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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枫】“诗言志”的内传理解——廖平的《诗纬》新解与中国的现代性问题

http://www.newdu.com 2018-11-03 儒家网 newdu 参加讨论

    “诗言志”的内传理解—— 廖平的《诗纬》新解与中国的现代性问题
    作者:刘小枫
    来源:《安徽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
    时间:孔子二五六九年岁次戊戌五月廿二日戊戌
              耶稣2018年7月5日
    摘要: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是立法学,孔子《诗》学同样是立法学。当古老中国面临西方"异制"冲击之时,清末民初大儒廖平致力重拾儒家内学"旧法",尤其注重《诗纬》。晚清大儒应对西方"异制"挑战时的首选古学资源为儒家公羊学,但与康有为借助公羊学"托古改制"接应西方民主不同,廖平坚持公羊学的王政论本色。廖平认为,公羊学所倡导的"素王说""三统说""中外说""文质说",无不源于孔子《诗》学。要理解这一本源,必须依循《诗纬》的指引,因为,《诗经》师说,"精微义例,全在纬候"。针对以《诗》为古事、以序说《诗》的旧说,廖平"于四始、五际、六情之义,以及篇什配用之理"推阐儒家内学的诗学要义,提出"《诗》者志也"为"空言俟后",为当今思考中国新政与全球化处境的关系,提供了发人深省的秘学思路。
    关键词:诗言志;《诗纬》;内学;圣人;贤者
    亚里士多德《诗术》( 又译“诗学”“创作学”) 书名的原文语义,考据家们一度争执不休。poiētikē ( 诗术) 这个语词看起来与以 ikē结尾的形容词衍生而成的名词如 auletikē( 乐管术) 、politikē( 城邦术) 、rhetorikē( 言辞术) 没有什么不同,其实不然。poiē-的原初含义来自行为动词 poiein( 制作) ,带有行为意涵,如果直译poiētikē,当 译 为“制 作 的 [技 艺 ]”( 省 略technēs) 。有注疏家建议, 最好将亚里士多德的书名径直转写为 poietic [art],以便保留“制作”( making) 原义,突显 the poet( 诗人) 是 maker( 制作者) 。
    亚里士多德明显是在讨论制作属于言辞作品的诗,译为“作诗[术]”也许更恰切。多年前,笔者曾撰文讨论亚里士多德《诗术》的性质,力图说明其诗学属于政治学,并提到廖平的《诗》学亦为政治学。廖平关于《诗纬》的文稿,前不久经潘林整理出版,此书引发了笔者的进一步思考。poiētikē( 诗术) 这个希腊文衍生自极为日常的制作行为,已经让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思考如下问题: 这种行为与人世中的其他制作行为有何不同,作诗技艺与其他制作技艺在性质上有何差异。在中国的古代经验中,这样的问题存在吗? 
    一、何谓“诗,志也”
    廖平:《诗说》(潘林校注)
    按今天的日常用法,“诗”指成言之作,在上古时期也多指成言的《诗》篇,似乎并不包含行为意味,其实不然。按古典辞书《说文》《释名》的解释,“诗,志也”,“之也,志之所之也”,其明显带有行为含义,尽管特指一种灵魂行为。这一语义源于《书·舜典》著名的“诗言志”说法,而“志”显然是灵魂行为,如《书集传》中的名言所谓: “心之所之谓之志,心有所之, 必形于言,故曰诗言志”。这一说法既是在解释成言的《诗》篇,也是在解释作为一种灵魂行为的“诗”,如《诗·国风·关雎序》所言: “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如果“志”是一种灵魂行为,即所谓“志者,意所拟度也”( 《仪礼·大射》郑玄注) ,相当于古代西方人所谓的 intentio animi,那么,“诗, 志也”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们应该如何理解作为灵魂行为的“志之所之”? 从今天能够看到的古典文籍中,《诗纬·含神雾》对“诗”即“志之所之”给出的解释最为明晰: “诗者,持也, 以手维持, 则承负之义, 谓以手承下而抱负之。”( 第18 页)“持”是一种具体的日常行为, 即紧紧握住、执而不释, 这里被用来训释一种灵魂行为,即灵魂对某种高远景象或高贵生活方式的向往———苏格拉底称之为“缪斯式的”爱欲疯癫,“承”则指将这种志之所之的心意追求奉纳怀中,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有抱负。所谓“假诗为持”,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指有抱负或有胸襟者的心智意愿。如果说某人天生有诗性,那么,意思首先并非指他有如今所谓的写诗之才,而是指有高远的抱负。这种抱负的结果固然是成言的诗作,所谓“心有所之,必形于言”,但显然不能说,如此抱负之志仅止于立言,不见诸行事。众所周知,从古至今,我国都不乏极富诗性的伟大政治人物———毛泽东是离我们最近的伟大典范。
    有人会说,《诗纬》属于纬书,而纬书早已被儒家判为荒诞不经之言,何以可能凭靠《诗纬》的说法来理解“诗,志也”?
