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洋 泰山,也称岱岳、泰岳,自古即被中华民族视为“圣山”。围绕泰山形成了诸多宗教观念和崇拜行为,比如“泰山治鬼”说,东汉之前社会上普遍相信人死魂归泰山。 同时,泰山也可通天,帝王的封禅仪式都选在泰山。民间认为泰山之石具有神力,可以辟邪迎祥,尊为“石敢当”。凡此种种,无不昭示着泰山的神圣性。 根据道教和晚近之时的民间信仰,泰山神灵主要以东岳大帝和碧霞元君为主,此外还有泰山府君等等。东岳大帝或与五帝崇拜相关。周代时就有四方崇拜,周天子要“祭天地,祭四方”,但此时的四方神的神性模糊,也没有名字,只是方位的象征,可视之为五帝崇拜的前身。 泰山(资料图) 战国时期,吕不韦召集门客编辑《吕氏春秋》,将五行、五德、五方、五色、五帝统一起来,形成了五帝崇拜相关的一整套宗教思想。《吕氏春秋》将五位上古圣王神化为五帝,其中东方青帝为太昊,这也正是关于东岳大帝身世的几种主要说法之一。 牟钟鉴先生提出了中国古代宗教信仰的三重结构说,即官方信仰、学者信仰和民间信仰,三者相互贯通同时又相对脱节。相比之下,东岳大帝的崇拜集中于官方信仰,显得庄重威严,主要得到了人们的“敬”。 而碧霞元君则在民间更为流行,更具慈悲仁爱之相,收获到人们更多的“亲近”,甚至到了“四方以进香来谒元君者,辄号泣如赤子久离父母膝下者”的程度。 面对如此广受推崇的信仰情形,人们不禁要追溯碧霞元君的出身,于是出现了几种主要说法: 泰山玉女说 宋末元初著名历史学家马端临在其《文献通考·郊社考》中说: 泰山玉女池(资料图) “泰山玉女池在太平顶,池侧有石像。泉源素壅而浊,东封先营顿置,泉忽湍涌;上徙升山,其流自广,清泠可鉴,味甚甘美。经度制置使王钦若请浚治之,像颇摧折,诏皇城使刘承圭易以玉石。既成,上与近臣临观,遣使砻石为龛,奉置旧所,令钦若致祭,上为作记……” 这是关于碧霞元君出身的较早记录,追溯到北宋真宗之时,说泰山玉女池旁堵塞的泉眼在宋真宗封禅泰山之际忽然重新出水,且水质清冽甘甜。 此事就社会影响层面而谈,无疑为真宗带来一种“天命所归”的荣耀感,因此真宗自然要将原本破败的玉女池费心整修一番,包括重新以玉石雕塑玉女之像,并亲自作文记录。 稍早于马端临的南宋学者王应麟也在《玉海》中提及真宗重修玉女像、作“玉女石像之记”,只是情节没有《文献通考》详细而已。如此看来,不论“壅泉出水”之事是否真的发生,真宗重修玉女像之事应属事实。 不仅如此,宋真宗又于封禅的第二年(即大中祥符二年,公元1009年)建置了专门的玉女祠——昭真祠。《岱史》中说:“宋建昭真祠,金建昭真观,明洪武中重修,号碧霞元君。成、弘、嘉靖间拓建,额曰碧霞灵佑宫”。 严格地说,真宗的推崇只是加强了泰山的玉女信仰,而非该信仰的产生原因。《文献通考》明言泰山玉女池本有玉女石像,证明宋代之前泰山地区就有女神的信仰了。 东岳大帝女儿说 碧霞元君(资料图) 元代秦子晋在《新编连相搜神广记·东岳》中记载:“帝一女,玉女大仙,即岱岳太平顶玉仙娘娘也”,说碧霞元君(也就是“玉仙娘娘”)是东岳大帝的女儿。 提到“玉仙娘娘”的称谓,宋人钱世昭的《钱氏私记》记载了宋仁宗之慈圣皇后建议无子的董夫人到“玉仙圣母”处求嗣之事。但“玉仙圣母”与“玉仙娘娘”是否为同一神祇,证据还不充分。现将资料引出可备一览。 顾炎武也是此说的支持者,《日知录·卷二十五》说: 泰山顶碧霞元君,宋真宗所封,世人多以为泰山之女,后之文人知其说之不经,而撰为黄帝遣玉女之事以附会之;不知当日所以褒封,固真以为泰山之女也。今考封号虽自宋时,而泰山女之说则晋时已有之。 张华《博物志》:“文王以大公为灌坛令,期年,风不鸣条。文王梦见有一妇人当道而哭,问其故,曰:‘我东海泰山神女,嫁为西海妇。欲东归,灌坛令当吾道。太公有德,吾不敢以暴风疾雨过也。’文王梦觉,明曰,召太公。 三日三夕,果有疾风骤雨自西来也,文王乃拜太公为大司马。”此一事也……于是封岳神为王,则立寝殿,为王夫人,有夫人则有女,而女有婿,又有外孙矣,唐宋之时,但言灵应,即加封号,不如今之君子必求其人以实之也……又考管子对桓公曰:“东海之子类于龟。” 