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孔子身处乱世,礼坏乐崩,但他仍知其不可而为之,带着弟子周游列国,希望能获得各国国君的重用,以行仁政,恢复社会秩序。另一方面,他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强调全人教育,教化弟子无数,影响中国后代数千年的思想及学养。“对自己要约,对别人要恕,对物质要俭,对神明要敬。”这简单的儒家心得四诀,需要我们好好体味。儒家作为一派哲学,历经两千多年,又能够带给我们怎样的启发呢? 《傅佩荣讲孔子》是傅佩荣教授“讲中国四哲经典系列”新书之一,除了秉承其讲国学一贯通俗易懂、见解独到的风格以外,作者此次旨在打破古文壁垒,用更轻松、更生动、更简明的方式,带领读者直达先哲思想源头,以全新的方式讲人性、讲人格、讲何为道、讲何为圣。凤凰网国学频道经北京磨铁图书授权,摘选刊发本书部分精彩章节,以飨读者。 友谊值得珍惜 人在家庭出生及成长之后,接着要进入社会,结交朋友。思考交友问题,会让人想到“缘分”一词。缘分有三点特色: 第一,缘有长有短。有人的缘分是一辈子,有人的缘分则很短,只有在中学时代一起念书,或在社会上共事,后来就没有再见面了。第二,缘有深有浅。有些人或许缘分很短,但是很深;有些人缘分很长,却很浅,一辈子都是淡淡的。第三,缘有好有坏。好的叫善缘,坏的叫恶缘。 所以缘有长短、有深浅、有好坏。一般人都希望与朋友的缘分能够长远、深刻,同时又是好朋友,这种理想能不能达到呢?孔子对朋友有什么样的见解呢?我们先谈谈孔子如何与朋友相交。孔子认为朋友之间的情感与道义很重要,朋友的财务状况他则不太在意。《论语•乡党》记载:“朋友之馈,虽车马,非祭肉,不拜。”朋友送的礼,即使是车与马,只要不是祭肉,孔子不会作揖拜谢。如果朋友拿祭拜祖先所用的猪肉来送他,他的态度则非常慎重,还作揖拜谢,因为他认为朋友把他当作家族的朋友,这是一种深厚的情意。可见精神价值超过物质价值。如果你以贵重的车马当作考量标准,穷人怎么办?孔子这种明确的态度,让我们知道人生的价值是要由内在的情感来衡量,而不必考量外在的礼物是否贵重。 《论语•乡党》还记载:“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遇到朋友过世而无人料理后事,孔子就说:“我来负责丧葬。”一般来说,这应该是家道中落或子孙不肖才会发生,而孔子能够雪中送炭,真是一死一生乃见交情。 从孔子对朋友的这两点做法可知,他是很特别的一个人。他有很多朋友,但还是很谦虚。在《中庸》第十三章中,他提道:“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他说:“要求朋友应该对朋友先付出心血,但我没有做到。”孔子认为自己没有做到先对朋友好,都是朋友先对他好。交朋友有很多方式,譬如雅典人很重视面子,绝对不占朋友便宜,彼此送礼时,先接受的人一定会回送更大的礼,他们在心态上非常高雅,对朋友的滴水之恩,涌泉以报。 孔子圣迹图(明·仇英) 交友:共学、适道、立、权 人与人来往是一种缘分,但也需要有同等层次的品格才能增进这种善缘。孔子说:“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论语•子路》)找不到行为适中的人来交往,则找志向高远或洁身自好的人。志向高远的人奋发上进,洁身自好的人有所不为。言行都适当的人最难找,有这样的朋友,自然可以向他学习,因为人与人之间是互相影响的,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找不到这样的朋友,那么要找怎样的朋友呢?那就考虑狂者与狷者。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 从孔子的观点来分析,可知教育的首要目的是要教学生有所不为。有所不为就是对某些不够格调、不够水平的事情不屑于去做,不是不想做,不是不敢做,不是不能做,而是不屑于做。为什么?因为受过教育,知道哪些事情不够水平,这叫作狷者。狷者很清高,有自己的理想,对于有损格调的事情就不去做。这是第一步。孟子也说:“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孟子•离娄下》)不屑于做某些事,你才能积极地去做另一些事,那就是狂者了。狂者进取,不断地上进,总觉得今天要比昨天好,明天又要比今天好,这样的人生才有奋发的动力。所以孔子说,交朋友最基本的层次是与狷者来往,有所不为,同他在一起就不会为非作歹了。接着,要设法找到狂者,不断奋发向上。 当然,能够与中行者交往是最好的了。“中行”很难说清楚,其实就是当狂则狂,当狷则狷。如果只是狷者,可能什么都不做,太消极了;而狂者一直往前发展,则有些冒险。所以,要能当狂则狂,当狷则狷。孔子强调智慧的判断,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时候不该做,都需要灵活的智慧。每天都能感受生命的能量,头脑清醒而不因循苟且,因为每天都会出现不同的情况。 孔子对学生说,交朋友有四个阶段:“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论语•子罕》)可以一起学习的人,未必可以一起走上人生正途;可以一起走上人生正途的人,未必可以一起立身处世;可以一起立身处世的人,未必可以一起权衡是非。同学们一起读书,称作共学,但毕业之后分道扬镳,对人生的要求也各有所重。立足就是立身处世有一定的信念,坚持某种原则与规矩,能一起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见。