ![]() 第二点,是针对儒家怎样分期的问题,这方面我跟李泽厚先生谈得比较多。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或思想史家,分期的问题非常重要,历史上的儒学要怎么分期?这个其实和儒学有没有第三期的发展是不同的议题。儒学有没有第三期的发展,事实上就是21世纪的儒学如何发展的问题?至于具体的分期,你说是第三期也可以,说是第四期、五期,问题都不是很大,问题在于,儒家能不能够有进一步发展?除了第三期的问题,在其他很多地方,我能够接受李先生的观点。我不仅接受李先生的观点,而且我认为郭齐勇的想法可能会更好一点,不仅是两汉以及隋唐经学,还有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就是清学。假如你对清学的发展,对于清代出现的问题,也就是鸦片战争前后的那些问题不加以照顾,哪里还会有对第三期的理解?所以假如从学术思想的发展过程来讲,可以分多少期就分多少期。事实上,我曾说过,严格一点可以分到十期,这是比较符合历史事实的。为什么这么讲呢?比如元代的儒学,事实上就不同于宋学,像元代的刘因、吴澄,他们对于儒学发展的意义,还有明代以后儒学的发展,这里面有很多的课题值得研究。 在第二个问题上,我与李先生几乎没有冲突。假如不了解荀学,你能说了解儒学吗?西方学术界有这样的说法,可能有点夸大,就是西方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中国就是孔子、孟子和荀子。在很多地方,荀子与亚里士多德确实有相近之处。这样看来,像汉代经学,特别是董仲舒,就更重要了。 ![]() 还有一点,牟先生注重陆、王,不注重朱熹,好像对朱熹不太尊重,认为朱熹是“别子为宗”。事实上,如果同情地了解,牟宗三对宋明儒学的研究,包括写《心体与性体》,他真正想要参透的其实就是朱熹,所以对牟先生来说朱熹最为重要。后来我问他:您为什么对陆、王的发展反而不太重视?他就写了一部《从陆象山到刘蕺山》,事实上那本书他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写得非常匆忙。牟先生真正全部的力量,就是想参透朱熹的理学与儒家宋学发展脉络的关系到底如何?所以有时候,哲学思想的谱系与个人学术研究的兴趣,可能是两个问题。个人对学术谱系的选择,和在学术上客观的研究,这中间是有距离的。而且个人对于学术谱系的选择其实有两种方式:除了学术史描述的方式外,还有一种就是判教的选择,事实上就是对错的选择——我就是认为朱熹在某些地方对孟子的理解是有偏差的,朱熹没有承接孟学,而是陆、王是承接了孟学。牟先生的判教观念是非常明显,基本上是针对朱熹。另外关于理的问题,理到底是being,还是activity,动和不动的问题,这里面也有很多细致的学术问题可以讨论。 另外,我和牟先生的观点有一点不同,就是我认为不能以中国学术传统作为儒学的唯一标准。尤其到了宋明以后,我们必须要关注韩国和日本,到了现在还必须把越南,甚至其他地方考虑进来。比如韩国儒学,其中最重要的人物就是李退溪。李退溪继承了朱熹,同时针对王阳明所提出的问题做出回应。这一点过去我们注意得不够,他对于王学的回应体现在“四端七情说”上,比如讨论到“理发”和“气发”的问题,他认为“四端”是“理发而气随之”,“七情”是“气发而理乘之”。总之,他讨论理、气之间的关系是完全密切的,“四端”和“七情”根本上是不同的,你不能把“四端”和“七情”混为一谈,这样的一条思路我是比较接受的。 ![]() 我和李泽厚先生在哲学思想上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没有办法接受“情本体”的观念,特别是“情本体”之中把“情”当作经验层次上的、日常生活的“吃饭哲学”的倾向,这和孟学所代表的精神传统,和朱学所代表的精神传统,更不要说是陆、王的传统,刘宗周的传统,那是绝对不同的。所以这里面可以争辩的问题相当多,为何能够“举孟旗,行荀学”?这个我也不太理解。李泽厚先生也解释了为什么一定要“举孟旗”,但我觉得在他的描述中间,就不必要“举孟旗”,荀学本身基本上已经是主流了,他说中国两千年来都是荀学,甚至把朱熹也认为是荀学,那朱熹自己一定是觉得很冤枉的,他花那么大力气来讨论孟学,结果却是被归为荀学。当然,李先生提出的问题是有启发的,值得讨论,因为涉及儒学现代发展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轴心文明的发展。儒学的发展,从曲阜到中原,成为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是主流,这个是它的第一期。但儒学为什么有第二期?这是西方学术界最大的争议。如果承认儒学有第二期,那么儒学已经成为日本学者岛田虔次等人所讲的,不只是“中国文化的一部分”,而且是东亚文明的体现,这就表示儒学不只是“中国的儒学”,而绝对是包括到整个东亚世界。那么现在,儒学传统能不能发展并成为世界文明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大问题。这个问题在整个中国学术界,不仅是哲学界,争议性相当大。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我和余英时与李光耀先生有过唯一一次的面谈,李光耀先生问了一个非常直接的问题,他说“儒学能不能用英文讲?”