    1918 年,廖平在为胡薇元《诗纬训纂》撰写的序文中说,把纬书判为荒诞不经之言,是宋儒所为:
    六经为其正文,六纬( 纬亦作微,即秘密之传授) 为其起例,亦如奇门、六壬、火珠林,诸术数家学者,必先详其起例, 而后能通其书, 非有起例不能读也。( 第 59 ~60 页)
    这里提到的“术数”,会让我们想到古希腊智术师所说的“技艺”,但廖平借“术数”说明汉代六经学有一种近乎秘术的内学传统,而古希腊智术师的“技艺”并非“秘术”,除非特指苏格拉底与普罗塔戈拉所讨论的“治邦术 ( 政治术) ”。
    廖平说,纬书乃通达六经微言的门径,“刘歆以后,东汉古文家别立门户,乃专以训诂文字,采《春秋》录时事,专以史事立序”,才开启了如今所谓考据式实证经学的路向。即便如此,从魏晋至隋唐,儒者大多仍兼通内学[秘术],到北宋理学兴起之后,这一古老传统才几近断绝,纬书也因之被判为“妖言”( 第 60 页) 。
    其实,纬学在东汉时遭到攻击,绝非仅仅因为刘歆别立经学门户。桓潭说: “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妖称谶记”( 《后汉书·桓潭传》) 。张衡愤然曰: “自中兴之后,儒者争学图纬,兼复附以妖言。衡以图纬虚妄,非圣人之法”( 《后汉书·张衡传》) 。王充则轻蔑地以为: “有神灵,问天地,俗儒所言也”( 《论衡·卜筮篇》) 。凡此表明,纬学受到攻击, 且自隋以降遭王朝禁绝,其政治史原由相当复杂,要理出头绪并不容易。我们不能设想,廖平对东汉时的政治思想冲突一无所知。事实上,对于图谶之士及术数家利用纬书的情况,廖平了如指掌,但他并不因此抛弃纬书:
    纬者,先师经说入于秘府,与图谶并藏。哀、平以来,内学大盛,侈言符命者,猎取纬说,以求信于世。故凡纬说术数家言,并为图谶所混。今其书冠以“七经”名,则纬书之本名也。其下之名,则皆图谶及术数家言。如《雌雄图》、《钩命诀》之类是也。其书皆藏于秘府,写者含混写之,遂成定本。然解经者当引纬说,图谶之言,不可用也。
    可见,廖平称内学传统为“旧法”,恰如其分, 他强调理学兴起导致儒家古老的内学传统血脉断绝,自有其用意。今天的我们值得琢磨这样的问题: 为何廖平要在清末民初的历史时刻重拾中国文史传统中隐而秘传的“旧法”?也许,他对“诗言志”的内学式理解,能够让我们得到些许线索。
    在廖平看来,依循《诗纬》提供的指引,我们对“诗言志”乃至《诗》的品质会有另一番理解: 在汉代儒生看来,《诗》学首先与天象学( 廖平称为“天学”) 相关,或者说与永恒的自然秩序相关。在《〈诗经〉天学质疑》一文中,通过解读《韩诗外传》中孔子答子夏所问“《关雎》何以为《国风》始也”,廖平告诉我们:
    按后世以《序》说《诗》,《关雎》一篇,今所传古说,尚有八家, 不知名者更无论矣。《外传》所论其文, 直与《列》、《庄》、《楚辞》同,则知《诗》为天学, 为神游思梦、上征下浮、鸢飞鱼逃,为孔子六合以外天真至人之学。( 第 57 页)
    倘若如此,“诗”即“志之所之”的“志”指“天真至人”之志。从《庄子·天下篇》中可以看到,“至人”身位在圣人之上,“天人”及“神人”之下,品位相当高。但我们能用今天的话说,这种“天真至人”之志等同于古希腊自然哲人的爱欲吗?
