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为中央社会主义学院统一战线高端智库课题“儒家文化与伊斯兰教中国化——以济宁的实践为例”(批准号:ZK20180308)阶段性成果,现转发于此,以飨读者。 唐传猷(1824-1900年),字晋徽,祖籍济宁,其曾祖父迁居邹城市太平镇邢村。唐传猷的《清真释疑补辑》刻印于光绪辛巳(1881年)春,是民国以前篇幅最大的一部伊斯兰教史参考资料选编。其中,唐传猷提出“无论何教,在在以儒律之,近于儒则为正,远于儒则为邪,斯千古不刊之论矣”的论断,将伊斯兰教汉文译著“附儒而行”的倾向推到了尽头。(李兴华:《济宁伊斯兰教研究》,《回族研究》,2004年第4期) 《清真释疑补辑》一书的“初叙”“跋”和“重跋”,简称“一叙两跋”,集中体现了唐传猷“以儒诠经”的成果和伊儒“理同道合”的思想。学者历来只是重视其中的思想,却一直没有点校的版本。笔者以光绪乙酉成都清真寺版为底本、光绪辛巳京都清真寺版为校本,对唐传猷《清真释疑补辑》“一叙两跋”点校章节释读如下: 《清真释疑补辑·初叙》 人生世上,原期读书以明理耳。无如书非一书,即读不胜读。不读其书,便不识其字,况其理乎? 理既不明,疑心顿起。语云:“少所见多所怪,必然之势也。”独不思理在天壤,古今无异。大凡古人每立一书,必有一至理行乎其间,方可垂诸久远。岂臆揣之所得而菲薄者哉? 吾辈自束发就傅以来,所读者本孔孟之书。而一观夫冠婚丧祭,与饮食日用之典,则但云从风随俗而已。凡孔孟所云斋戒沐浴、洁静精微之意,久矣弗讲,故一闻清真拘谨之论,若不胜骇然也。 岂知天方圣人穆罕默德,自隋、唐以迄元、明,代有封号,并非一家之私言,其间读书知理名臣、儒将代不乏人。 如宋之米元章性有洁癖,始终未详其故。惟苏东坡曾假语戏之曰:“贤哉‘回’也!”陕省西安清真寺碑,有米书“道法参天地”五大字,至今尚在。而外此之隐而弗传者,尚不知凡几矣。其不为之分明者,抑因其世居中华,既已同列儒林,原无庸歧而二之耳。 我朝马章民先生(世俊),品学兼优,素于经理儒书,极深领悟。所以顺治初年,甫经大魁,便决然舍去、访道远游矣。 其同郡上元王岱舆处士,辑其绪余,著为《正教真诠》《希真正答》《清真大学》各书。 康熙庚寅间,金陵刘介廉先生(智)复推阐之,订为《天方性理》《典礼》二书,惜皆卷帙浩繁,未易徧览。 迨乾隆戊午翰林院四译馆教习金北高先生(天柱),选言扼要,述为《清真释疑》一册,语颇简明。奈以藏板金陵,均遭兵焚,因而知者益寡,斯疑议愈多,甚而有不敢诘问。若预恐吾教有理屈词穷者然,良可慨也! 所幸者三代虽远,直道犹存。儒行纵鲜实际,儒理尚在人心。末流之教种虽繁,均不难以一言而决。无论何教,在在以儒律之,近于儒则为正,远于儒则为邪,斯千古不刊之论矣。 不然如饮食一节,儒书所记孔子不食者尤多,曾子不食羊枣,因先人所嗜者,以不忍食为孝。吾教则于先人所戒者,以不敢食为孝,其实无异理也。 宋苏易简对其上曰:“物无定味,适口者珍”。盖人之嗜好不同,虽君、父之前,未必能强而就之耳。 予幼多疾,得于天者独薄,性甘素淡。宴会游戏之场,从不轻入,实为慎疾起见。原与教规无涉,非矫情也。然终觉与人隔阂,往往有因予一人而满座为之不乐者。亦有同教在座,不拘小节,更不愿予复至者。纵极力周旋亦难释然。