当时余英时的直接反应是说“不能”,因为原汁原味没有了。他的意思是说,如果你不懂汉语,特别是不懂古代汉语,要讲儒学那是荒唐的。韩国的儒学之所以发展,是因为韩国学者全都使用古代汉语,李退溪的古代汉语就非常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清代四库官臣在编辑《四库全书》时,有人看到李退溪的作品,在日记中做了一个评语说:“皆正学,不知何朝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一个朝代,宋代、元代的人?完全没有想到李退溪是韩国人。同样日本的儒学也是如此,儒家学者的古文程度,如吉川幸次郎所说的,西方一两百年也赶不上,所以余英时先生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假如儒学不能够用非汉语来表达它真正的价值,而只是简单的翻译,那么儒学就不能成为世界文化的一个必要组成部分。 举一个比较的例子,大家很清楚,世界三大宗教或者说三大精神文明,广义地说,基督教、伊斯兰教和佛教,它们都有自己真正的核心语言。如果讲基督教,应该是希伯来语;如果讲佛教,应该是梵文或者巴利文;如果讲伊斯兰教,应该是阿拉伯文。那么现在伊斯兰还有点问题,你如果不懂阿拉伯语,你还不能够真正成为伊斯兰的大哲学家,因为大半的伊斯兰国家,包括最有影响力的伊斯兰大国,比如说印度尼西亚,基本上都是用阿拉伯语,阿拉伯语的伊斯兰和非阿拉伯语的伊斯兰有很多的分别。甚至有学者说,在前现代,只有四种语言能够表达伊斯兰文明,或者说只有三种,一种是阿拉伯文,一种是Urdu,一种可能是Türkçe。我也作了一些研究,关于王岱舆、刘智,他们的贡献可以跟黄宗羲等人相比。特别是像刘智,那时候他们觉得奇怪,怎么能在十八世纪,有一种语言,不是阿拉伯语,不是Türkçe,居然也能够创造阿拉伯文明的一个新的世界。刘智的《天方性理》翻译成阿拉伯文,在西方世界影响非常大,他就是一个原创性的思想家。又比如基督教,假设我现在只懂中文,但我仍然可以作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讲英文、法文的人都可以;又比如佛教,我不懂梵文,不懂巴利文,但我懂汉语,甚至我不懂汉语,我只懂藏语,我也可以成为一个佛教的大师大德。那么儒家,要面向现代世界,这个挑战性很大。考虑到李光耀先生提出的这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谈统合孟荀,不管将来大陆儒学应该怎样发展,会发展出怎样的一个道统,我想刚才我所提的这些问题是没有办法回避的。之所以没办法回避,因为背后其实是我们一直在处理的一个大问题,就是儒家传统的现代转化,在这个大背景与大问题之下,我们来谈“统合孟荀”应该做什么样的工作。 ![]() 三、统合孟荀与大陆新儒学 最后有一个问题,应该谈一下。就是从熊十力、梁漱溟,包括张君劢,也包括贺麟(当然贺麟晚年的时候不谈儒学了),到唐君毅、牟宗三、徐复观、钱穆,这些先生大概有一个共识,就是思考孔孟之学如何在现代文明中间进一步地发展。特别在道德哲学,如果用列维纳斯的话来讲,对于中国人或者说中国哲学而言,道德哲学应该是第一哲学,实践、工夫哲学是第一哲学,那么这个哲学跟形上学、宇宙论、本体论,当然是有密切的关系。那么这样一套学问,在今天如何面对西方各种大的思潮的影响?我们暂时先不考虑如何从内圣到外王,能否放弃老内圣,怎么样开新外王,我们是否一定要经过“良知的坎陷”,才能够把科学、民主带到中国,现在这些问题大家讨论得非常热烈。我们可以先思考,到底儒学的第三期发展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熊十力开始呢,还是应该从康有为开始,或者更早?这些都是可以讨论的问题。在我看来,儒学的现代性转化,你不从康、梁谈起,不从更早,甚至从魏源谈起,你就很难在历史层面说清问题。面对西方文化的挑战,现在的儒学当然有很多发展面向,但是心性儒学是它的核心价值。 那么接下来进一步的,应该走什么样的路?这条路如果是荀子的路,它应该是怎么样的一个形态?如果是孟子的路,它应该是怎么样的一个形态?像我刚才提到的那些学者,几乎没有例外,都是认为应该走孟子这条路。现在李泽厚先生认为荀子这条路,可能更健康,更有发展的可能,但是还要“举孟旗”,到底为了什么呢?梁涛提出统合孟荀,说明孟、荀对于今天的儒学重建都是非常重要的,至于如何统合?则是今天大家讨论的话题。 【作者简介】 ![]() 杜维明先生 杜维明,男,1940年生于中国昆明,祖籍广东南海。中国当代著名学者,现代新儒家学派代表人物,当代研究和传播儒家文化的重要思想家。哈佛大学亚洲中心资深研究员,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院长,国际儒学联合会副会长,国际哲学学会名誉院士。 原标题:探索丨杜维明:统合孟荀与儒学“第三期”。本文根据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举办的“统合孟荀与道统重估”研讨会上的发言整理,并由杜维明先生补充审阅,原文转自微信公众号“新四书”。 来源:上海儒学(微信号sacs201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