东岳大帝(资料图) 不知何语?而房玄龄注则以为海神之子。又元刘遵鲁《漠岛记》曰:“庙中神妃,相传为东海广德王第七女。”夫海有女,则山亦有女,曷足怪乎? 顾炎武指出晋代就有“东海泰山神女嫁为西海妇”的说法,意在证明泰山有女为古来之说,而非后人胡编,并且以海神有女为证,论证山神也可以有女儿。 但据今本《博物志·卷七》而观,只说“吾是东海神女,嫁于西海神童”,未见“泰山”字眼,不知顾炎武所见《博物志》究竟是哪种版本。 今人多认为,这明显是一种调和说,中古时期东岳大帝为泰山主神,玉女信仰要想获得发展,就必须名正言顺,于是出现了“东岳女儿说”。 民女石玉叶说 明人王之纲《玉女传》引《玉女卷》云: “汉明帝时,西牛国孙宁府奉符县善士石守道妻金氏,中元七年甲子四月十八日子时生女,名玉叶,貌端而性颖,三岁解化人伦,七岁辄闻法,尝礼西王母,十四岁忽感母教,欲入山,得曹仙长指,入天空山黄花洞修焉。 泰山日出(资料图) 天空盖泰山,洞即石屋处也。三年丹就,元精发而光显,遂依于泰山焉。泰山以此有玉女神,山顶故有池名玉女,池傍为玉女石像。” 这是一种极为荒谬的说法。首先“西牛国”是指佛教须弥山理论中的“西牛贺洲”,然而汉明帝时只是佛教初传之时,中国人不见得知道“须弥山”为何物,更遑论将“西牛贺洲”纳入东汉版图。 其次,作为玉女之父的石守道,其实就是“宋初三先生”之一的石介,是理学的先驱人物,北宋初年儒学大家。 石介本人是一个儒学信仰者,本着儒家的无神论倾向,抨击佛老为荒诞不经之教,不太可能去鼓励女儿学习道教。无论从时间或者空间、人物关系分析,“石玉叶”说都是漏洞百出的。 黄帝遣女说 王之纲的《玉女传》不仅引用了《玉女卷》,而且也列出了《瑶池记》的说法: “黄帝尝建岱岳观,遣女七,云冠羽衣,奉修以迎西昆真人,玉女盖七女中之一,其修而得道者。” 顾炎武认为这是后世文人的伪托,不无道理。“岱岳观”具有明显的道教痕迹,不应为黄帝时代所有。此说为后世的“仙话”,而非“神话”。 泰山夜景(资料图) 通观这四种观点,都不能看作碧霞元君身世的权威说法,然而也都各具价值。前两种说法其实可以划归为一类,“东岳女儿说”只不过是对“泰山玉女说”的延伸拓展,基本上还是承认“泰山玉女”的存在,只是将其附会为东岳之女。 碧霞元君的前身为“泰山玉女”,这似乎是无可怀疑的,但问题是“泰山玉女”是否就是第一来源?以笔者之见则未必。各地所信仰的不同主神身边多置金童玉女之像,比如永乐宫壁画上就有多位玉女,都是一些次级神灵。 试问为什么只有泰山神之旁的玉女得到了极大发展,甚至超过了东岳大帝,而其他地方的玉女们依然是普通角色? 要回答这个问题,后两种说法的价值就凸显出来了。尽管“石玉叶说”和“黄帝遣女说”都是后人伪托,却又保存了一些原始资料:石玉叶和玉女的背景都指向了同一位上古大神——西王母。 《玉女卷》明确地说石玉叶礼拜西王母,不必多言;“西昆真人”这一名称十分奇特,应该也是指代西王母。西昆或为昆仑山的简称,至少也是指西王母的住处。 敦煌壁画 西王母乘凤车图(资料图) 宋初内阁官员王钦若、杨亿等人在公事之余将相互酬唱的诗文编为《西昆酬唱集》,开宋代“西昆体”之先河,为石介、欧阳修所贬斥,又被江西诗派黄庭坚所吸收。 这些诗文之所以被冠以“西昆”之名,以杨亿自己的话说,就是“取玉山册府之名,命之曰《西昆酬唱集》云尔”。可见“西昆”等于玉山册府。玉山册府,出自《山海经》和《穆天子传》。 “辛卯,天子北征,东还,乃循黑水。癸已,至于群玉之山(即《山海经》玉山西王母所居者),容成氏之所守。曰:群玉田山,□知,阿平无险[言边无险阻也],四彻中绳,先王之所谓策府,寡草木而无鸟兽(言纯玉石也)。”——《穆天子传》 这就是杨亿口中的“玉山册府”的来源,西昆即是西王母的住处,西昆真人应指西王母。 (编辑:见石) 本文为腾讯道学独家稿件,文/赵洋,未经授权不得转载。喜欢该类内容欢迎上微信关注“腾讯道学”微信公众号!(文章作者观点与立场,不代表腾讯媒体的观点与立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