    问题恐怕未必如此简单。《纬书》早已不传,今本靠清人辑佚而成,残缺颇多,《诗纬》尤甚。为了重拾汉儒“旧法”,廖平做了一件工作: 将《纬书》其他篇章中与《诗纬》相关的言辞辑录在一起,以便对观。在廖平的《〈诗纬〉搜遗》中,有这样一段出自《春秋纬·说题辞》的言辞:
    诗者,天文之精,星辰之度[十五国上应天宿,大小《雅》五际合于五星、十二辰],人心之操也[操者 持 也, 故《含 神 雾》曰: “诗 者, 持也”]。在事为诗[寄托往事, 以为比兴] , 未发[《中庸》: “喜、怒、哀、乐之未发, 谓之中”] 为谋[《小雅·旻天》多言谋] ,恬淡为心, 思虑为志[在心为志,志主思虑, 思出于脑] , 故诗之为言志也。( 第 32 ~ 33 页)
    这里所说的“人心之操”不会指平常人之心,而是指极少数人的灵魂所向。毕竟,对“天文之精,星辰之度”天生有探究热情和能力的人,不可能是多数常人,只可能是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开篇所说的那种有高贵德性之人。按照这一说法,“诗”即“志之所之”的“志”指极少数人对自然秩序的痴迷。无论如何,廖平说《诗》学包含“天学”,绝非自己臆度,而是本于汉儒成说。
    《〈诗纬〉搜遗》中有一段出自《乐纬·动声仪》的文辞甚至说到“诗人”:
    诗人感而后思,思而后积, 积而后满,满而后作。言之不足,故嗟叹之; 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 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第 35 页)
    按廖平的理解,这里所谓“诗人”指制作《诗》篇的孔子,“感而后思”的思相当于西人所说的“哲学思想”。于是,“思而后积”被廖平心领神会地解释为热爱智慧之思“由近及远,由小推大,由卑及高,由地及天”( 第 35 页) 。至于“积而后满”,则意味着“天地六合,理想周至,充满于心”( 第 35 页) 。由此看来,汉儒所理解的“诗,志也”之志, 的确类似于苏格拉底所谓热爱智慧者对天地六合的整全之思。
    接下来的从“言之不足”到“嗟叹之不足”乃至“咏歌之不足”句,在廖平看来,实为描绘“天真至人”之志凭靠哲思上升天界时的灵魂所往状态: 目睹诸天界美色时“言语不足形容”,只能嗟叹, 继而情不自禁咏歌“赞其美大”。《论语》中的那句我们耳熟能详的说法,描述的正是这种灵魂神游周天的感受: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欲罢不能,虽欲从之,莫由也已”( 《论语·子罕》) 。
    由此看来,这段言辞堪称“天真至人”之志的表白。我们可以说,孔子成为“诗人”制作《诗》篇,乃因自己的灵魂神游思梦周天有感而为。可是,按廖平的指引,其弟子黄镕为“满而后作”句作笺注时征引的古人证词,既有孟子的名言“王者之迹熄而《诗》作”,也有我们往往会忽略的太史公言: “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关雎》作”( 第 35 页) 。这意味着,因周道不继而深感痛惜,孔子的“天真至人”之志才制作《诗》篇。换言之,孔子成为“诗人”的真正动因,乃人世间政道不济。
    然而,由于“满而后作”句在中间,我们也许更应该说: 孔子成为“诗人”的真正动因在于,其“天真至人”之志既向往六合之外,又不舍六合之内,以至于被衰世现实扯回头。倘若如此,我们就应该问: 难道孔子心性中有某种性情品质让他没法抛舍六合之内的人世? 如果情形的确如此,那么,这种心性是一种什么样的德性品质?
    紧接下来,《乐纬·动声仪》的作者转向了“贤者”,也就是所谓君子:
    召伯,贤者也, 明不能与圣人分职, 常战栗恐惧, 故舍于树下而听断焉。劳身苦体,然后乃与圣人齐[贤者为其易, 圣人为其难]。是以《周南》无美, 而《召南》有之。以《雅》治人[《小雅》五际, 《大雅》五际, 气交( 指天地二气交合) 之中, 人之居也; 气交之分, 人气从之], 《风》成于《颂》[《含神雾》: “《颂》者,王道太平, 功成治定而作也。”]。有周之盛,成康之间, 郊配[《孝经》: “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 封禅[《左传》: “山岳则配天, 物莫能两大。”] ,皆可见也。( 第 35 页)
    “明不能与圣人分职,常战栗恐惧”表明,贤者之为贤者,乃因为他有这样一种自我意识:懂得自己的心性不及圣人。这里出现的“圣人”一词,让我们想起《庄子·天下篇》里说过,在天真至人与君子之间还隔着圣人身位。与天真至人不同,圣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 以道为门,兆于变化”。由此我们得知, 孔子作《诗》是圣人行为。所有人都置身天地之间, 但每个人与天的距离则因个体性情而有巨大差异。可以设想,并非每个人的“人心之操”都向往“天文之精,星辰之度”,即便有这种向往,也并非人人都有“由近及远,由小推大, 由卑及高, 由地及天”的心智能力。圣人之为圣人, 乃因为他顾及平常人的“人心之操”, 即所谓“兆于变化”。从而,“诗人”之志在天地之间, 并沟通天地,以救政道衰微, 如《诗纬· 氾历枢》所言:“圣人事明义以炤燿, 故民不陷”( 第 17 页) 。由此可见,廖平把“满而后作”的“作”的真正动因理解为圣人之志贯通六合内外,并非自己臆度,而是本于古人成说。
    廖平的理解让今天的我们想到苏格拉底的老师第俄提玛所说的“大精灵”,即在贯通六合内外方面“有智慧的人”。与这种精灵在身之人的作诗相比,“在设计技艺或手工活方面有智慧的人,不过是某种低的匠人而已”。可是,按廖平对《乐纬·动声仪》的释读,所谓“圣人”指“以《雅》治人”的王者,圣人与王者是同一身位,从而, 孔子作《诗》是王者行为。按廖平的指引, 黄镕笺注在这里引用了《诗纬·含神雾》中的“《颂》者, 王道太平, 功成治定而作也”句, 以此汇通《乐纬· 动声仪》中所说的“《风》成于《颂》”。《诗》中有大量纪事, 这些纪事并非如今实证史学意义上的纪实, 而是被孔子用来展示, 圣人的“诗”性或者说“志之所之”的“志”最终意在六合之内的王道太平: “有周之盛,成康之间,郊配封禅,皆可见也。”
    我们没有理由说,这种释读是廖平的臆度,因为,我们在《诗纬·推度灾》中可以读到:
    如有继周而王者,虽百世可知。以前检后,文质相因,法度相改。三而复者正色也,二而复者文质也。……庚者更也,子者滋也,圣人制法天下治。( 第 6 ~ 12 页)
    由此看来,对我们来说,如今即便要理解廖平的心志也难乎其难。比如,我们今天能够理解廖平为何要在辛亥革命之后( 1914 年) 编撰《〈诗纬〉新解》吗?