权就是衡量轻重。孔子说过:“道不同,不相为谋。”(《论语•卫灵公》)人生理想不同,不必互相商议。通常我们交朋友,往往是基于共同的兴趣和爱好,但是碰到人生的抉择问题,就要有朋友可以商量,而这是最难交到的朋友。 关于交朋友,孔子说:“无友不如己者。”(《论语•学而》)这句话往往使我们觉得困惑,为什么孔子这么说呢?大家都不与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谁还交得到朋友呢?因为朋友总是有高有低,一经比较,怎么可能完全平等呢?到最后没有人可以交朋友了,于是只好说“有朋自远方来”,大概远方来的还没有机会比较吧?这样的理解显然并不恰当。孔子所说的“如”是“相似”的意思,亦即不要交那些与自己志趣不相似的朋友。人活着都要工作,请问工作之余,休闲的时候你做什么?这就要看志趣了。我放假时喜欢爬山,你放假时喜欢游泳,这样就没有机会相处。我放假去下棋,你放假去打球,我们怎么做朋友呢?所以,志趣相近的话,自然就容易交往,可以切磋琢磨,精益求精,这样的理解比较合适。 益友与损友 孔子提醒我们,朋友有益友,也有损友。三种朋友有益,三种朋友有害,但都是朋友,一定有某种缘分。这种缘分也许是同乡、同学、同事、同道,甚至同游——一起出国,都可能成为朋友。朋友的好坏怎么分呢?孔子说:“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论语•季氏》) 三种朋友有益:友直、友谅、友多闻。“直”代表真诚而正直。这样的朋友有时会带来压力,你做错了,他直接告诉你。但我们总觉得朋友不是应该多包容吗?所以,包容体谅是第二点。如果朋友只是包容体谅,最后可能忽略原则。亲情不能靠法律约定维系,但朋友之间一定要互相以正道期许。否则交朋友的意义何在?他不一定都对,但至少会直爽地面对你。孔子回答子贡问交友之道,他说:“忠告而善导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论语•颜渊》)朋友有过错,要真诚相告并委婉劝导,他若不听从,就闭口不说,以免自取其辱。正直的朋友犹如“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和这种朋友交往,互相勉励是很难得的,彼此要能了解对方的用心。 孔子反对人们把怨恨隐藏起来,继续做朋友。他说:“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论语•公冶长》)左丘明是古代鲁国的史官,觉得这样可耻,孔子也觉得这样可耻,因为交朋友第一要点就是坦诚。对其他人可能要考虑客套一下,比如对老板或对属下,如果对朋友还要客套,就没有什么道理了。既然是朋友,一定很容易建立共同的人生理想,化解不必要的误会。 益友的第二种是友谅。“谅”有两个意思,第一,说话算话,言而有信,但有时这种信用显得范围狭窄。有些人为守个人信用而不顾大局。“谅”的另外一个意义是体谅包容。如果因为一点误会,造成别人都不相信你,真正的朋友会了解你有不得已的苦衷,这就是体谅包容。 历史上最有名的例子,应该是“管鲍之交”。齐国内乱时,两位公子逃到国外。这时有两个好朋友,管仲与鲍叔牙,他们两人当时就有投资的概念,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一人选一边。管仲选择公子纠;鲍叔牙比较老实,跟着公子小白,也就是日后的齐桓公。齐桓公即位后,想请鲍叔牙当宰相,鲍叔牙婉拒,反而推荐他的好朋友管仲。齐桓公对此非常不满,因为以前两军对峙时,管仲曾经一箭射中齐桓公的带钩(类似男性的皮带铜环,是一种装饰品),差点把他射死。鲍叔牙劝谏齐桓公,如果要成就霸业,就不要计较个人恩怨,而要为齐国着想。于是齐桓公要求鲁国把管仲送回来,管仲一进齐国边境,齐桓公立刻拜他为宰相,称他“仲父”。仲父有两个意思,一是尊称他为长辈,二是仲父代表叔父。管仲帮助齐桓公用外交手段避免了各国之间的战争。“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论语•宪问》)孔子对管仲推崇备至,很多人因为管仲的生活过于享受而否定他,但孔子考虑的是他造福了天下人。齐国的宰相本来只负责照顾齐国人,但现在可以通过他的作为,让天下人都得到照顾。所以孔子说什么呢?他说“民到于今受其赐”,老百姓到现在还受到管仲的恩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如果没有管仲,我们早就被四周的蛮夷之邦给打败了。当鲍叔牙向齐桓公推荐管仲的时候,齐桓公手上有很多对管仲不利的资料。齐桓公得知管仲曾经贪污,鲍叔牙说管仲家有老母,为了奉养母亲只好贪污了;齐桓公又说,他以前打仗的时候临阵脱逃,鲍叔牙又说他家有老母,必须活着回去。像鲍叔牙这么好的朋友真是令人欣慰,这就是朋友间的体谅。 最后一个益友的条件是“友多闻”,指的是博学多闻。朋友喜欢学习,大家见面聊天的时候才有话讲。有时候我们看到许多人聚在一起,都是不太读书的人,聚会五分钟后就开始分享八卦,这些事情谈多了之后,自然觉得厌倦,无异于浪费生命。如果朋友博学多闻,各有专长,可以互相学习,见面的时候分享最新的观念,那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傅佩荣,1950年生,祖籍上海。台湾辅仁大学哲学系毕业,台湾大学哲学研究所硕士,美国耶鲁大学哲学博士,专攻宗教哲学。曾任比利时鲁汶大学 ,荷兰莱顿大学讲座教授,台湾大学哲学系主任兼研究所所长,现为台湾大学哲学系、所教授。 《傅佩荣讲孔子》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