厥后相处日久,语言文字之间,众见为“了不异人”。且幸有二三知己,不我遐弃,随在于同人前,代为略迹原心,始获相安。 所以手录是书已久,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数十年之间。曾经滇南举人马杏楼(开科),举人马敬斋(安礼),广西进士马保三(鑑),举人白星台(光垣),举人麻仲纯(理),广东举人蒋梅溪(润芬),江苏举人哈聘之(贤招),河南举人赵玉农(家琦),举人龚匠山(楚翘),湖北明经王筱峰(云),直隶明经马梅轩(魁),津门副贡冯雨滨(景),附贡穆瀛仙(兴俊),易州举人许佩笙(文镛),热河举人王梅岑(廷相),廪贡马信侯(亶望),临清太史马符斋(元瑞),济阳明经丁完壁(玉全),济宁进士米瑞符(协麟),附贡石经畲(蕴田),同教诸君子互参详译。 凡与儒理暗合者,随时录出,增补释疑书内,俾人一见了然。其未敢径与外人相质者,恐启猜嫌,反滋物议。后遇缙绅大老责之曰:“自古圣贤救世苦心,但明理之真是非,何虑人之相牴牾哉?不直则道不见,姑且直之,其中至当不易之理,有心人自能辨之也。” 因而重付枣梨,以公同好。尚祈:览是书者,平心而按,据理以参,勿复预存一成见也,则幸甚。 光绪六年岁次庚辰仲冬吉日,东鲁唐传猷晋徽甫识于都门退思轩。 《清真释疑补辑·跋》 是书之辑也,区区百余篇,寥寥千余言,而且怂恿付梓者非一人、群起校参者非一日、似宜早订成帙矣。 然而其闻竟历有许多劫数焉:溯自道光年来,金陵大难。书之原板尽付灰烬,此第一劫也。 厥后山左同人,翻译残本,欲拟重修,又值咸丰年南捻北窜,几遭焚掠,此第二劫也。 旋即携之北上,以为京师之大,或不无同教高明,藉资参助,乃抵都徧访。本教读书人少,惟吾乡马符斋侍御,由道转科,曾与商阅一二,颇有笔削。奈不数月以疾捐馆矣,此第三劫也。 嗣遇津门冯雨滨教习,见而悦之,願加点窜,未竟其业。遽以知县分汴省。之官未朞月而没,此第四劫也。 因而蓄以待赀者又数年,日盼就正、如渴如饥。忽一公车至,自道南京刘某,久闻是书欲假观之,遂欣然出全部稿呈政,窃谓庶得一同心人矣!越数日寻踪往拜,竟渺然不知其乡。检查南榜,并无其人,始知竟被骗去,此第五劫也。 当时愧悔无地,未尝不私自责曰“道力未坚耶?结念未诚耶?何犯造物之忌若此耶?”遍启同人。函访中外久之。 同治癸酉秋,津门穆瀛仙茂才,来京乡诚,猝将原稿袖至,面述曰:“系前从冯先生处所藉录者也。”噫!真有心人哉!于是大喜,重为雠校。有不知者,仍旧阙之。次年春闱,粤东粤西、滇南直北,同教诸孝廉至,互相传观,大加校正。 有马敬斋大令,留京候选,尤多注释。延至光绪初年而补辑者全。复有汴省袭匠山教习,搞人物考本,内载同教文武官弁代有名人,计至前明而止。国朝人物尤盛,容续录之。 至是而书之文义乃灿然大备也。无如自诸孝廉散而之官、分省旋里后,都门求一能缮是稿者,仍不可得,簿书鞅掌,搦管无期。则是书之成,仍不可必。 后遇宣郡候选县丞玉润堂(德隣)、吾乡候选从九品丁来轩(復斋)勤助钞录,未几而书已脱稿。始可望刊行有兆耶! 奈一询剞劂工,款费颇钜。在京捐廉者无几,依然又将中止矣! 兹幸有记名提督铿色巴图鲁左冠廷军门(宝贵)远闻此举。慨然以身任之,初为一诺之函,继以百朋之锡,并属有不足者当源源济之。其生平好义,刊刻善书不一而足。于此益信盛名之不虚也。夫然后鸠工开雕,刻期蒇事。