    二、《〈诗纬〉新解》与现代大变局
    廖平编撰《〈诗纬〉新解》的意图并非不清楚: 明“诗人”即圣人,圣人即“王者”,但仅仅是“制法”的“素王”,而他的作诗就是制法。在为胡薇元《诗纬训纂》撰写的序文中说到纬书“旧法”不可废时,廖平首先提到,太史公和董仲舒论及《春秋》诸大义,无不“吾因其行事而加乎王心焉”( 第 60 页) 。问题在于,如今的我们是否还能承认纬书作者是淳儒,并虚心舍于树下而听断。
    贤者“舍于树下而听断焉”表明,君子自知心性不及圣人,即自知天性欠缺不可遏止的神游周天的爱欲。尽管如此,贤者对此心向往之,圣人诗性因此成了君子仰止的境界,以至于“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 忽焉在后, 欲罢不能, 虽欲从之, 莫由也已”。换言之, 君子也有“诗”性, 即“志之所之”的“志”。但君子的诗性并非“天真至人”之志, 而是以圣人为楷模,“劳身苦体,然后乃与圣人齐”, 参与圣人的制礼作乐, 即《乐纬·动声仪》作者所说:“以《雅》治人,《风》成于《颂》”。
    现在来看《诗纬·含神雾》中“诗者,持也”句的完整段落,其义已焕然可通:
    孔子曰: “诗者,天地之心, 君德之祖,百福之宗, 万物之户也。诗者, 持也, 以手维持,则承负之义, 谓以手承下而抱负之。在于敦厚之教, 自持其心, 讽刺之道, 可以扶持邦家者也。”治 世 之 音 温 以 裕, 其政平; 乱世之音怨以怒, 其政乖: 《诗》道然也。( 第 18 页)
    这段“孔子曰”未必真出自孔子,但其要义的确道出了孔子之志。首句“诗者,天地之心”并没有划分天与地,或者说并未分割“天学”与“人学”,而是以“诗”贯通天地,即凭靠圣人诗性为人世立法,因为圣人心志贯通六合内外。如果“诗者,持也”句把“诗者,志也”的含义引向了天道,从而指圣人之志,那么, “承负之义”句就把“诗者,志也”的含义引向了人道,而“承负”者首先指圣人,然后指贤者, 从而有“劳身苦体, 然后乃与圣人齐”一说。由此看来,汉儒所理解的“诗者, 志也”既指圣人之志,又指贤者之志。与此相应,“诗人”既指圣人又指贤者。用《诗纬·含神雾》作者的说法,所谓贤者之志,指对圣王之道“悉心研虑,推变见事也”( 第 29 页) 。
    《诗纬·含神雾》意在密授“王者德化充塞,洞照八冥,则鸾臻”的道理( 第 25 页) ,而自唐代佛法大盛,尤其禅宗盛行之后,君子改变心性,以为自己“明心见性”即可成圣,自然不会再对圣人“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瞻之在前, 忽焉在后”,纬书被判为“妖言”, 就一点儿也不奇怪。在“现代”之后的今天, 常人也有权利作诗以顺其自然欲望, 纬书甚至会被判为“反动透顶”的封建余毒。廖平把《诗纬》界定为“《诗》之秘密微言”( 第 3 页) ,迄今得不到学界中人原谅,没有什么不好理解。反之,当今天的我们看见海德格尔说诗人的作诗就是创建“持存”时,自然会觉得他太切近我国古人的看法。
    《诗纬》作者在这里两次解释“诗者,持也”的行为意涵: 要么“敦厚之教,自持其心”, 要么讽刺之道“扶持邦家”。两者都堪称“诗术”, 即所谓作诗技艺。今天的我们难免会产生联想:这不就是雅典城邦的肃剧和谐剧技艺吗? 然而,在《诗纬》作者看来,“敦厚之教”和“讽刺之道”的作诗旨在援天道入人道,我们更应该问:雅典戏剧诗人有这样的诗性吗? 亚里士多德会如何解释雅典诗人的作诗呢?廖平的《〈诗纬〉新解》虽成于辛亥革命之后,他对《诗纬》的思考却始于此前十年。在中国面临“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时刻,为何廖平致力重拾纬书“旧法”?
    从廖平所辑轶的《诗纬·含神雾》残篇中的一段言辞,我们也许可以找到理解的门径:
    四方蛮貊,制作器物, 多与中国反: 书则横行,食则合和,床则交脚,鼓则细腰,如此类甚众。中国之所效者,貂蝉、胡服、胡饭。天下和同,天瑞降, 地符兴。岁星无光,进退无常, 此仁道失类之应。填星晕,此奢侈不节,王政之失。( 第 28 ~ 29 页)
    “四方蛮貊”指汉代中国人所认识的华夏周边其他民族,他们不仅“制作器物”多与中国不同,种种生活方式也与中国相异。今天的我们会感到惊讶,汉代的中国人甚至知道,蛮貊之书横着书写,而非像中国之书那样竖着书写。廖平弟子黄镕笺释这段言辞时所引《礼记·王制》中的说法让我们看到,汉代中国人 已经知道:
    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刚柔、轻重、迟速异剂,五味异和, 器械异制,衣服异宜。( 《礼记·王制》)
    黄镕还引《史记·大宛传》中的说法证明,我国当时的古人知道: “安息( 西亚的帕提亚王国———引按) 以银为钱,钱如其王面, 画革旁行,以为书记。”黄镕还说, 由此可见“结绳字母之遗迹”, 言下之意, 蛮貊在“文质相因”方面,远不及华夏中国。
    廖平没有预见到,仅仅半个世纪之后,中国人已经习惯横着书写,反倒看不惯竖写文字了。对古人来说,“以前检后, 文质相因”指华夏文明政制自身沿袭因革时的损益。孔子说: “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 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 《论语·为政》) 。所谓“文质相因”意指华夏文明政制在人世沧桑中的前后相依,乃至以夏化夷。但对廖平乃至今天的我们来说,“文质相因”成了以西检中,新的“文质相因”问题———中西相因———随之而来。
    按廖平的提示,黄镕在笺释这段文辞时还告诉我们,汉代中国人已经懂得,“五方之民,各有性也,不可推移”( 《礼记·王制》) ,从而主张“天下和同”。中国人早就面对五方之民,并非到汉代才如此。所谓“天下和同”,其实是中国人对五方之民融入华夏政体的基本国策: 中国上古时期 的 王 者 已 经 有“四方民大和会”( 《书·康诰》) 以及“和恒四方民”( 《书·洛诰》) 之类说法。按孔颖达的训释, 所谓“天下和同”即指“和协民心, 使常行善”———纬书家用切合自然秩序的天象学语言来表达, 称为“天瑞降, 地符兴”。若“天下”即华夏政体失“和同”,“仁道失类”,“奢侈不节,王政之失”,则“岁星无光,进退无常”,“填星晕”。
    这里所谓的“天下”当指秦汉以来进一步扩大的华夏政体,“天下和同”指更多周边五方之民加入文质相因的华夏文明政体后的政道原则。廖平———乃至今天的我们面临的历史时刻与此截然不同: 中国人遭遇的西民并非来自周边陆地,而是越洋而来。他们也并非要加入华夏文明政体,而是要华夏“天下”接受他们的“异制”之“文”,即如今我们耳熟能详的科学技术、商化生活和民主政治这三大法宝。如果今天的中国人已经无从凭靠“天下和同”的古训来应对华夏文明面临的沿袭因革问题,那么,我们面临的“文质相因”问题便与过去的历史遭遇不可同日而语———现在的问题是: 如何损益西方“异制”。
    也许正是因应这一根本问题,廖平才致力重拾儒家内学“旧法”。可是,这与《诗纬》有什么关系呢?