是书居然刊行矣。回忆前此阅历,层累曲折至于此极。而今始得告厥成功。 信乎善事之遇合,良非易耶!功德之无量,有专归耶!乃益叹造物之妙,其于默默中留兹一线之延,几历百端之苦者,实早示人以不胜郑重之思也!谓非是书之大幸欤?又岂独是书之大幸欤?因再述其颠末,以告夫世之览是书者,慎勿以其浅而忽之。 光绪辛巳季春中浣之吉,东鲁晋徽氏重识于鹤厅官廨。 《清真释疑补辑·重跋》 是书既成,京城与蜀省两存其板,中外刷印者约有万余部。以为天下人从此可无疑议矣! 奈此数年来,竟闻犹有疑焉者。闻书中所言,与儒教大同小异。多圣贤理学工夫,乃何以见诸言行者,往往异是,甚而有口是心非、至流为回匪者。是此书未免誉扬太过,至令人未敢遽信也。 噫!此说诚然几令予亦无辞以解。然吾教中人,固难令人尽信。而吾教中理,究无不可共信。试思:上帝生人,初性皆善;而习染日非,渐分远近,仍不得谓性有不善也。 古圣教人设法虽善,而梗顽难化,暴弃自甘,讵归咎于教之不善耶? 况吾教一切斋拜等规,虽传至西圣穆罕默德,其实则始于人祖阿丹。即中华书格致章所载之亚当人祖也。天下中外,并无第二人祖。 据天方经云:阿丹人祖曾命其后人雅伏西分治东土,广传教化。即儒书所称伏羲氏也。又云:天生阿丹,首出而为万物之灵。因见风草,尚知偃俯,豹獭犹能报本,则为人者犹不可一日忘本。故谆谆命之,以立人道之极。并示以天无二主。普天率土,皆为臣仆。品超物类,方为完人。 饮食男女之欲,人与禽兽本同物类,不知廉耻,所以成为禽兽。人既生为主之臣仆,非惟不可骄慢,少有贰心,尤当时刻恐其近于禽兽。 无论男女,自十五岁上,必令每曰五时礼拜。俾人心与天心息息相通,无一日之间断,则邪念自不敢复萌,语云:早晚二十四拜,非无因也,此天命之善性,而人同禀命于先天者也。不与儒书所云:“顾諟明命”“对越在天”“昭事上帝“潜通帝”谓者适相合乎?且拜中祝祷之序:先由本身、与父母、君、师,次及亲友与存没男女,非谓胞与同善之量、忠孝信义之道不可须臾离乎? 且每拜必先沐浴,每日五时,正与《礼记》所云“日五盥”者暗合,至天命之斋。每年有一月不食,寒暑轮流,遏欲存理,上体天心,正与桂海《字汇》“不食”即古“斋”字暗合。《旧唐书》冯元淑贫、“不与马芻、云今作斋”。足征五代时犹行此斋也。 删书断自二典,以前者,固不可考。然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以至孔、孟,其忧勤惕厉、遥接心传者,或践形以尽性,或制外以养中。 若孔子曰“某之祷久矣”,又曰“获罪于天无所祷”,不拜何以云“祷”耶?孔子沐浴而朝,朝既且然,则“祷”之沐浴可知矣!又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言自十五,入大学后,即以“诚正修身”,为“齐治均平”之本。其言“明德新民”“戒欺”“慎独”“斋明祭祀”,如在其上者,夫岂徒讬空谈,而即为躬行君子耶? 孟子曰“存心养性所以事天”,又曰“恶人斋戒沐浴可祀上帝”。恶人尚可,则非恶人者更无不可。是战国时犹常行,此沐浴事天之礼也。 虽在俗论言:“上天生人亦未必需人事之、拜之”,然试问:“君之设臣、臣可不拜君乎?若不朝觐引见、君亦许之乎?亲之生子、子可不事亲乎?若不出告、反面,亲其许之乎?” 况民生于三事之如一,谓报“君、亲、师”生成教养之恩也。