    三、“正于内,则可以化四方矣”
    在《〈诗纬〉新解》的引言中,廖平说道:
    每怪世说《老》《庄》、译佛藏,皆与进化公理相背,遂流为清谈寂灭,生心害政,以致儒生斥为异端。苟推明世界进退大例,则可除一人长生久视之妄想、有法无法之机锋。庄生曰: “大而无当”,“游于无有”。《诗》曰: “众维鱼矣,兆为 矣。”此固非一人一时之私意所可侥幸者。荀卿曰《诗》不切,其斯为不切乎? ( 第 3 ~ 4 页)
    我们不难体会到,生活在清末民初的廖平所面临的问题直到今天还没有过时。因为,指责《老》《庄》佛藏“流为清谈寂灭,生心害政”,背后的理据是西夷的“进化公理”,而今天的我们仍然信奉这个“公理”。现代新儒家“开宗大师”熊十力比廖平晚出,他把“挽耽空溺寂之颓”视为复兴儒学的根本理由,进而致力于让儒学接应西方的民主政治理想。当今的儒学争议,仍然没有超出熊十力的关切。
    熊十力面临的时代处境与廖平并无二致,但他重拾儒家传统却与廖平大异其趣。《〈诗纬〉新解》的引言表明,廖平宁可相信“世界进退大例”,也不相信“进化公理”。因为,国之体无论大小,民性依政体而生,或治或乱, 时纪时棼,即世之进退; 君主民主, 以势力閧斗而定。如果说“进化公理”背靠一套历史进步法则, 那么,“世界进退大例”则背靠一套天象学法则,按照这种法则, 人世的政治变迁说到底不过是“世界进退”, 而非世界“进化”。换言之, 即便科学技术、商化生活算得上是一种“进化”, 民主政治也意味着“进化”吗?人世政治生活的根本性质会有“进化”式的改变? 欧洲现代史学之父兰克承认,人类“在物质利益领域确实存在着一种绝对的进步”( ein unbedingter Fortschritt) ,因为,人在自然科学即“支配自然”的认识方面确实谈得上进步。但是, 人类“在道德方面”很难说有这种进步。
    廖平在《〈诗纬〉新解》的题头说,《诗纬》“每以天星神真说《诗》”( 第 3 页) 。这意味着,按照儒家内学“旧法”,贤者“推明世界进退大例”凭靠的是“天星神真”的天象学视野。《诗》为“天学”,但《诗》与《书》《春秋》一样,又无不切近人事,而如此切近意味着,“但论先王故事而不委曲切近于人”( 廖平附注: 杨倞注荀卿“《诗》不切”) 。廖平在为胡薇元《诗纬训纂》所写的序文中说:
    《诗纬》不以人事立序,详四始五际。以《国风》配北斗、二十八宿,又分配十二舍、十二律吕,其文尚见于汉唐注疏中,此孔门相 传 师 说, 犹 存 十 一 于 千 百 者。考《诗纬》说多与《山经》、《楚辞》同, 帝王卿相与稷、契,比比皆无父而生, 此为太史公以前,六经异传之旧法。( 第 60 ~ 61 页)
    如今我们对古代天象学完全陌生,纬书才难以卒读。廖平的《〈诗纬〉新解》采用了古典的注疏方式来揭示《诗纬》作者怎样描述“世界进退”,对今天的我们来说同样难以卒读。但是,廖平同时强调,“纬”字有两义: 首先,“‘纬’亦作‘微’,即秘密之传授”; 第二,“纬”亦同“譒”即“翻绎”,也就是《庄子·天道》中所说的“翻十二经以说”( 第 59 页) 。今天的我们若想要读懂廖平,显然需要我们自己下一番艰难的翻绎功夫。比如,《〈诗纬〉新解》辑录了《诗纬·推度灾》中的这样一句:
    百川沸腾众阴进,山冢崒崩无人仰,高岸为谷贤者退,深谷为陵小临大。( 第 11 页)
    一旦经过翻绎,今天的我们会觉得,这话简直就像是在刻画当代西方的民主政治现实。按廖平的提示,黄镕在笺释这句话时征引汉代贤者之书( 班固《汉书·五行志》、京房《易传》、董仲舒《春秋繁露》等) ,从而让我们看到,这些文句如何深切描述了一幅政治失序的景象,其要害是上下失序。用汉儒的话来说,即: “山崩者,大夫排主, 阳毁失基”( 《春秋纬 · 运斗枢》); “山者君之位也, 崩毁者阳失制度, 为臣所犯毁”( 《春秋纬·考异邮》); “君道崩坏, 下乱,百姓将失其所矣”“臣下背上、散落不事上之象”( 《汉书·五行志》) 。从世界历史来看,这样的景象反复可见———这就叫“世界进退”之象。直到 17 世纪初,欧洲的思想家仍然凭靠天象学来看待人世的政治,历史进步论的景观兴于 17 世纪,盛于 18 世纪。因此,凭靠“天星神真”“推明世界进退大例”,未必与西方古代的政治观念有实质性差异。
    从“进化公理”的观念来看,天象学式的“世界进退大例”属于封建思想,与极权专制沆瀣一气。哈佛大学毕业的一位中国文史学家凭靠人类学式的古典学家法说:
    中国文化( 根深蒂固者如阴阳五行)并无永恒不变的实质实体; 极权政治,也非铁打的衙门。其发生、应用、兴衰,都在活人,不在祖先。当年建立一统天下,汉武帝董仲舒立天为神,尊孔为圣,持春秋为大一统。这一统和独尊,一直被奉为是上承三代圣王之天道,下启两千年儒教道统,是中国文明始终一贯的典范; 其实,那是通过几百年兼并血战、灭国屠城、焚书坑儒、罢黜百家,是通过暴力与机遇的偶合,走出的一条曲曲折折的血路,哪里是什么中华文明深层结构的必然规律。
    这番道理基于我们耳熟能详的自由民主“普世价值”信念,似乎西方的民主政治不是通过几百年兼并血战、灭国屠城以及暴力与机遇的偶合走出的一条曲曲折折的血路。一旦接受了“进化公理”的政治观念,我们也就不可能理解,古代天象学式的“世界进退大例”基于对人世政治本性的认识: 所谓国之无道,“不在失国,在不知人”( 《论语·公冶长》) 。天象学式的政治观的重要大例是“五行说”,而“五行说”的根本是人性差异论。即便宋儒倚重的孟子也懂得: “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百万。”( 《孟子·滕文公上》)
    在《〈诗纬〉搜遗》中,廖平辑录了一段《春秋纬·钩命诀》的文字:
    性者,生之质。若木性则仁,金性则义,火性则礼,水性则智, 土性则信。情者既有知,故有喜、怒、哀、乐、好、恶。( 第 33 页)
    由此可见,五行说的要核在于区分人的性情差异: 以金木水火土配肝肺心肾脾,再与仁义礼智信五德联结。如隋代儒者萧吉所说:五性在人为性,六律在人为情。性者,仁、义、礼、智、信也。情者,喜、怒、哀、乐、好、恶也。五性处内御阳,喻收五藏; 六情处外御阴,喻收六体。故情胜性则乱,性胜情则治。性自内出,情自外来。情性之交,间不容系。( 《五行大义·论性情》)
    “五行”知识与《诗》学有什么关系呢? 按廖平的提示,其弟子黄镕引《汉书·翼奉传》中的文字告诉我们:
    诗之为学,性情而已。五性不相害,六情更兴废。观性以历 (日历) ,观情以律( 十二律) 。( 第 33 页)
    这意味着,“诗之为学”的内学含义在于:洞悉人世的自然性情的差异。
    北方之情,好也; 好行贪狼,申子主之。东方之情,怒也; 怒行阴贼,亥卯主之。南方之情,恶也; 恶行廉贞,寅午主之。西方之情,喜也; 喜行宽大,巳酉主之。上方之情,乐也; 乐行奸邪,辰未主之。下方之情,哀也; 哀行公正,戌丑主之。辰未属阴,戌丑属阳,万物各以其类应。( 《汉书·翼奉传》,转引自《诗说》,第 33 页)
    现在我们当能理解,在为胡薇元《诗纬训纂》所写的序文中廖平为何说:《诗》为知天,《中庸》所谓“质( 征询)诸鬼神”,为孔子“性与天道”。比之佛法,《诗》为大乘华严三界诸天,如“瞻彼日月”、此日彼月之类是。( 第 61 页)
    “知天”为的是知人世,不先“知天”, 无从透彻认识人世。在《论语·公冶长》中, 子贡有一句著名说法: “夫子之文章, 可得而闻也;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 不可得而闻之也。”这“不可得而闻之”的知识, 就是内学的知识。廖平这样来翻绎这句话:
    子贡初不能学《诗》,故曰“不可得而闻”。《学而》篇始可言,则进境也。文章可闻,为《书》之尧舜; 不可闻,为“性与天道”,则《诗》、《易》。( 第 61 页)
    《诗》中隐含着关于“性与天道”的微言,这是内学的根本。因此,廖平把《论语·学而》中子贡与夫子的著名问答理解为如何进入《诗》学的内传微言:
    子贡曰: “《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 “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论语·学而》)
    这里提到的《论语》中的言辞,我们无不耳熟能详,但经廖平的翻绎,我们又会感到极为陌生,有如闻所未闻,难免视其为“恢怪之论”。尽管如此,我们现在至少能够理解,为何廖平会在为胡薇元《诗纬训纂》所写的序文中愤然痛斥宋儒《诗》学:
    朱子本义由《毛诗》而推衍,变本加厉,作者非一人,每篇立序,尽废古说,创诸臆断,立意与纬说相反,淫词绮语, 连篇累牍。……大抵宋人师心自用,猖狂灭裂,成为宗派,若欲祖述《诗纬》,推衍翼翼, 其途至苦,不如循毛序轨涂, 可以别参新说, 并可以得创作之名。畏难取巧,以致如此,其罪不在国师公( 指刘歆) 颠倒五经下。( 第62 页)
    自唐代以来,为了因应佛法入华的挑战,宋儒理学更改了君子德性教养的根基,其结果是儒家内学传统血脉断绝。我们应该能够体会到,在廖平看来,当今贤者若不站稳自己的德性根基,难免迷失于“大而无当”“游于无有”。
    西方“异制”之“文”基于其“制作器物”的技艺,即如今统称的科技文明。廖平看到,西方“异制”进入华夏引发的“文质相因”问题就在于: 一方面,华夏政体必须化用西夷“制作器物”的技艺,商化生活方式也随之势在必行; 另一方面,接纳西式民主政治的结果很可能会是华夏政体“仁道失类”,“奢侈不节,王政之失”,最终沦入“岁星无光,进退无常”的境地。换言之,科学技术和商化生活未必会损害华夏政体的“天下和同”,关键在于谁来主导科学技术和商化生活: 是贤者共同体依“圣人事明义以炤燿”,还是听任西式民主观念更改华夏政体的德性根本。倘若如此,损益西方“异制”的关键在于,如何将科学技术和商化生活与民主观念切割开来。
    与廖平的纬学观相比,晚近史学界的纬学实证式研究有显著进展,但在理解纬学的政治哲学含义时,明显要么犹疑,要么局促。即便在肯定纬学的史学价值及其在历史上的政治作用时,论者也仍不会忘记说,纬学是儒学“神学化”的表征,“为君主独裁提供了最好的精神武器和理论自信”; 又或者说,儒家重“德治”和“教化”,但由于“将君王推到人间至高无上的地位,反对任何可与制衡的现世权威”,“对严格贯彻法律和法治始终抱有疑虑乃至轻蔑”,因而最终只能求助于灾异论。民主政制能够改变人的自然性情的德性差异吗? 或者说,人类学、社会学或实证史学能抹去人的自然性情的德性差异吗?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人类学取向的古典学家的道理让人看到的不过是他自己的性情而已。倘若如此,今天的我们就不能说,五行性情论没有道理,或者说能够被如今的人类学、社会学乃至心理学取代。