然非默默中有天为玉成之,安见教养者尽能成立耶?且天之生人,心同理同。 故孟子以往善断之,若为不善非才之罪。 此正如:君使臣出仕,均命之忠;在臣领命之初,亦自以为必忠。奈一至宦所,君门既远,威福自由,忠心渐衰。贤者恐且不免,否则忠不复存矣!顾曰:“君未命之忠乎?” 又如:父母之教子,皆命其孝。在子孩提之始,亦不待教而知孝。奈长而习惯,日与亲远,嗜好目便,孝行顿薄,智者犹勉服养,否则孝若罔闻矣!顾曰:“亲未教以孝乎?” 知此,则益恍然于性善之说矣! 盖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天以仁慈为心,于有过之人,而不遽加罪者,原望其回心速改也。惟见其怙过不悛,甚至恶贯满盈,始施雷霆之威,亦天之不得已耳! 人若知过必改,对天悔罪,天未有不恕之者。 试观:大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亦不遽谴责。惟有悖逆过甚者,始加显戮,以正其罪。否则俟其改悔,自行检举,君仍于以自新之路矣。 又观:人子不得顺于父母,父母纵至顽嚣,子果负罪引慝,斋慄以祗,载见父母亦有时而允若。 足见天、地、君、亲,上下一体,至诚感格,呼吸相关,有明证也。 吕子曰:自古以来宇宙之完人甚少,其余都是半截人,汤、武反之也。其未反之前尚非圣人,亦难免有过,一改便入圣域。足知天心仁爱:以前之过,都饶得了人。何苦而甘于自弃哉? 罔念作狂,克念作圣,天定胜人,人定亦能胜天。此中转机,虽曰天主张,究由人自取耳。所以自古圣人,代天明道。无论中外,相隔数万里,后先相越数千年,而传心之学,均以身体力行为天下先。 甚至于日用饮食之小节,亦载诸《曲礼》《家语》《乡党篇》等书,皆有成法可遵,固望人整躬率物,世世奉行,纳斯民于轨中,尽束身于民教耳。惟因中华儒书,未及明定事天拜规;兼以吾教天经传来少迟,且有语言文字之异;以致汉宋诸大儒留心圣学者,非不极力担当以传道为己任,推勘尽致,煞费苦心,惜皆徒以言教、未以身教;纵有德行多人,均第谓“谨言慎行、问心无愧”斯已耳! 每以古圣躬行实践者,率皆目为寓言,草草读过,不复遵行,如读汤之盘铭,明明有一盘在原为洗身之具,与《礼记》略同,乃讲者偏曰此特喻人以“洗心”耳!竟将洗身一层删去,遂令于千古士子皆疑《礼记》沐浴器规尽为虚设。即遇亲丧祭祀大典,亦概不洗身,反谓吾已洗心矣!独不思“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澣”,自古人情皆然。身垢不洗,纵曰洗心,果何所表见乎?秽污罪体,羞对神明,尚望其来格乎?冬腊严寒,人本畏难苟安,再无严师友以讲导之,亦无问儒行日坠,反笑吾教之严冬沐浴为迂也。 惟唐有萧公德言,每展卷必先沐浴。家人责其太苦,答曰:“对圣贤书,不敢不尔也。” 宋赵阅道焚香告天,司马温公夜而计过,无憾始安。 明李二曲先生,有门人问“诚意正心”之法,先生沉吟久之,乃曰:“每早,焚香,叩天,誓将心意勿放勿偏;至晚,依然,再叩,有无伪妄,有则立改,无则加勉。此外,别无善法矣。” 试问:此诸公若早如吾教有此斋拜各规、载在《天经》,实系天命、尚不愿遵行乎? 或曰:生此晚近,教泽日衰,而复言中外之理学,原本一家,更谁信之?予曰:人即不信,然少有所知,且确见西经与儒书历代所传,在在可考,觉亦不妨,姑妄言之耳!世无知已,则亦已矣。如有过而问者,则予将不揣固陋,以今知者觉后知,而为言之。 曰:人欲为今世之完人,无论历代多圣,要以孔圣为依归,欲兼为后世之完人,无论中外多圣,要以穆圣为法守。孔圣一生,同与斯人之徒;穆圣临终,犹念穆民于口。两圣救世,苦心千古,言犹在耳,尚祈有心人鉴谅愚衷,同深泰悟,而密体此一贯之旨也夫!噫!予有何知,竟如是大言不惭哉! 盖以壬辰秋初,大病卧床。至中元节之夜,偶梦一客,身长丈余,自西南来,金光满室,揖予言曰:“尔生为人,兼为臣仆,抑思有无愧臣?人之极者,祇两圣乎。既读儒书,兼识经义,何弗以尔今略知一二者为重言乎?” 答以“人微言轻,未敢冒昧。” 客复曰:“知而不言,亦负天恩。” 予即唯唯听命,悚然拜送。客仍西去。觉后四体惊汗,病亦渐减。而梦境从此不去。于怀再四,思维幻耶?真耶?其语似非无因耶?爰乃不避讥评,斗胆而走笔为之,以待后之教我者。 时光绪十有九年岁次癸巳新春,晋徽氏再跋于蜀宁郡署。 “一叙两跋”中提到“三代虽远,直道犹存”,“无论何教,在在以儒律之,近于儒则为正,远于儒则为邪,斯千古不刊之论矣”(《清真释疑补辑·唐传猷晋徽初叙》)。《论语·卫灵公》云:“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意即那些值得赞誉的、正直的人,使得夏、商、周三个朝代能够走在正道上。“近于儒则为正,远于儒则为邪。”“正”与“邪”是一对相反的概念。《易·乾》:“闲邪存其诚。”孔颖达疏:“言防闲邪恶,当自存其诚实也。”《书·说命上》:“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正”作为个人身心修养的内容与方法,在传统儒家伦理思想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受到历代思想家的关注。传统儒家主张通过正心、正思、养心正志等修养方法,做到为人的正直、刚正与正派,处事的公正、正义,达到正身、正己的目的。修身之正、齐家之正与治国之正三者有着内在的逻辑联系。《礼记·大学》:“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致知、诚意、正心是内圣功夫,是修身的内容和途径;齐家、治国、平天下是外王功夫,是可践履的措施。修身是达成理想人格和实现政治理想的基础,是从内圣至外王的中介。“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礼记·大学》)。同时,正心诚意是修身的根本,家庭是联系个人与社会的重要中间环节。个人的道德修养是国治世宁的基础,道德对政治具有能动作用,唯有个人通过修心养性,成为合乎道德要求的人,方能使家庭内部做到长幼有序,社会上做到尊卑有别。 伊斯兰教在公元7世纪兴起于阿拉伯半岛,自元代传入济宁。随着大运河的南北贯通,穆斯林商人前来开展经商和交往活动,伊斯兰教亦随之在济宁地区传播开来。明末清初,以常志美、李永寿等为代表的济宁穆斯林学者积极开展经堂教育,致力于“以儒诠经”活动,创立“山东学派”,吸引了舍蕴善、刘智、伍遵契、米万济、马注等一批著名穆斯林学者,纷纷奔赴济宁求学或会集切磋,使济宁成为清初伊斯兰经学的“东土第一学堂”。