    古代的“诗之为学”为人的性情之学,这对我们今天研究诗学问题乃至美学问题有什么意义吗? 亚里士多德的《诗术》与苏格拉底、柏拉图所关切的智术师问题有关,而智术师堪称近代欧洲科技之士的原型。既然中国的现代化不得不借助模仿近代欧洲的新兴科技来进行,那么,我们与古希腊的智术师问题就不会不相干,而智术师问题与“诗术”问题几乎是同一的。在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那里,诗学是立法学, 按廖平对《孔子闲居》的释读(第 42 ~ 51 页) ,孔子《诗》学同样是立法学,中西方古圣如此相契,难道纯属偶然?
    参考文献
    (1)George Whalley,Aristotle’sPoetics:Translated and with A Commentary,Montreal:McG ill-Queen’s UniversityPress,1997,p.44.
    (2)刘小枫:《“诗学”与“国学”:亚里士多德〈诗学〉的译名之争》,《中山大学学报》2009年第5期,收入刘小枫《比较古典学发凡》,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36~59页。
    (3)廖平:《诗说》,潘林校注,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下引该书仅随文夹注页码。
    (4)柏拉图:《斐德若》245a1-247e5,《柏拉图四书》,刘小枫编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第319~326页。
    (5)参见柏拉图《普罗塔戈拉》316c5-317c5,《柏拉图四书》,第58~60页;陈侃理:《儒学、数术与政治:灾异的政治文化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
    (6)参见刘小枫《纬书与左派儒教士》,《儒教与民族国家》,北京:华夏出版社,2015年,第1~84页。
    (7)廖平:《何氏公羊春秋再续十论》,《廖平选集》,李耀先主编,成都:巴蜀书社,1998年,第523页。此说与《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分辨“谶”与“纬”,并无不同。
    (8)引文方括号内字为廖平弟子黄镕笺注。下同。
    (9)柏拉图:《会饮》202e1-203a5,《柏拉图四书》,第231~232页。
    (10)冯时:《中国古代的天文与人文》,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第254~272页。
    (11)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180页。
    (12)参见William M.McGovern,The Early Empires of Central Asia:A Study of the Scythians and the Hunsand the Part They Played in World History,with Specific References to ChineseSources,Chapel Hill: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39。
    (13)冯时:《中国古代的天文与人文》,第22~37页。
    (14)廖平1898年在《蜀学报》上发表的《改文从质说》一文,见舒大刚、杨世文主编《廖平全集》第11册《四益馆杂著》,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522~526页。
    (15)参见刘小枫《共和与经纶:熊十力〈论六经〉及〈正韩〉辨证》,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
    (16)兰克:《历史上的各个时代》,约尔旦、吕森编,杨培英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8页、11页。
    (2)王爱和:《中国古代宇宙观与政治文化》,金蕾、徐峰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中文版序,第3页。
    (1)参见孙英刚《神文时代:谶纬、术数与中古政治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4~5页;陈侃理:《儒学、数术与政治:灾异的政治文化史》,第6页。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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