“山东学派”的创立和发展,是经堂教育与伊斯兰教繁荣发展的重要标志,推动了伊斯兰教的初步中国化,在历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伊斯兰教中国化“山东学派”在1662至1893年的230多年间,主要经历了两个阶段,形成了全国瞩目的两座高峰。第一次高峰在明末清初,以当时的大运河重镇济宁为中心,主要内容是伊斯兰教经堂教育,包括宗教信仰“忠君、事亲、认主”等,形成以常志美、李永寿为代表人物的思想高峰,代表性作品为清初康熙元年(公元1662年)的《识认大略》碑文,说明济宁伊斯兰教当时有学术水平较高的汉文伊斯兰教译著,意味着伊斯兰教文化与儒家文化逐步开始融合,作为外来文化的伊斯兰教在孔孟之乡——济宁实现本土化、儒家化、中国化。第二次高峰在清代末期,地域从济宁移至华北地区(今北京地区及周边),形成以唐传猷、米协麟等鲁籍寓京学者官员等“同教诸君子”为代表人物的思想高峰,代表性作品为光绪六年至十九年间(1880—1893年)编撰的《清真释疑补辑》,堪称伊斯兰教“山东学派”巅峰之作。“山东学派”汇集了一批著名学者、经学人才和大量的学徒、阿訇,将“山东学派”的传统带到全国各地,被许多教职人员和信众所接受,尤其对华北、东北地区伊斯兰教的发展和中国化进程产生了显著影响,使伊斯兰教中国化的进程由自发到自觉、由低级到高级、由肤浅到深入。 发端于济宁的伊斯兰教中国化“山东学派”,其基本精神是“会通”和“贯通”,其思想精髓是“理同道合”,促使伊斯兰教与儒家文化在价值观念、伦理道德、世界本源等方面寻求到契合点,进而得以会通融合。“奉正朔、躬庸租,君臣之义无所异;上而慈、下而孝,父子之亲无所异;以至于夫妇之别、长幼之序、朋友之信举无所异。”三个“无所异”是儒家文化与伊斯兰文化互通有无、和谐相处的形象写照。在文化底蕴上,伊斯兰教学者尊重儒家“文化底色”地位,坚持“伊儒贯通”,全面融入孔孟文化,为伊斯兰教中国化奠定了厚重的文化基础。明清至近代以来,伊斯兰教“山东学派”主张“义以穆为主,文以孔为用”,开展“以儒诠经”活动,在坚持伊斯兰教核心信仰的同时,吸收儒学的概念、术语、思想阐述伊斯兰教的教义教理,阐释伊斯兰教在宗教信仰、伦理道德、礼制法规等问题,既保留了伊斯兰教精髓,又实现了“会通儒学”。在此过程中,穆斯林群众主动融入当地社会氛围,在服装语言、民风民俗、饮食习惯、学习教育等方面,顺应当地儒家文化的选择,与当地群众和睦相处、和合相生。 “山东学派”的代表人物唐传猷在《清真释疑补辑》一书的“一叙两跋”中将伊斯兰教和儒家思想作比较,提出了“人欲为今世之完人,无论历代多圣,要以孔圣为依归;欲兼为后世之完人,无论中外多圣,要以穆圣为法守”,“无论何教,在在以儒律之,近于儒则为正,远于儒则为邪,斯千古不刊之论矣”等观点,促进了伊斯兰教教义阐释的与时俱进,创造性继承了元代以来穆斯林学者的君臣观和秩序观,在思想和行为两个方面都加强了对儒家文化的主动认同和主动靠拢。唐传猷用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的思想去阐释中国伊斯兰教的教义,实现了儒家文化与伊斯兰文化元典层面的“巅峰握手”。 作者:齐金江,孔子研究院研究员 编辑:孔勇 (责任编辑:admin) |